摘 要:刘铁华在重庆时期的艺术活动主要集中在1939年至1946年,其中包括在育才学校担任绘画组主任,为中国木刻研究会复生的奔走,在中苏文化协会四年的任职以及所著《木刻初步》的出版。本文聚焦刘铁华的重庆时期,进行个案研究,重温特殊时期的历史语境、文化场景、特定观念及社会文化动因,从时间和空间两个层面展开叙述,在梳理过程中思考并比对刘铁华的文艺活动与当今语境的关系,分析其为当下的艺术现象、艺术精神提供的现实意义。探讨地域美术史的研究书写和理论建构,以期地域美术史研究的史学意义和当代价值更好地融入至20世纪中国美术史的整体研究之中。
关键词:刘铁华;育才学校;中国木刻研究会;木刻初步;重庆美术史
刘铁华(1915—1997)是中国新兴木刻艺术运动的积极开拓者和实践者之一,是20世纪河南颇负盛名的美术教育家。他曾在北平京华美术学院学习西画,通晓木刻版画,对美学和戏剧也有研究。抗日战争期间组织过多个文艺社团,创办过多种报刊杂志,创作过多幅优秀的版画作品。特别是中华民族进入全面抗战时期,刘铁华来到重庆,1941年与陶行知先生相识并受邀请在育才学校任绘画组主任,与王琦、丁正献等为“中国木刻研究会”复生奔走,1942年至1946年在“中苏文化协会”任职四年期间的艺术活动,以及先生具有鼓舞人心的《木刻初步》的出版,成为了抗战期间重庆美术的一面镜子。
一、 教育的种子——刘铁华与育才学校
刘铁华与陶行知在1941年经张望介绍相识并受邀请在育才学校任教,此时的刘铁华是在西安主持“中华全国漫画木刻抗敌协会西北分会”和“抗敌画报”时被国民党陕西党部查封解散,本人被追捕后在1940年改名为刘德甫,由重庆“新华日报”报社社长潘梓年通过漫画家张谔同志的介绍,至重庆军委会三厅做艺术教官。派到綦江战干一团之时,刘铁华在三厅任漫画宣传队教官,后来又被发现真名遭到追捕,由好友廖冰兄送到汽车上得以离开,随后来到了育才学校。这期间,刘铁华深受陶先生“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1]教学思想的影响,为以后在北平和河南的办学,以及教育思想的形成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我国的教育化进程中,陶行知的教育思想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陶先生一生致力于“创新”教育事业,践行从“人上人”到“人中人”的平民教育,通过“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1]的生活德育理论,将德育思想融入生活实践;运用“集体生活”和“学生自治”的方法将“教学做合一”的基本原则贯穿始终;培育出以“真人”为目标的时代所需人才,在艰苦的战乱环境中,创立了完整的教育体系进行教育创新、教育实践和教育救国,对我国教育的现代化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陶行知在国难当头之时,于1939年7月20日在重庆北碚北温泉小学创办了育才学校,使“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1]的教育理念在国难教育中逐渐成熟,成为抗日战争时期以培养抗战救国人才的一座新型特色学校。
刘铁华和陶行知第一次会面是在重庆市林森路(现改名为解放路)的一座被日机轰炸塌了一半的楼房里,那间房子残垣断壁露着屋顶。陶先生一开口就对刘铁华说:“欢迎你到我们的学校去,那个地方你大有可为,培养一批天真可爱的孩子们。”①陶先生平易近人中带着天真,他的诚恳坚定不移的信念和乐天的理想精神深深打动了刘铁华。在《回忆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诲人不倦精神》的文章中这样写道:“与陶先生谈起艺术教育问题,及其教育的主张。请我去育才做绘画组主任,为后一代孩子着想,意义更伟大……到育才办新教育并不亚于出国和去前方抗战,于是决定去育才学校。”②
育才学校绘画组的教学安排与陶行知教育理念相吻合。生活即教育的理念不但涵盖了整个教学,而且在课程的设置上除了绘画的基础知识,抗战木刻版画成为了教学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门课程。刘铁华在授课的同时,创作木刻版画也是他不可缺少的日课。反映战争和重庆人民生活的主题,成为了教师和学生创作的主要内容,同时也成为了抗战时期重庆美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在育才学校期间,刘铁华在《新蜀报》发表刊登了不少文章。如《木刻的本质》《儿童节之感想》《木刻界当前努力的方针》《育才学校绘画组概况》《木刻艺术史略研究》,同时也创作了很多优秀的抗战作品,如《收获》《赶场》《嘉陵江畔》《抗日骑士》《防空洞》《月下进军》《塞外风光》等。这些文章和作品恰恰印证了战时育才学校的美术教育和创作特色。
1942年,陶先生为绘画组开办了儿童美术馆,由刘铁华任馆长,负责各种展务工作,为儿童和教师作品以及征集的抗日作品做展览,为抗战胜利担负起了以笔代枪的时代使命。育才学校在经费极其紧张的情况下,于1941年3月和1942年3月为绘画组的孩子们编辑出版了两期木刻作品集——《幼苗集》,画集收录了绘画组学生们创作的优秀木刻作品。“《幼苗集》后因经费问题停刊,但已出版的两期画集,让社会大众全面了解了抗战时期重庆育才学校的美术教育。”[2]刘铁华为《幼苗集》写了前言。育才学校在16省流亡到大后方的难童中选择的幼苗,按照他们特殊的才能给予某种特殊教育,为因材施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从小培养起来的幼苗开了花、结了果。至此,刘铁华从事重庆育才学校的教学任务和事务管理,到创办河南陶行知美术函授学校、中原陶行知美术专科学校以及北平惠中女子中学,陶行知的教学理念直接影响了他的一生,教育的种子也通过刘铁华的办学在北京和河南各地茁壮生发。
二、刘铁华与中国木刻研究会和中苏文化协会
中国木刻研究会的前身是1938年6月12日在武汉成立的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成立以后便有计划地展开了全面的抗敌木刻活动,成为一个联合全国上下木刻工作者的全国性木刻统一组织。随着日寇对武汉的轰炸,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被迫迁到了重庆。在1941年的3月又遭到国民党伪社会部的解散,协会在重庆的成员也应党的领导疏散在重庆以外的各地。刘铁华和当时留守在重庆的丁正献,曾滞留在昆明又重返重庆的王琦,一起为恢复全国性木刻组织想办法,多次奔走与伪社会部进行交涉,把名称指向性比较明确的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改称为更像学术团体的中国木刻研究会,终于获得了国民党伪社会部的“合法”承认。中国木刻研究会的复生无疑闪烁着发起人(王琦、刘铁华、丁正献、卢鸿基、邵恒秋)的勇气和智慧的光芒。中国木刻研究会成为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的后继者。
1942年1月3日,中国木刻研究会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成立(社会部备案颁发人民团体申报照社字第二十九号③)。会议选出了王琦、刘铁华、丁正献、罗颂清、邵恒秋五人为重庆总会的常务理事[3]。刘铁华对中国木刻研究会写有一篇回忆稿,对当时木刻研究会在浙江、湖南、江西、福建、安徽、昆明、陕西、延安等分会的基本情况做了简要的概述,着重对成立后的木刻研究会所做的工作进行了介绍:如联系全国木刻工作者、征集他们的作品;在重庆每年办两次展览(春秋两季);培养爱好木刻工作者以及用了很长的文字叙述所举办的展览。从这段时间的文献资料中看刘铁华的工作记录和创作,可以看出他在木刻研究会所做的大量工作以及对待工作的热情和创作的饱满度。
刘铁华于1942年至1946年任职于中苏文化协会。“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在民族危机日益加深中重新考虑了对苏政策,中苏复交在二三十年代中苏文化交流的基础上于1932年12月成为现实。中苏关系得到改善,国民党政府和苏联政府推行的睦邻友好政策,为两国文化交流注入了活力。“中苏文化协会”在这样的国际国内背景下于1935年10月25日在南京成立,成为了一个很有影响力的重要而特殊的文化进步团体。协会以研究及宣扬中苏文化并促进两国国民之友谊为宗旨,以介绍苏联学者来华讲学,介绍中国学者赴苏联讲学,举行关于中苏文化之讲演及展览会,出版关于中苏文化刊物等为主要事务。
1940年,中苏文化协会进行了改组,改组后的协会实际上成为中共中央南方局领导下的进步组织,中苏文化协会是中共党在国统区活动的重要阵地,是党广泛开展统一战线的重要载体[4]。刘铁华于1942至1946年任职“中苏文化协会”助理秘书兼艺术干事四年。改组后的“中苏文化协会”不但组织机构增多,而且宣传形式也更多样化。李随安在他的《抗日战争时期的中苏文化交流》中,将两国的文化交流总结为两国组织、个人之间的信函往来频繁;人员互访的增多,并富有成果;文化活动丰富多彩;举办艺术展览;组织机构的推动作用。刘铁华在中苏文化协会就职之时,主要从事中苏版画艺术的交流与沟通、文艺思想的传播、版画创作以及举办木刻艺术展览等活动。
新中国成立后,1949年和1950年两年时间,刘铁华担任北京私立劳动中学副校长。从劳动中学的教学计划中,能从中具体地找到与刘铁华自身经历很相似的教学理念。比如践行理论与实践一致的教育理念,建立一个开放的国际主义爱国思想的中苏友好协会分会,在生产劳动中学习的生活教育,等等。
三、《木刻初步》的出版
刘铁华在1944年完稿的《木刻初步》,离不开在漫协西北分会举办的漫画木刻训练班担任授课老师时的艺术实践和学术思考。正如他在序言里所说:“关于此书——《木刻初步》的写出,很早以前就和老友赖少其、段干青谈过结果因种种关系未获实现,主要原因是工作繁忙,没有写作的机会,甚至创作木刻的功夫都紧缩的很。幸而有着漫画木刻训练班工作的机会,以及诸同学们的督促,才得草草完成此书,不能不说是各木刻同志的所赐。”[5]1《木刻初步》也是刘铁华在1943年出版《中外木刻选》后的第二本专著。全书共分两部分,在第一章总论中刘铁华从版画的意义开始探讨,结合版画的种类分析中西木刻艺术史略,深入到木刻版画的本质、新兴木刻艺术技巧与理论、新兴木刻艺术形式与内容、木刻家的修养的理论问题。在第二章至第五章主要介绍了木刻的具体技法与应用,前后两部分,形成了一个“理论与实践”的完整链条,其本身就是一个“理论与实践”的范本。
《木刻初步》出版在抗战时期的特殊年代里,与文学作品一样,所表现出的审美需求和社会功能具有的时代特色和时代精神更为突出。刘铁华在本书的《总论》中写道:“艺术是时代的反映,同时也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因为正确的艺术观,它必定是现实的,暴露与批判的,并且现实指示出一个归宿来,所以我们应该发扬艺术武器的战斗力,在血与肉激动的大时代里面锻炼出来。”[5]1在谈到木刻的本质时,刘铁华写到:“我们再拿它本质来分析,‘版画’更较确实,而含有艺术价值,切不可脱离了艺术性,变成雕刻匠。”[5]3在新兴木刻艺术的技巧与理论的辩证关系中,刘铁华将理论与技巧比喻做人的脑与手一样不能分割。在关于“木刻家的修养”中这样叙述:“一个成功的木刻家,不仅要有好的内容作品,同时还要有熟练的技巧,不但要有进步的头脑,而且更要有高深的绘画修养。”[5]12
刘铁华《木刻初步》以总论中特定时期木刻版画美的创造本质和意义为核心,以新兴木刻的技巧与理论、形式与内容、木刻家的修养等审美理论及审美关系为主干,由木刻艺术透视学、构图法、色彩学、解剖学、艺术的题材、木刻艺术在抗战中的任务、艺术的民族形式,以及创作木刻过程中木质的选择、木板的处理、构图与光线、木刻工具使用法、木刻印刷法、木刻使用刀子表现法、木刻工具保护与补版法、木口木刻与木板木刻作法区别、套色木刻的方法和怎样保护木刻版画所组成,呈现出了刘铁华从具体技法到抽象表现的艺术思维方式,作品形式与内容、理论与技巧的辩证精神,审美的大众化与艺术家提高修养的实践品格。在抗日战争时期,《木刻初步》的出版与当时的各种抗日木刻展览,对外交流共同构成了世界反法西斯艺术的一部分。在当今仍具有深厚的可资借鉴的学术价值和指导当下社会艺术创作的现实意义。
四、结语
20世纪30年代,日本发起对中国的侵略,中华民族的抵抗,加上国共的意识形态之争,形成了一个无法调和的社会现实矛盾。此时的艺术抛却了传统文人画超然物外的闲情逸致,转向直面现实人生与抗日救亡,注重苦难社会中的客观表达。现实主义美学思潮与艺术家的审美认知和社会现实紧紧相连。
刘铁华在重庆时期的艺术活动与抗日救亡的时代主旋律相契合,使艺术的审美功能与社会功能高度统一起来。先生用版画作品印证了艺术对于当时社会生活的现实主义表现,并将其发展与创作汇入新兴版画的现代艺术发展思潮的历史进程中,体现出其背后特殊的文化价值,作品呈现出的艺术反映生活的现实性,并在这种现实的实践中寻找到了其文化的现代性所在。
本文一方面从20世纪美术史中聚焦刘铁华在重庆时期艺术活动的历史情境,在美术史中亲近刘铁华并启发当前的研究,另一方面从刘铁华先生的现实生活、历史实境切入看刘铁华的文艺活动、版画创作及其美育思想,以期能丰富重庆美术史的研究并补充20世纪中国美术史的研究。
注释:
①刘铁华在80年代回忆《我跟陶行知先生办教育》手稿(目前没有公开),河南省美术馆藏。
②刘铁华《回忆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诲人不倦精神》手稿(目前没有公开),河南省美术馆藏。
③刘铁华《中国木刻研究会的回忆》手稿(目前没有公开),河南省美术馆藏。
参考文献:
[1]谌安荣. 陶行知生活教育理论的内涵及其意义 [J]. 广西社会科学,2004(9):189-191.
[2]张和松,肖霞.抗战时期重庆育才学校美术教育文献集[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9:121.
[3]李桦,李树声,马克.中国新兴版画五十年1931—1981[M].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1981:390.
[4]王锦辉. 中共与中苏文化协会关系浅析 [J]. 北京党史, 2011(6):16-18.
[5]刘铁华.木刻初步[M].上海:中华书局,1947.
作者简介:马彩红,天津美术学院美术学硕士、中国艺术研究院访问学者、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商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客座教授,现任职于河南省美术馆典藏研究部,从事美术史研究,美术馆学研究及绘画实践的实验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