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中学堂与一座钢笔冢

我的祖籍在河北省唐山市开平区，从开平往北是唐山市丰润区，正如美好地名寓意着“丰富、滋润、润泽”一样，这里物产丰富、人杰地灵，自古就有“南无锡，北丰润”之说。在丰润老县城正南10公里的平原上，有一座凸起的小山丘，名叫车轴山。传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路过此地，在西北山脚处是一条很深的沟谷，大军兵车从此道路经过，适逢大雨，道路泥泞，战车车轴大多陷没于泥泞之中，有的车轴折断。李世民在风雨中望着秀丽的孤峰，仰天长叹一声：“此车轴山也！”之后，这座山丘就叫车轴山了。

清光绪五年（1879年），车轴山上建起了燕山书院、贡院。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这里设立了遵化州官立中学堂。倏忽之间，两个甲子过去，旧日官学堂变成了今日蜚声遐迩的丰润车轴山中学。

由于地势奇特，又位于海拔500多米的山峦上，驱车在冀东北平原游走，远远就能望见车轴山中学校园内的两座古塔、一座阁楼。校园内，古树参差，蓊蓊郁郁，阡陌交通，秩序井然。山顶上留有多处文化遗存，其中在“爱国主义民族英雄展示牌”旁边，就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小小的鲜为人知的钢笔冢！

这座“钢笔冢”的主人属于李尔重。

“我们的作家和才子”

李尔重（1913-2009）生于河北省丰润县（今丰润区）七树庄镇王毫庄一个农民家庭。幼年丧母，依靠祖母抚养长大，1926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丰润车轴山中学。在校学习期间，喜爱文学和书法。在闻听共产党员董志良校长讲授马列主义之后，他又受到共产党员杨明斋、袁效之的引导，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列主义革命理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同年秋入北平大学农学院农业经济系学习。因参加暴动和学生运动多次被捕。1937年经叶剑英介绍参加八路军129师，在冀南开展抗日，历任武工队长，冀南军区政治部宣传部部长、武装部部长，冀南第五军分区地委书记兼政委。1943年，李尔重在冀南军区第五军分区被日本鬼子和伪军包围，指挥队伍突出重围，却不见正副司令员和参谋长，又带着警卫员返回，发现他们都牺牲了。再次突围时，他的手也被打伤，黑夜里被老乡营救躲过一劫。之后，李尔重上太行山中共中央北方局党校参加整风。1945年进入延安中央党校学习。1946年赴东北搞土改，任东安土改工作团副团长，中国牡丹江省委常委、民运部部长。1947年调任铁道兵团党委成员、宣传部部长，先后参加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及南下解放全中国的战斗。

新中国成立后，李尔重曾任中共武汉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市委第二书记，中共中央中南局常委、宣传部部长、农委主任，中国科学院中南分院院长、党委书记，中共广东省委常委兼海南区党委书记，陕西省委常委、书记。1979年12月26日，李尔重任河北省委书记（当时省委设有第一书记）、省长。1983年离休后，任湖北省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兼任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华中理工大学文学院名誉院长和湖北省经济管理大学名誉校长等职。

李尔重既是一位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家，又是一位坚持文学和书法创作的作家、学者和书法家，毛主席曾称李尔重为“我们的作家和才子”。

当年，李尔重以全校第五名的成绩考入车轴山中学。他热爱书法，喜作行草及楷书，风格凝练简洁、文雅含蓄。在北大读书学习时，他的写字功夫有“养命”之功：他给北大图书馆抄书，小楷每千字两角钱；给教授抄稿子，小楷每千字一角。1983年12月，全国第一份《书法报》在湖北创刊，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的李尔重兼任名誉社长。

李尔重文学创作成果喜人：长篇小说有《新战争与和平》，中短篇小说有《战洪水》《多消灭一个敌人》《战斗英雄李学文》《长白山下的自卫队》等；诗歌有《行歌集》《吭吭歌》；散文集有《潮头漫步》《有念感》；剧本有话剧《扬子江边》、京剧《王昭君》。另有研究论文《甲骨文的文学》《诗经的文学价值》等。2000年，《李尔重文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中共中央政治局原常委宋平亲自为之作序。

李尔重的文学作品大部分都是在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完成的，有好多是他离休之后写的。像话剧《扬子江边》、小说《战洪水》，题材都是来源于他在武汉时的工作与生活。其中，《武汉关的钟声》更因为出现在中学语文课本而被一代学子所熟悉，增加了一代青年对武汉这座英雄城市的了解和热爱。他不顾高龄，整整花了3年时间，奔波于图书馆、档案馆、战争遗迹地，即使出访日本也不忘到东京图书馆查找当年的《朝日新闻》，终于创作出500万字的长篇小说《新战争与和平》。这是何等的毅力！正是“身埋半土追分秒，搜肠十年成大书”。

扯不断的思乡情

人愈是老了，愈是思念家乡和爱恋故土。

1999年12月12日，86岁高龄的李尔重来到母校，为车轴山中学的师生作报告。之后，李尔重为他的金笔设了“笔冢”。“钢笔冢”原先建在学校罗马式图书馆小楼前。2003年，移至学校英杰园旁。

关于“笔冢”，最初是书法家埋藏废笔的地方。起源于唐代书法家怀素的故事，据说怀素在练习写毛笔字的时候，写坏了大量的毛笔头，这些废笔堆积如山，有“白毫秃似冢，败笔如山丘”之说。唐代李肇《唐国史补》卷中云：“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草书三昧，弃笔堆积，埋于山下，号曰笔冢。”

很显然，李尔重将自己用了一辈子的钢笔埋葬在自己的母校，也是在学习古人的做法，效仿先贤，心向往之，体现出一位儒将的清廉高洁的追求。同时，也有着他鞭策后世学子刻苦学习，为祖国繁荣昌盛而发奋读书之意。

李尔重的“钢笔冢”，主体为一整块棺椁形青石，棺椁前伫立着一个小小的纪念碑，碑座刻有青山碧水蓝天凉亭图案。碑面阳刻有李尔重亲笔题诗：“从征伴我六十年，几度身残锷未残。喜看红旗遍宇内，归眠大地乐天然。”此诗显示出了李尔重作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和浪漫的文学家气质。

关于这支钢笔还有些不同寻常的来历——1943年，买这支笔尖是24K纯金的派克牌自来水钢笔，李尔重花了5块大洋。当时，他自己只有2块大洋，另外3块大洋是杨秀峰夫人孙文淑给出的。杨秀峰1897年出生于直隶省（河北）迁安县（今迁安市）杨团堡村的一个书香门第，全民族抗战爆发后，杨秀峰在河北临城一带领导抗战，任冀南行署主任，其夫人孙文淑任行署秘书长。1943年，杨秀峰、孙文淑夫妇和李尔重被调回延安工作。这期间，为支持李尔重这个革命队伍中的“作家和才子”购买钢笔，孙文淑“慷慨”地给了他3块大洋。后来，用这支钢笔，李尔重书写了大量作品，不敢辜负革命同志之间的情谊。

2005年，李尔重把他的多种著作手稿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这些手稿不仅是具有很高价值的文学文献，而且因为李尔重是知名的书法家，包括他的长篇小说《新战争与和平》8卷本长达500多万字在内，都是他本人一字一句工楷写成，其手稿毫无疑问也是书法艺术珍品。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建功专程从北京来到武汉，热情而恭敬地接受这些捐赠的作品。

真不知道，这些书稿当中有哪些是李尔重用这支钢笔写就的？只知道两年之后，即2007年10月4日，李尔重再一次回到车轴山中学，思兹念兹，对母校始终一往情深。又过了两年，2009年12月26日，李尔重因病医治无效，在武汉逝世，享年96岁。

一座中学堂因了一座“钢笔冢”而增添了无穷的正能量，在其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车轴山中学的莘莘学子以李尔重为榜样，奋发学习，一丝不苟，志气昂扬，爱国爱党的优秀学子层出不穷。

冬去春来，“钢笔冢”静悄悄地安卧在车轴山中学的英杰园旁，默默地承受着时代风雨的吹拂。当我从“钢笔冢”走过，恍惚之间它变成了一本书，一部凝固的“自传”，诉说着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作家、书法家的冀望与期许：“加油吧，年轻人！”

（文中图片由车轴山中学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