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9 00:00:00朱红娜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4年8期

吕先生从一个香港的建筑工程师变成内地农村的一个农民,是缘于一次意外。

这次意外与老婆失联有关。

吕先生记得一清二楚,老婆失联那天正赶上马航失联,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马航事件上,吕先生的心却被老婆扯得一阵紧一阵疼。让吕先生稍感心安的是,老婆的失联与马航无关。

老婆是在内地失联的,准确地说,是在广东梅州失联的。

那几年,老婆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隔三岔五就要回一趟梅州娘家。虽说香港离梅州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方便得很,但老婆很小就跟着爸爸妈妈从梅州来到香港,真正的娘家仅有几公里之遥,而爸爸妈妈早已作古,梅州只有一些远房亲戚,老婆为何一再回去?难道老婆在梅州有什么秘密?

吕先生的工程一单接着一单,每天一早出门,晚上回来困得倒头便睡。老婆曾经劝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儿女也已成家立业,该歇歇了。吕先生却总说,别人想拉业务还拉不来,他的业务是别人主动送上门来的,哪有到嘴的肉不吃的道理?

老婆在梅州待得乐不思蜀,大有短期内不回香港之意。她还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他,梅州的亲戚们太热情了,轮着拉她去他们家里住。

吕先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老婆性格内敛,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不太可能在亲戚家住得这么心安理得。

后来的事情走向印证了吕先生的担忧。他已经三天没有接到老婆的电话了,以前每天最少要通话一次的。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老婆一定有事瞒着他。

吕先生担心老婆,却对着手机毫无办法,只能每隔5分钟拨一次老婆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电话那头传出的美妙嗓音让吕先生愈加焦灼。老婆的那些远房亲戚的电话,吕先生一个都没有存下,吕先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求于他们,要与他们联系。

吕先生像一头困兽,在家里踱来踱去。从小到大,吕先生一直都喜欢香港的繁华热闹,此刻,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光却像火焰一样扑向吕先生,让他浑身灼热难耐。他现在需要安宁,需要静静地梳理一下内心的纷乱。吕先生拉上深色窗帘,熄灭了家里所有的灯光,他把自己交给黑暗,让黑夜覆盖他杂乱无章的心绪。

此时他才明白,所谓的繁华,那是有爱人在身边,如果爱人离去,繁华就是烦躁。

等待是最无奈的应对之策,但这不符合吕先生的性格。第二天,吕先生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直奔梅州。

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婆的远房亲戚,他们看着吕先生急得快哭的样子,都偷偷笑了。他老婆所有的秘密他们都知道,只有吕先生蒙在鼓里。

一位亲戚用越野车载着吕先生翻过几座山,在一个小山村旁停了下来。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山上的树拼命遮挡住毒辣的阳光,风从树叶间钻了出来,好像在迎接吕先生,色彩斑斓的花蝴蝶扑扇着美丽的翅膀投入吕先生的怀抱。远处,散落的古民居依山而建,身旁有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溪,溪里的石子、沙子看得一清二楚。吕先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小溪,他蹲了下来,双手掬一捧溪水喝了起来,清凉的水润泽了他干涩的喉咙,这几天来绷紧的心弦稍稍松弛下来。他真想马上脱下鞋子,与水亲密接触。

亲戚用手指着远处一个锄地的妇人,让吕先生看。

吕先生瞪大了双眼,那妇人就是让他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的老婆。

老婆发现吕先生站在身后,既惊又喜,接着一个劲儿地道歉,说这几天手机没信号,没法联系。

这就是她所谓的回娘家?吕先生看着满头大汗的老婆,不由得心疼起来。在香港时,老婆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啊。

让吕先生更为诧异的是,老婆多年前在这里买下的房子竟有着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样子:一栋硕大的客家围龙屋,半圆形的围龙屋与门前的池塘合成一个圆形,围龙屋周围大片的空地上栽着果树、青菜,还有很多野草、野花。

老婆知道吕先生喜欢香港的都市生活,怕他反对,不敢告诉他。但她不知道,吕先生一直也有个桃花源梦,这个梦竟然让她给实现了。

老婆拿出一张规划图:围龙屋做民宿,空地做花园、果园、菜园……

老婆的这张规划图把吕先生的下半辈子一起规划了。

吕先生变卖了香港的资产,一个建筑工程师摇身一变,成了农民。

就叫“两口子民宿”吧。开业那天,市里、县里、镇里的领导来了,各类媒体来了,各路游客也来了,“两口子民宿”一下子火了起来。

如今,小山村成了小景区,“两口子民宿”接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其中有很多是慕名而来的香港游客。逢年过节,吕先生在香港的儿孙们都会来此团聚。

村里人说,吕先生夫妇带活了一个村。吕先生摇头纠正,是乡村振兴的国策激活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