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两只眼

这是老贾退伍后第三次失业了。

这次，老贾的工作是小巴检票员。去市区的小巴从小镇中心广场发车，那里只有个站牌，没有车站。过去，司机站在小巴门口，来人交钱上车。在线购票系统开通以后，得有个人一直站在广场上扫码检票。老贾当了检票员，不过只当了一天。

这天，老贾早早钻出被窝来到广场上。头班小巴还没到，已经有七八个旅客在排队等候。

这时，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路边。轿车没熄火，一个穿皮衣的秃子下了车，满脸堆笑地朝旅客们吆喝。秃子说他的车也上市区，凑够四个人就发车，跟小巴一样的价格。

旅客们都不理会。秃子不死心，继续询问。天挺冷的，渐渐地有人开始还价，有人问能不能送到火车站，还有一对情侣讲好价钱上了轿车。

老贾看懂了，这不就是黑车吗？昨天岗前培训讲过，有不少非法营运的黑车在小巴上车的地方蹲点拉客。别看价钱一样，小巴车票里包含着交通险，黑车老板却直接将车费收进口袋，万一遇到交通事故，责任说不清的。培训时说了，遇到黑车拉客，要记录下车牌号报告给有关部门。

光天化日，黑车司机居然当着老贾的面拉客。老贾紧了紧红袖箍，走上去呵斥道：“谁让你在这儿拉客的？”转身对旅客们说这是黑车，大家都别上。

秃子不慌不忙，赔着笑脸对老贾说：“老哥，我这哪是黑车，我这是白色的白车呀，您抽不抽烟？”

说着，秃子掏出烟盒递烟，动作熟练。

老贾不跟他嘻嘻哈哈，一把推开他递烟的手，说：“你再不走，我就举报你。”

自己递的笑脸被打，秃子不服气，白了老贾一眼，转身继续吆喝，声音更大了些。

老贾也不说话，掏出手机就拍秃子的“白车”。秃子回头发现老贾拍照，急了，上来就要抢手机。老贾的身手哪能让他得逞，单手就把秃子制服，按在引擎盖上。

秃子大喊：“打人啦，打人啦，车站卖票的打人啦！”旅客也不排队了，都来围观。人越聚越多。

昨天给老贾培训的主管冲进人群，把两人分开。主管调解了半天，老贾把照片删除了，秃子才离去，眼神里带着得意。

围观群众散去，主管拍了拍老贾的肩膀，老贾说：“你别说了，我走人。”说罢，把红袖箍摘了。

晚上，老贾和发小老赵在路边摊上小聚，老贾一言不发，闷头喝酒。两人从初中认识到现在，老贾那点儿心思老赵能不知道？他劝慰老贾说，这社会不比部队里，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嘛。

老贾听到这话倔脾气上来了，说：“一只眼睛不行，我偏要两只眼都睁着，睁大了，睁得圆圆的。”说到激动处，老贾手拍在桌子上，空酒瓶来了个原地小跳。

老赵又说：“一次、两次，这都三次了，你还没长记性吗？我大学毕业刚进公司时也是愣头青，这不是没办法吗？得低头啊。”

老赵说的是老贾前两次失业的事。

那时，老贾刚退伍，街道办给他介绍了个小区门卫的工作，国企家属院，都是有编制的岗。老贾心里高兴，能守护一方平安也算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小区在大学对面，不少住户靠吃大学过日子，小区里满是理发店、小旅馆、小超市、练歌房，人来人往的，跟自由市场一样。居委会和物业联手，宣布严查进出小区人员。其他门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老贾下狠手，没有小区门禁卡一律不给开门。两个礼拜以后，吃大学的住户联合起来找物业，说要是老贾不走，物业别想再收一分钱物业费了。物业见事情闹大了，只得辞退了老贾，物业经理心怀愧疚，自掏腰包多给了老贾一些补偿。

老贾回家没待多久，市里要求公交车全都要加派一个安全员坐在前门旁边。公交公司临时需要很多人，一见老贾当兵出身，没怎么犹豫就让他来上班了。可安全员他也没干几天。一天傍晚，有个老头非得和司机问东问西，老贾说：“老先生，您别跟司机师傅讲话了，人家正开车呢，这样危险。”老头还说个不停，车上坐了七八个人，没人阻止。老贾一直劝老头别闲聊了，说着说着老头生气了，激动得头发昏，栽倒在座位上喘大气，公交车直接开进了县医院。老头的儿女不依不饶，缠着老贾让他赔钱，虽然公交公司替老贾挡了回去，不过，老贾再次失业了。

老赵劝了老贾一晚上，老贾倔了一晚上。回家的路上，老贾摇摇晃晃，他想发脾气，可不知道冲谁发。老赵是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他是为自己好。想到这儿，老贾捡起脚边的石头，狠狠地向小河里投去。

老贾又开始找工作了，这次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久，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找到老贾，说是前一阵子在广场上看到老贾制服黑车司机，觉得他很勇敢，一打听知道老贾失业了，所以来给他介绍个工作。

老贾心里感激，连忙道谢。

年轻人说：“介绍工作不假，只是有一个条件。”

话还没说完，老贾立马立正说自己记住了，这次一定只睁一只眼。

年轻人说：“那可不行，两只眼睛都得睁大了，我们是摄影师，专门拍摄延时摄影作品，摄像机一摆短则几个小时，长则几个礼拜甚至几个月。来往人杂，得有人盯着摄影机，摄影机一动就全白干了！我们俩轮班轮不过来，想请您当个延时摄影保障员，待遇包您满意。您看行吗？”

老贾太高兴了，笑着说：“看来我这双眼睛，还是全睁开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