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父亲,我的心中满是感激。父亲的爱总是默默的,虽无声却如山。
父亲是个木匠,他的雕花手艺尤其出色。
父亲不仅让我们衣食无忧,也让我的母亲比村里其他女人更早戴上手表、踩上缝纫机,让我们在那个没有电视机的年代听上了收音机。
高中时,我是宁乡七中的学生,而高考考场却设在六中。高考前一天下午,学校用一辆辆大卡车把我们送往考点。正是七月酷暑,大卡车没有车篷,乡村公路上尘土飞扬。到达考点后,一身尘土的我们立即扑向水龙头,洗脸、洗手,洗去身上的尘垢。
将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回到学生宿舍休息时,我才发现,我的手表不见了!
为了让我考试时能掌握好时间,母亲将她心爱的上海手表摘下来戴在我的手腕上。我在洗脸洗手的时候把手表摘下来放在盥洗台上,离开的时候居然忘记拿了。
我飞奔回盥洗台,手表不在了,谁都说没有见到。
手表丢了!
那个时候,手表是家里的“三大件”之一。不知道父亲攒了多久才攒够买这块手表的钱,母亲自然对手表格外珍惜。我记起了儿时因为丢失五角钱而被母亲狠揍的经历。那几天,我白天考试,夜里哭泣,吃不下任何东西。最后一门考试时,我浑身发抖。因为考完这门我就得回家了,我害怕回家。
我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见了父亲。
个子矮小的父亲穿着一件白色衬衣、一条深色裤子,手里拎着几个雪梨,站在那里等我。
原来,老师担心我出事,把我丢了手表的事情通过电话辗转告诉了父亲。
父亲从外地赶了回来。
看见父亲,我的眼泪再次溢满眼眶。
父亲递给我一个梨。
我接过梨,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把手表丢了。”
“丢了不要紧,再买就是,你吃梨。”父亲说。
我咬了一口梨,将清甜的梨汁和眼泪一并吞下。
父亲再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问我考得怎样。把挣钱和时间看得无比重要的父亲,得知我丢了手表,特意从外地赶来接我回家。我牢牢地记着这件事。这是一个确证——在父亲的心中,我是重要的。
我毕业后在出版社当编辑,因为写作,有了一点小名气。有一次,母校请我去做讲座,我提前一天开车回家看望父母,第二天上午去学校举办讲座,讲座结束便回了长沙。
后来听母亲说,那天父亲蹬着自行车骑行了三十多里路,到学校去听我的讲座。可是父亲到学校的时候,讲座已经结束了,他只看到了欢迎我的横幅。
“他怎么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他感兴趣,我开车一并带上他就是了。”我抱怨。
父亲从未跟我说过这件事,我也未跟父亲提起。但从那以后,我只要出了新书,便会带一本回去给父亲。我编辑了新书,也会带给父亲,让他了解我的工作。
父亲接过书,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摘自《光明日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