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先生劫中得书

2024-08-15 00:00:00陈福康
阅读时代 2024年8期

郑振铎先生有一本书叫《劫中得书记》,简略记载了在日寇侵华期间他是怎么抢救我国珍贵图书的。

巨款买下《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

在1938年5月上海“孤岛”(1937年11月12日淞沪会战结束后,上海市区沦陷。此时由于日本尚未准备好与英、法、美等国开战,因此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得以孑立于日占区的包围之中,形似“孤岛”,因而得名)初期,郑振铎先生买过一部书,叫《脉望馆抄校本古今杂剧》,脉望馆是清代一个藏书家的藏书楼的名字,而这部《古今杂剧》则是我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部书。因为元代杂剧保存下来的并不多,一些重要作品保存在这部书里。这部书共64册。1938年5月,郑振铎得到消息后,跟书商反复谈判,最终被要价9000元。郑振铎到处去借钱也借不到。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通过当时的教育部部长陈立夫,用政府拨的钱才把这部书买了下来。这件事情让郑振铎得到了非常重要的一个经验,就是国民政府也是可以争取的,也是可以让他们出钱来买书的。

“孤岛”前期郑先生买了很多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部书。他写道:“这发现,在近五十年来,其重要,恐怕是仅次于敦煌石室与西陲的汉简的出世的。”

而作此评价的远不止他一人。著名藏书家、出版家张元济先生在给郑振铎的信里也提到,这是绝世之“国宝”。而且他也认为,这个万不能任其流散到国外。张元济当时就提出,为了保存孤本,必须把这部书转化为铅印本,要立即把最重要的部分印出来。这和郑振铎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他们两个人可以决定的,因为当时商务印书馆的实际负责人已经迁到香港,商务印书馆的印刷厂也搬了一部分到武汉。而且,这部书是郑振铎为国家买的,能不能印还是要问政府当局。后来交涉成功了,出了一部书叫《孤本元明杂剧》。尽管现在这部书在图书馆比较普通,但是你如果了解这样一个过程,就应该知道,当年出这部书是非常非常艰难的。

无钱买书,“挖肉补疮”

1939年的时候,市面上的书散出来得越来越多,但是郑振铎也越来越买不起了。他已经把能够卖掉的东西都卖掉了,甚至有的时候只能把自己不是太重要的书卖掉一点,再去买重要的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挖肉补疮”。

郑振铎先生虽然不是一个党员,但是他政治立场和政治倾向是很清楚的。国民党方面当然也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当时想争取国民政府的拨款,就去找了几个比他年纪还要大、没有政治色彩的有威望的爱国老人。哪几个人呢?张元济是一个,还有一个是何炳松,暨南大学的校长,另外一个是张寿镛,光华大学校长,他们都是学术界绝对的第一流人物。他们联名向教育部当局打报告。报告由郑振铎起草,痛陈江南文献遭劫的危急状态,指出其严重后果,强烈要求当局拨款予以抢救。

电报拍给了朱家骅,朱家骅当时有一个身份是中英庚款董事会的董事长。于是,陈立夫和朱家骅就联合起来,拿出当时教育部及庚款的钱来抢救国家劫难中的图书。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非常英明和必要的,是符合我们中华民族利益的。

打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郑振铎不仅有爱国热情,而且学问很好。当年的江南一带,什么书已经流散出来了,什么书马上要流出来,什么书还没到,什么书最珍贵,首先应该先抢救哪一部分书,他都了如指掌。他在日记里面就说:“从今以后,绝不听任江南文献流散他去,有好书,有值得保存的书,就必须为国家保存。”

当年在上海,有哪些人在买书呢?一个是日本人。日本有很多汉学家,譬如南京大屠杀的罪魁祸首之一松井石根,南京大屠杀之后还写了两首汉诗来炫耀。所以,当年日本方面派人到中国来“买书”——抢书。二是汉奸,汉奸里面有一些人是有学问的,都在上海买书。还有一个是美国人,美国的国会图书馆也在中国买了很多的书,特别是什么地方志之类。美国人买地方志都是有政治目的、军事目的的。另外一些人,就是一些书商,他们都是图利。

郑振铎自从获得了重庆的经济资助以后,开始以暨南大学、商务印书馆、涵芬楼的名义买书,就一点一点把局势完全扭转过来了。郑振铎自己后来也说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非常自豪地讲,当时在上海,任何一部古书要出售,最早知道消息的就是他。只有他觉得不必买的书,才有可能被别人买去。

创立了一个国家图书馆

郑振铎大规模抢救图书从1940年1月份开始,到1941年12月8日上海全部沦陷为止。上海全部沦陷后,他们抢救图书的事情就不能干了,因为已直接处于日本人的铁蹄底下了。另外一方面,后方的钱也寄不过来了。所以,“抢书”一共就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他后来说:“两年不到的时间,我们创立了整个的国家图书馆,虽然不能说应有尽有,但是在量与质两方面确是同样的惊人,连我们自己也不能相信,竟会有这么好的成绩。”

郑振铎他们当年抢救下来的图书,一部分被运到香港去保存,后来被侵占香港的日本军掠去,运到东京的帝国图书馆,抗战胜利后被追回。国民党败退台湾时,这批书中的精品又被国民党当局运往台湾。后来,胡适到台湾去参观了那些书后,写了一封信给美国的杨联陞教授,激动地说,“中央图书馆”在抗战时期所买之书,都是宝贝。现在,台北“国家图书馆”里面的善本书库,最重要的就是郑振铎他们买下来的。

郑振铎在中华民族最危亡的年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做了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

(源自《纸向何方:上海博物馆“纸文化”系列讲座文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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