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响幸福的鼓点:坚强母女走过黄谣风波

2024-08-14 00:00:00芳妩
知音·上半月 2024年8期

2019年1月,乔小雨发现,妈妈最近很反常,追问之下才得知,她在雇主家洗了个澡,被雇主的女儿撞见了,流言蜚语扑面而来。

以下是乔小雨的自述。

妈妈当护工,被雇主造黄谣

2019年1月20日,我给学生们上完寒假最后一节拉丁舞课,迫不及待地赶回了县城老家,和妈妈一起去给爸爸上坟。

抚摸着爸爸的墓碑,妈妈哭了:“真恨不得跟你一起走。我堂堂正正一辈子,没想到五十二了,倒落下一身坏名声,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啊!”联想到她之前的种种异样,我意识到,妈妈一定有大事瞒着我……

两年前,爸爸遭遇意外去世,妈妈深受打击,常常闭门不出。过了一年多,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找了份工作:小区里有个脑梗瘫痪的老头,儿女都要上班,中午回不来,想找个钟点工,照料老人吃中午饭。

妈妈很用心,专门在手机上下了学做饭的软件,每天换着花样给老人做病号饭。

干了不到半年,妈妈突然不去“上班”了。她说老人被送进了养老院,不再需要钟点工。

从那时起,妈妈变了。买菜时,宁可多走好几站路,也不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一次在超市遇到小区邻居,妈妈竟慌张得往货架后面躲。

再三追问之下,妈妈才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那是四个多月前的一天中午,正值酷暑。妈妈照料老人吃完饭,刚准备回家,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一检查才发现,老人失禁了。

老人的身体照护不是妈妈的分内事,但妈妈不忍心老人受罪,打来温水帮他清洗,更换护理垫,还把老人污秽的裤子洗得干干净净。

忙完这些,妈妈累得满身大汗,顺便在雇主家冲了个澡。没想到,那天中午,老人的女儿恰巧回家,进门刚好撞上一头湿发、正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妈妈。

女雇主冲到老人跟前,打开手机摄像头,问老头:“是不是她把你裤子给脱掉的?”

老头看着女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是不是故意跟你好,想让你和她结婚?”

老头木然地张着嘴,竟然又点了点头。

妈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女雇主却冷笑一声:“你八成是盯上我爸的房子和退休金了吧!”

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就辞了工。

没过多久,妈妈就发现身边涌动着一股奇怪的暗流: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总在她背后嘀咕;妈妈一过来,又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妈妈想办法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个女雇主竟然四处造谣,说妈妈觊觎老人财产,做出下三烂的事情。有些人不相信,她还拿出视频给别人看,以此为“证”。

听到这里,我气得嚷起来:“造谣是犯法的。你怎么也不解释,由着他们胡说八道?”

妈妈苦笑着摇头:“怎么解释?我总不能拿个喇叭到大街上去喊。”

我不甘心,决定先把情况反映到社区。主任很重视,和调解员一起到女雇主家进行走访。这时我们才知道,老人一个多月前已经去世。

主任问起造谣和视频的事,女雇主底气十足地把手机拍在桌上:“今天你就好好查一查。查出证据来,我认;查不出来,就是你们诬告!”

不用问,她已经把视频删了个干净。

主任又在小区里走访。满院子老头儿老太太没一个承认传谣。

主任叹了口气:“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照顾好你妈。时间长了,大家就淡忘了……”

后来,我知道了,谣言不会随着时间平息,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

趁着假期,我带妈妈到省医院做全面体检。

妈妈的身体毛病不少:乳腺结节、高血压、多发性子宫肌瘤。医生说,都和情绪有关系。

为免后患,妈妈住院接受了子宫切除手术。

手术很顺利。出院后,我想让妈妈留在市里,妈妈还是拒绝了:“你现在不稳定,住的还是合租房,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我拗不过她。后来,我回去看望妈妈,见她恢复得不错,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2020年元旦前,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利用假期回去一趟。

我到家才知道,妈妈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男生在事业单位上班,比我大两岁。

那天一见面,男生妈妈就盘问我的情况。得知我是拉丁舞老师,她很不屑:“就那种袒胸露背、扭来扭去的舞是吧?”

敬她是个长辈,我忍着没有回怼。没想到当她知道我家的住址和妈妈的名字后,立刻变了脸色,随便找个理由,拉着男孩匆匆离开了。

回家后,妈妈问我怎么样,我撇撇嘴:“身高长相都不错,可惜是个妈宝。所以呀,没戏。”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不成功的相亲,却成了压倒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儿放大招,带妈妈离开伤心地

大约两周后,我突然收到妈妈的微信:“小雨,你要照顾好自己。妈妈爱你。”

我莫名觉得心慌,匆匆赶回县上。

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妈妈却不在家。我的心怦怦直跳,转了一大圈,才发现妈妈房间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存折和身份证。

我脑袋“嗡嗡”的,飞奔下楼拦下一辆车,四处寻找妈妈,最终在爸爸的墓地找到了她。

我飞扑过去。妈妈愣了好一会儿,一把抱住我,痛哭起来……

原来妈妈回到县城不久,就听见大家散布的谣言越来越离谱:有的说妈妈去省医院做了面部拉皮手术,整年轻了好物色新老头;有的说妈妈老不正经,染上了见不得人的脏病。

相亲对象的妈妈自然也有所耳闻。她放出话来:“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女儿那么开放。这样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

妈妈整夜失眠,担心连累我的名声和今后婚恋,内疚自责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气愤不已,当即就找到了当律师的同学。

同学了解经过后,无奈地摇摇头:“如果谣言和视频被发到网上,或者通过微信群等传播,也许可以想办法固定证据,走法律程序。若是私下议论,要想找到有效证据,基本不可能。”

半夜时分,我起夜发现妈妈一直没睡,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冰冷的月光落在妈妈身上,把她映照得仿佛一具灰败的石膏像。那段时间,我索性寸步不离地陪在妈妈身边。

一天,趁着天气晴好,我连哄带劝,帮妈妈换上她最喜欢的旗袍,带她到公园散心,又在外面吃了饭。

回家的时候,正巧碰到楼上邻居李婶儿。李婶儿上下打量我们一番,提高嗓门:“呦,母女俩都打扮得这么漂亮,是约会,还是相亲啊?”

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却促使妈妈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李婶儿最清楚,可她竟然也跟着别人说些风言风语。看来这地方,是真不能待了。”

妈妈收拾好行李,除了最喜欢的几件衣裳,几乎什么都没带。我在省城重新租了房子,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安顿下来后,我带妈妈去做了心理咨询。经过评估,妈妈已经有了抑郁情绪,所幸还没有发展为抑郁症。

我牢记医嘱,每天一大早,把小米、桃胶、红枣放进养生壶,然后拉着妈妈去小公园练八段锦;吃完晚饭,我们一起敷着面膜,边泡脚边追剧;有时还躺在一个被窝里,听妈妈说她的童年,她和爸爸的往事,常常一聊就到深夜。

三个月后,妈妈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可她依然不爱出门,总是恹恹地躺在床上,神情也显得木讷、畏缩。

一天我正用经络梳给妈妈梳头,妈妈突然哭了起来:“小雨,妈妈在这里拖累你,成了累赘,心里实在难受。要不,我还是回县上去吧。”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妈妈需要的,应该是认同和被需要。我制定了一个新“策略”。

第二天一回家,我就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跟妈妈抱怨:“这外卖是真的吃不得,又油又辣,吃得我满脸长痘,还天天闹肚子!”

妈妈心疼地端来药和温水:“我早就说过,家里的饭菜怎么也比外卖好,至少干净卫生。”

此话正中下怀。我赶紧说:“那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中午给我送饭好不好?”

妈妈顿时“支棱”起来,像领命出征的将军,第二天就拎着小推车奔了早市。

我放手后,妈妈的生活充实了一些。她很快就把各大市场和商超摸得门儿清,买到的食材总是又好又便宜,每天都笑容满面。

2021年5月,我带妈妈来到她喜欢的大理。我提前约了旅拍和妆造。喜州古镇,大榕树下,妈妈穿着民族服饰,娇俏得仿佛妙龄的少女。

晚上,我和妈妈在夜市吃烧烤。两个男人围住旁边桌上的女孩,非要加人家微信,嘴里出言不逊:“粉头发,小吊带,装什么假正经。”

妈妈突然起身,护在女孩身前:“女孩子染什么头发、穿什么衣服是人家的自由,不是被你骚扰的理由。你们再闹,我就报警!”

女孩很感激,邀请我们去她住的青旅做客。

鲜花盛开的小院里,女孩换上一条扎染长裙,拍打着手中的非洲鼓,唱着歌。

离开大理的时候,我们的行囊中多了一个非洲鼓,那是女孩送给妈妈的礼物。

回去的高铁上,妈妈说:“出来一趟,看到这些年轻人,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说完,她摸了摸非洲鼓,喃喃自语:“我要跟他们一样,潇潇洒洒,活得漂亮。”

敲响幸福鼓点,携手走出黄谣风波

旅游回来后,妈妈开始跟着视频自学打鼓。没多久,就把能找到的免费课全部学完了。我打听到老年大学开设有非洲鼓班,给她报了名。

妈妈是插班生,基础比别人差很多,每次下课回家,都要再练习两三个小时。

母亲节那天,我送给她一只定制鼓:桃花芯木鼓身,山羊皮鼓面,亮丽别致的藏青花图案,底座上还刻印着妈妈的名字。

妈妈在鼓班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老闺蜜”,不上课的时候,经常自发组织聚会、排练和小型演出。

一次参加完活动,妈妈背着鼓,挤不上公交车,就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不料裙摆卷进了轮子。她一心护着鼓,整个人摔出去,手肘蹭破了一大片,膝盖淤青,脚踝扭伤肿得老高,打上了绷带。

我很心疼,忍不住劝她:“你把打鼓当成个打发时间的爱好就行,别太上心。”

妈妈却摇摇头:“打鼓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这点苦,算什么。”

妈妈“身残志坚”,坚持要去上课。我拗不过她,只得开车亲自送她去老年大学。

那段时间,我工作越来越忙,实在没法分身送妈妈去上课。

“要不,我去学个车吧。”妈妈知道我为难,主动开了口,“学会之后,我就出去闯荡,多潇洒啊。”

“那你想好要去哪儿了吗?”我好奇地问。

“哪儿都行。每个人的最终归宿,是她自己。”妈妈若有所思地说。

我愣了一下,惊讶妈妈的转变,但对她学车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她已经50多岁了。没想到,五十天后,妈妈就顺利拿到驾照。

她得意地说:“开车其实和打鼓差不多,都讲究眼、脑、手、脚的协调配合。我要一直坚持打鼓,以后肯定不会老年痴呆!”

妈妈55岁生日那天,我把她领到小区停车场:一辆崭新的乳白色小“缤果”正等在那里。

“又乱花钱。”妈妈嘴上埋怨我,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2023年,妈妈售出县城的房子,又添上所有积蓄,用我的名字在省城全款买下一套二手房。从此,我们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我和妈妈亲自动手,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妈妈坚持要把阳光房给我布置成练功房。我却不由分说,把妈妈最喜欢的鼓摆到了“C位”。

偶尔说起那段日子,妈妈还会感叹:“我现在反而有点感激他们。要不是被造谣,我未必能下定决心离开,更活不出现在的精神气儿。”

龙年春节,妈妈被评为优秀学员,还被特聘为非洲鼓启蒙班的助教老师。领聘书的时候,她站在台上,闪闪发亮。

我作为优秀学员的“家崽”代表,受邀上台发言,还和妈妈一起领取了奖品——一座精致的水晶荷花摆件。

2024年“五一”,老年大学非洲鼓队受邀到我们老家县城,参加文旅推广演出。妈妈带着老闺蜜们提前两天抵达,进行彩排。

动感的节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其中就有我家以前的老邻居李婶儿。李婶儿挺热情,邀请我和妈妈去她家里坐坐。

端来两杯茶,李婶儿凑到妈妈耳边:“那个高个儿男的是谁呀?我看他对你很关照嘛。”

妈妈笑了:“那是器乐部的部长,他妻子是我们鼓队老师。怎么,你想跟他认识一下?”

李婶儿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局促地绞着手,整个人恨不得缩进沙发里。

走出小区,我实在忍不住笑:“妈,你可真行。看把李婶儿给吓得。”

妈妈点点头:“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去省医院做手术的事儿,我只跟李婶儿一个人说过。我今天这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正式演出那天晚上,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尽管有几个在下面互相咬耳朵,但妈妈保持着微笑,一一向他们点头招手。

我抬眼看去,舞台上的妈妈穿着绚丽的长裙,随着节奏正有力地敲打着非洲鼓。灯光打在她身上,浑身发亮,那么耀眼,那么好看。

编辑/王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