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普通家庭面临孩子人生重大抉择,却缺乏对院校和专业的清晰认知,这些信息差足以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
以下是李萍的真实经历……
复读考上一本:这是父母下的硬指标
班主任把练习册发下来时,让学生们注意一下书页的右下角。
班里大多数的学生并不上心,练习册印着的那些重点院校,别说自己所在的平行班,楼上的尖子班也不一定能去几个,很多调皮的学生都写了清华和北大。
对于确定目标院校这件事,李萍分外上心,她想给未来生活开个好头。下了晚自习后,她把那本练习册带回去,让父母给些建议。她的父母都是教师,在她看来,教师这个职业在择校方面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她高估了小学老师的能力,一辈子没走出老家的父母,并不清楚外面的高校,他们分析不出专业、院校、就读城市这三者谁更重要,但给出了一个中心思想:“一定要上一本。”
这是父亲第一次在人生重大抉择关口,给李萍做出的指导。父亲的逻辑很通顺,普通家庭的孩子想逆天改命,选个好学校很重要。
其次,一本说出去也比二本、三本好听,家人脸上有光。
隔天,李萍随便填了个一本院校报给班主任。老师问她,为什么选这个排位靠后的学校。
“好考一点。”她说。
“不考虑难度,你最想去哪所院校?或者说你对什么专业感兴趣?再或者说你的梦想是做什么?”
班主任的连续发问,让李萍紧张而迷茫。
“没啥梦想,我爸妈说能上一本就行。”
高考的那个夏天,在李萍的印象里,充满了燥热和油腻。她在自己狭小的卧室里准备考试,也在狭小的卧室里等待成绩。
出成绩的那个夜里,她的电脑屏幕定格在页面507分上。那年河北理科的一本线是573分,差了将近70分。
起初她还在上学和复读之间举棋不定,但返校之后,她放弃了复读的念想。
返校那天,李萍从班主任手里接过毕业证书,下意识地问了问老师:“老师,我想问问,您觉得我有补习的必要吗?就是说,我还是想上个一本。”
老师沉默思索了一会儿,说:“你如果去补习是有可能上一本的。但有些客观问题也需要你考虑,比如复读的补习费和精神压力。”
这些确实是不可回避的问题。首先是经济方面,1.5万元的补习费不打折扣,对普通家庭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其次是精神压力方面,学校的补习班有三个,设置在图书馆三楼。每个班准备了将近八十个座位,学生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座位小得可怜,上完一节课室内闷得透不过气。而且补习班讲课的节奏更快,很多学生因为不适应,复读的高考成绩甚至不如第一年。
最终考得如何,也有运气的成分。河北是高考大省,每年有四五十万人参加高考,卷子难度和录取分数线相比于一般地区要高。而卷子难度会根据考生人数调整,人多就把题出难点,人少就简单点。每年题目的难易程度有赌的成分,谁也说不清明年会是什么情况。
听完老师的分析,李萍道谢离开。随着脚步踏出办公室,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二本就二本吧,选个好专业,照样有前途。”她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在网上搜索前景好的专业,对应着报考书上的分数,她把择业方向调整到计算机编程上,据她搜集的资料来看,这是最具前景的专业。
但父母并不理解,他们眼中的编程和网吧网管无异,只是个“修电脑的”。甚至没有争执,父亲一把薅过来李萍的报考书,不由分说地撕了。
最终,李萍被强制送回学校复读。
这次复读,她父母下的硬指标:考上一本。
复读这年,她总想问问已经迈入大学象牙塔的同学们,专业和院校究竟应该怎么选。
她问了高中的闺蜜,也问了去年高考的班级第一名。关于选专业的问题,她得到的答案近乎一致:服从调剂。
大家都说学历比专业更重要,可能父母是对的,与其在二本学校纠结喜好,不如去一本大学服从调剂。
最终,她放下了所有思想包袱,把考一本作为终极目标。
这一年,她的压力达到顶峰。
班主任给他们冠以“失败者”的头衔,耳提面命告诫他们:“应届生可以边学边玩,你们不行。”
半人高的学习资料如同古罗马的城墙,没有娱乐活动,连上厕所都成了百米赛跑,生怕浪费一点时间就落后他人。
深夜鏖战,假期补习,甚至大学升学第一年的同学聚会,父母也没让她参加,“等考上一本再去,复读生哪好意思去。”
第二次高考,她的成绩刚好过一本线。出成绩的第二天,父母在饭店摆了酒席,邀约家里亲戚参加。那夜,父亲喝了很多酒,醉眼迷蒙地说自己算是一雪前耻了。
被安排的人生:在出租房假装上班
虽然高考成绩过了一本线,但她能选择的学校不多,并且大多数都是省外的。
“小姑娘家,别跑太远,还是留在省内好点。”
父母找了报考机构,花了五百块钱,给她报上了燕山大学,前提是读一年预科。
李萍不愿意,复读加预科会花掉她两年光阴,这意味着大学只能和小两岁的人做朋友,也意味着自己刚出社会,当年的同学都打拼两年之久了。
“二本、三本能有一本毕业挣钱多?你这孩子,就是目光太短浅。”父亲这样训斥她。
耗时四年,她终于读到大二,2014届高考的同学已经迎来了毕业季,朋友圈里的老同学都在晒offer。在她和一群小两岁的人啃书本时,同龄同学们走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渐渐地,朋友圈开始有人晒收入、晒工作,某个同学晒了一万块工资入账的短信截图,李萍故作冷静地评论一个大拇指,但心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期待自己的专业能尽快变现。
同龄人的收入让她焦虑,她的手机浏览器有很多条搜索记录,都是关于机电一体化专业学生能做什么兼职,以及毕业后的工资待遇。
在她的毕业季到来时,疫情也来了。
到了人生下一个重要抉择的关口,父母开始和她商量毕业后的去向。
“去北京,北京挣得多。”李萍不假思索。
“一个月能挣多少?”父亲问。
“目前看的几个对口工作,实习三千,拿到毕业证后可以申请转正,第一年应该能给到七千,升成工程师之后还会再涨。”
“你之前同学现在能挣多少?”父亲接着问。
“一万三四吧。”
“那你去北京有啥意思?”
李萍脑袋猛地生起一团火,复读和预科都是他们安排的,现在毕业了又来嘲笑自己的工资。
“爸,他们和我能一样吗?我还没毕业,人家已经工作两三年了。如果我当初第一年就走,现在说不定一个月也能挣两三万。”
多花两年时间,临近毕业却没看到一本学历的优势,父亲也沉默了许久,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择校走错了路。
“要我看你也别去北京了,现在就开始准备考编,将来吃国家饭。去北京挣个六七千,维持生活都费劲。”
疫情后就业状况惨淡,考公、考编人数逐年上涨,父母也受到大环境影响,迈入劝李萍考编的阵营。
在父母的期待和软性威压下,李萍没有反抗。不过,关于考编,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准备下,根本不做上岸的打算。她把更多的时间留出来追剧、吃喝、谈恋爱。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时间被浪费掉,她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现实没辜负她,失败后的李萍佯装伤心,和父母沟通去北京工作的事。但父母依旧不同意,就他们对当下社会局势的分析,考编是唯一一条没有失业风险的路。
“爸,我想不明白,我当时听你们的,花了两年时间读一本是为了什么?如果一开始就让我考编,是不是2014年我就应该直接去上大学?”李萍歇斯底里地质问。
父亲抽了口烟,掩盖他的无言以对。
李萍在大学里耗费太久时间,迫切想独立自主地挣点钱,而不是同龄人已经经济独立时,她却买个耳机都要征求父母同意,等着家长微信转账。
“你的意思是我耽误你人生了?你才多大?你经历过什么就敢来质问我?”
面对女儿的质疑,父亲大发雷霆,他不认为一路以来的选择是完全错误的,只是时机差了些,总与现实变化慢了半拍。
父母都不支持的前提下,李萍没勇气背着行囊孤身进京,因为这无异于断绝亲子关系。听说,大城市里卷起了裁员潮,李萍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选。
有时候,李萍也在想:父母说的也没错……这世上有没有绝对安全的路呢?
李萍没在家备考。父亲去市里帮她租了间房,因为他觉得有必要伪装出孩子上班的假象,省得邻居多嘴多舌,觉得自己养了个在家啃老的废物。
李萍不觉得宅家丢脸,但还是顺从父亲的意思搬了出去。安心备考以后,反而没了之前那么大的压力。这些年来,她已经很擅长考试了,第二次考编她没经历什么波折就成功上岸了。
拒绝被亲情“封印”:相亲对象,我自己选
上岸的喜悦没维持几天,她被分到了市里的图书馆做管理员,却没什么具体的工作内容,领导开玩笑地告诉她:“你就在这里看门。”
事实上也是如此,小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人有阅读习惯。她负责借阅工作,大多数时候坐在入口闸机处,和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最近的无脑剧。
她和闺蜜吐槽:“这破工作不如保安,保安看门一个月还三千多呢,我这个才2400元。”
李萍和她们聊收入,总觉得心虚。两个在北京工作的闺蜜,时常在节假日回家约她吃饭,饭桌上她们聊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首饰和衣服品牌。北京流行的小众品牌她不知道,聊天便插不进去。
她悄悄把品牌名记下,回家之后打开网购软件搜索,动辄两三千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没办法,她的收入实在有限。
李萍偶尔会在酒后和闺蜜吐露心扉,倾诉对当前生活境况的不满,但小城和北京的生活就是一座围城,李萍想出去,闺蜜想回来。
“你这样的工作,我们求之不得。不管挣多挣少,稳定,而且守着家。我们在北京,说到底是外乡人,吃饭、通勤和租房,每个月最少也得两三千。”闺蜜安慰她。
这种安慰没有恶意,但在她听来格外刺耳。生活费两三千,像是嘲讽她:你这点工资,去北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高考季又到了,李萍坐在图书馆大门闸机旁刷短视频,先刷到了北京朋友的逛吃日常,闺蜜们尽管嘴上说压力大,但北京生活总比小城多姿多彩。
接着她刷到张雪峰帮高考生选择专业的视频,来询问的学生家长,都和李萍父亲当年一样迷茫。
“信息差对考生和家长高考志愿填报的影响非常大,相比简单粗浅的信息获取,过来人的真实就读体验尤为可贵。”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李萍默默地想,如果自己和父亲当初没有迷信一本,也许此刻她也能在北京,过她曾经设想的生活。
工作稳定之后,父亲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相亲。李萍的个人条件很好——一本院校毕业、体制内工作、家中独女。家里对婚介所筛选的相亲对象十分挑剔:要工作稳定、有房有车有存款,工作也要在体制内。
李萍在相亲过程中看上一个男人,比她大三岁、有房有车,唯一缺点是,他在县城做室内设计师。果不其然,当她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时,立马就遭到了反对。
“设计师?没编制吧?说到底就是跑工地的,县城的房子再多,也有装修完的那天,到了那天,他拿什么养活你、养活家?”
父亲依旧要指导她,但这次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李萍站起来,拒绝了她的父亲。
又一次站在人生重大抉择的分叉口,李萍决定把选择权拿回来。
“结婚对象,我要自己选。”她说。
选择适合自己的,而不是普遍认为最正确的,李萍想走一次未知的路。
编辑/刘绮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