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初夏

2024-08-11 00:00:00张润林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7期

初夏,故乡迎来了一位令人动容的歌唱家:“快快布谷,快快布谷!”是布谷鸟在催促农民播种呢。

此时,大地开始做扩胸运动,种子们到处滚动,开启新的生命历程,辉煌地奔赴各自的前程。时间让种子与初夏紧紧相拥。有种子的日子,时间走得很稳,很安详,也很放心。种子曾与无数个暗夜较量,终于在初夏的某个黎明被牛脖子上悠扬的摇铃声叫醒,迎着朝阳,在父亲丰硕的种子袋里一路高歌,朝圣般的走向田野,又一次成为故乡的原风景。

父亲站在黄土地里,用嗅觉感受着大地的恩赐,他一手扬起牛鞭,在空中啪啪作响,一手扶着铁犁,嘴里对牛吆喝着:哒哒咧咧——那声音在田野里随风飘得很远,甩鞭子的声音更是响彻天空。田野因之震动,土地因犁的深入而生动。但是,父亲从未把鞭子落到GlX20zEtOFAq8XXwXAl9st7AerrW1pH/1MZ0Tl9w6b8=牛身上,他总是称牛为老伙计。

播种的琴弦奏响,大地注入琼浆,着色墨的芳香,用歌声书写一音一符,种子整齐地排列着,编织着父亲梦想的乐章。那些有节奏的旋律,谱写了一曲曲关于劳动的动人歌谣。母亲在地里一边撒玉米的种子,一边祈祷,遇上一颗有思想的种子,“我——要——发芽”,她喜上眉梢。“天光露水白洋洋,宁可日夜晒太阳”,有一颗唱“懒汉哥”的种子,逃落到地沿儿,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懒鬼,滚回来!”然后把种子扯回到地里。

狭长的田垄宋词一般抒情地低吟着,饱满的种子仿佛唐诗中走来一位位丰腴华贵的侍女。母亲撒一颗种子,弯一下腰,好像是给大地行着一种古老虔诚的谢礼。她的老茧掠过复苏的土层,那些带着她体温的种子沾满了泥土的芬芳。土坑弥合眼睑的刹那,她的嘴角挂着一轮微笑的圆月。

看着那深入泥土的种子,父亲静默不言,大漠孤烟似的雄浑气势里,种子在土地上翻花沸腾,嫁接着美丽的琴音,勇敢飞翔。当所有的种子纷纷落入地里,一场盛大的劳动场面宣告结束。父亲舍不得将犁放在牛身上,怕累坏了牛,怕磕坏了犁。一张犁,只有扛在自己肩上,他才踏实。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牛,一头永不停息犁地的牛,他弯腰的身影,早已和牛重叠在了一起。

河两岸青春期的杨柳树,树叶密集,像伸开双手的大伞,被高高地举在空中。它们由嫩绿色变为深绿色,拂动着新生的柔枝,倒映在河面上,河水被染上绿色,仿佛一河翡翠向东流去。水草被水推着,摇着,悠闲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小蝌蚪含情脉脉地唱给流水,“最是流水留不住”,它知道流水心有远方。只有经过高山、险谷,水声才能张扬个性,充满灵性。流水忽左忽右,或抛物线,或曲线……前面越有障碍物,它越有激情。

回家的路上,父亲去河边掬一捧水,洗去满身的疲倦。他先是把农具往地上轻轻一放,然后挽起袖子,把手伸入河水的怀抱,多么有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