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屯桃花

还隔着两天，小王就从微信里发过来热情的电子邀请：“老师，我已经回到猫街，开了一个小食馆，正月十五你们进来赶会，我接待。”他还配着熟悉的“正月十五赶猫街，我在猫街等着你”的曲调，飘着喜气洋洋的流星雨。

因为有事，我礼貌地回复说太忙，另找时间。他很快回复：没事，老师，二月九、三月十二也一样热闹。闲暇的时候就想起小王。十年前算是重逢，随后他外出务工，五年前为他担保创业贷款，现在回到家乡照顾父母。他家是小屯村的，很自然地也就想起桃花，想着去看那千亩桃花……

第一次走进桃林，是十年前。那时候，桃树刚刚植下，树皮翻着红褐色，长出嫩叶，零零星星开着花瓣。安乐乡要拍摄一个整乡推进的专题片，我们去采写脚本。修出毛路，铺设了滴灌管道，村里介绍说整合了2800 亩山地，采用租赁经营模式，全村336 户，户均8 亩，农户收入租金和务工劳务。跑现场的时候，小王跟着我，他说我曾经是他的老师，上他的思政课。在后来的接触中，就少了拘谨，多了些亲切。那一年冬天，小王请他初中时的班主任——我过去的一个同事和我到他家吃年猪饭。他家在村子中间，三间瓦房，院子里布置厨房和几间圈舍，养着三头黄牛和几只羊，显得凌乱。吃饭的时候，小王说父母只会盘田种地放牛羊，其他的连建筑工地也干不了。小王那时在村委会，同事说他已经计划辞职后外出务工。过了两三年，我们吃到了小王送来的冬桃。十月、十一月份吃到桃子，也算得是一个新鲜事。很快，小屯的桃子就成了一个招牌，走近县城水果摊儿，商贩就会热情推销，尝尝，小屯的！经过桃树路段，也处处可见售卖。

我是老师，每年的正月十五还不算忙碌，因为曾经工作过，一有机会都进去赶一趟猫街。有一年，因为堵车，就在桃林中间饱览了一次梦幻般的似有却无的桃色盛景。丽日蓝天，远处的桃林上空飘浮一层粉红色，像雾气，又像一层薄纱。桃树先花后叶，但走进去，拽着树枝，花苞还没有一丝绽放痕迹，叶芽也毫无影踪，头顶上也找不到粉红。“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象就如此这般显现。只是可惜，手机没有能够留存美丽图景。

脱贫攻坚的几年里，县文联不断组织采风。走进桃花、走进梨花、走进玫瑰花，走进李子、走进核桃、走进沃柑，但各种走进，最让人流连忘返的还要数桃花。

我们选择的地点是新民水库。水库四周漫山遍野桃花妖娆，吟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撩拨得人诗心荡漾，恨不得个个都成为诗人；穿红着绿发抖音，一个画家为写生一个人落在后边，面对指责，他一甩手，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里，图片、短视频、抖音，十里桃花成为群粉热词。

这几年里，小王成了家，也盖起了新房，我因为事情耽搁，他结婚和搬家我都是托人随礼金。听说盖了三层，很漂亮。差不多又过了一两年，同事又给我说，小王有一笔创业贷款需要找人担保，他自己还差着钱，问我能不能帮帮他。同事拉我进去农信社签字那天，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和两三岁大的孩子，但因为忙，也没有过多交流。那个时候，包括附近村子，已经有不少人跟着种植冬桃，我原先以为小王也是种冬桃，后来才知道他既种冬桃，也流转土地种贡菜和栽烤烟。

第三年，小王发短信给我说，他已经还完三期款项，贴了抱拳感谢的图片，又转了2000 块钱要我收下。我说不用，但心里很温暖，感受到他的真诚。隔年春节，他送了一个猪火腿给我。

小屯村并不小，有千余人口，是牟定县现有三个古村落之一。明朝建村初始是一个军村，清朝时参加平叛，有一户人家获得军功，富裕后把子弟送到昆明读书，学成回乡就把《西游记》故事移植到村后白马山。有了马踪迹、通天河、晒经松、唐僧传经等一系列和西天取经相关的风物传说。现在，经过美丽乡村建设，小屯村脱胎换骨，成为靓丽的山乡风景。

刚刚过去的周末，因为闲又有人邀约，尽管还没有到三月十二，我们也提前了猫街之行。此时桃花已谢，桃树已经长出翠绿的叶子，也结出花生粒大小毛茸茸的果实。我给小王发了信息。他很高兴地说他准备饭菜，叫我们先办事，五点钟联系。我们去看了他家的小饭馆，他妻子说，现在猫街有一些建设项目，吃饭的人多，自己家也要给来务工的人供中午饭，一合计就开了这个小饭馆，生意还可以。说到冬桃，她说自己家已经种了百余亩，小屯村的冬桃已经专供上海，现在正在申请注册商标，要走品牌和精品路子。

小王说，街上太吵，晚饭到他家里吃。我们去的时候，他领着女儿早早地就等在村口。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喊我们老爹（爷爷），我们说不能叫这么大，叫大爹就是了。走进他家，满院子的花草绿植，三层的楼房很漂亮，在院子一角有一个凉亭，摆着茶桌。读到三年级的女儿穿着一件绣着大红桃花的夹袄，裤脚上也绣着花边，举手投足处处显着彝家小姑娘风姿，很招人喜爱。知道我是老师，小姑娘犹犹豫豫地捧着个本子，红着脸说，大爹，我们要写一篇《春天来了》的作文，请您教教我。我提示她说，先写桃花，再写院子里的花草，然后写你父母的忙碌。在大约几十分钟时间里，小姑娘又是翻书又是问我，想一阵写一阵，最后拍了拍胸脯，说声好了，麻利地收起作业本。

吃饭的时候，小王母亲在厨房一直忙，他父亲看起来虽显苍老，但精神矍铄的样子，陪着我们劝吃劝喝。有一小会儿，我感觉异常，回头看见小姑娘静静地站在我旁边，一只小手拽着我的衣角，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了一会儿，她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大爹，桃花算不算最漂亮的花朵？”

我说：“算呀！”

“我的网名就要叫桃花。”

“叫桃花笑吧。”我不假思索地说。

回城，已是夜晚，看不清风姿绰约的十里桃花，但是桃花已经开到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