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谁

每天在小区门口和我点头微笑的小个子保安，那天跟我说，他要去法国了。我问：“去旅游？”他说：“是去参观一家红酒厂。”

我笑着调侃他：“你做大啦！”他赶紧朝我摆了摆手。

这个保安个头矮小，木讷谦卑，今年40多岁，长得像50多岁。比起另外几个保安，他待人更和气，做事更认真。

他在我们楼盘的两个园区之间轮流值岗，有时见到他，会聊点家常。有一次，他突然说，老婆生孩子了，前面两个女儿，这次是个男孩。脸有喜色。我为他高兴，也为他担忧：孩子有三个，靠保安这点工资怎么过得下去？

他看我担心，便放低声音跟我说：“不瞒你讲，全家一个月开销就得七八千元。我和老婆开了一家网店，销售进口红酒，下班后都干这个了，天天弄到很晚。”

“收入咋样？”

他说：“好的时候，一年有三四十万元。”

我心里想：你哪里看得出有老板模样啊？这个小个子保安，让我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生存能量。“保安”“老板”，我在这两个词之间急速地转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保安的形象，也可以有老板的内核。

我说：“以后我要叫你老板啦！”他眼睛往左右扫了一下，说：“你可别嚷嚷，让人听见了不好。”

“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我说，“你潜伏得很深啊。”他笑了。

我知道，不少进城的农民在城里打着两份工，白天下班后去接的活不肯张扬。做了一些日子，有的副业成了主业。他还和我聊起过，同村有个喜欢写文章的小伙子，晚上悄悄地写稿，但只看到退稿信。小伙子黑着眼眶，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鼓劲，照完镜子后，依然在灯光下，背对母亲，在稿本上涂写。

小个子保安算幸运的，他的副业干得很成功。国外红酒厂邀请他去参观，是因为他们的销量已经达到了邀请出游的奖励标准。

有一次，我和他说起菜场里一对江西小夫妻的事。江西小伙子勤快、肯吃苦，联系上了几家单位食堂，销量大增。有时我在菜场门口见到他老婆外出办事，穿上了亮丽的衣服，肩上背着精致的小包，有点像老板娘了。她告诉我，家里打算买房，在杭州安家。

我说：“这小两口坦坦荡荡地奔自己的日子，你也大胆点，不用遮遮掩掩的。”

“咱不是刚起步嘛，不兴吹喇叭的。”我问：“怕被物业辞了？”他说：“倒也不是，白天我也好好工作，否则，更被业主看不起了。”

在这些外来打工者面前，城里人有时会流露出优越感。可是，当你知道他们是努力且年收入不菲的保安、菜贩时，你的优越感还升腾得起来吗？打工者也是创业者。他们凭着勤奋付出搅动着这个生机勃勃的社会。

小个子保安出游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物业公司的人说，他已经辞职了。有时进出小区门口时，我会想起他常有的谦卑、疲惫的神态。我料想，即使以后生意做大了，他也一定不会忘记这段白天值岗、晚上上网的辛苦日子。走进法国的红酒厂，他的见识广了，受到老板的激励和鼓动，自信心自然会提升。他会带着更大的志向回来，为了他的儿女勤勤恳恳地推销红酒。说不定，哪一天在街头偶遇，见到的是一位本地的“红酒王”。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遇见谁，你都没有低头傲视对方的理由。你能知道，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