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弹劾总统请愿看韩国政治局势走向

6月20日，韩国市民团体“烛会行动”代表人权五赫向国会法制司法委员会（以下简称为“法司委”）提出了弹劾现任总统尹锡悦的请愿。弹劾请愿发动以来，迅速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和支持。请愿发起后的第六天，支持人数就达到了20多万，并在短短13天内达到了100万人。

韩国宪政史上首次国民请愿听证会

缘何发起弹劾请愿，权五赫所述理由主要有五个方面，而目前备受关注的是以下前两点。其一，认为对前海军陆战队调查团长朴正勋施加外部压力，违反了《军事法院法》。这起事件与海军陆战队上等兵蔡某在执行暴雨搜救任务时殉职的调查有关，尹锡悦政府被怀疑对负责调查的朴正勋团长施加了不当压力。其二，是尹锡悦夫人金建希及家属的腐败行为与国政干涉，包括收受奢侈品贿赂、股票操纵以及首尔—杨平高速公路路线篡改等。尹锡悦却将“金建希特检法”视为政治攻击，拒绝接受相关特别检察。此外，请愿理由还包括助长战争危机，强行推进日本强征劳工问题的亲日解决方案，以及纵容福岛核污染水排放等。

根据韩国《请愿法》，国民可以向国会、法院、地方自治团体、政府等机构提交请愿申请，向政策制定者表达自己的诉求。为了提高国民的政治参与度，2020年1月20日，韩国国会正式启动了电子请愿平台——国民同意请愿网站，而此次弹劾总统的请愿就是通过此平台提交的。该平台规定，如果在30天内获得5万人的支持，请愿将被提交至相关常任委员会。相关常任委员会审查并认定请愿的合理性后，再将其提交至全体会议。最终，只有通过全体会议审议和表决的请愿才会移交至政府，并由政府处理并将结果报告给国会。

据此，韩国国会法司委于7月9日召开会议，决定分别于19日和26日举行两场听证会，会议要求包括前海军陆战队师长林成根、海军陆战队司令官金桂焕，以及总统夫人金建希及其母亲崔银顺在内的39名证人出席。这是韩国宪政史上首次由国会针对国民请愿举行的听证会。由于本次请愿所弹劾对象的特殊性，还引起了共同民主党—国民力量党之间关于合法性的争论。7月9日当天，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在未参与表决的情况下提前退出了会议。会议结束之后，国民力量党宣称国会法司委委员长郑清来侵犯了其审议表决权，违反了宪法和国会法，因此主张举行听证会的决定无效。同时，国民力量党向宪法法院提出了权限争议裁判和效力停止临时处置的请求。此外，国民力量党首尔市议员李钟培于7月4日提交了一份“反对推动尹锡悦总统弹劾”的请愿，该请愿已获得超过8万人支持，并于10日被提交至相关常任委员会。

弹劾请愿前途未卜

此次弹劾请愿凸显了法律之争、政治斗争以及民心所向相互交错的复杂局面，也反映了韩国国民之间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的政治共识，但弹劾请愿不同于国会通过的弹劾案，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程序。

其一，弹劾请愿是公众表达政治诉求的一种方式，本身并不具备法律约束力。韩国宪法规定，追究高级公职人员的责任涉及国会的弹劾诉讼权和宪法法院的弹劾审判权。因此，根据宪法，弹劾案需要在国会获得至少三分之二议员支持才能通过。

其二，不管是对韩国国民还是在野党来说，弹劾都被认为是最后的选择。7月13日，在野党与市民社会团体一同在首尔光化门一带举行了“拒绝否决权全国大会”，要求查明蔡上等兵案件的真相，并敦促尹锡悦总统予以配合。不过共同民主党也深知弹劾作为一种极端的政治手段，通常只有在其他所有方法都无法奏效的情况下才会被民众接受。因此在考虑推动弹劾时，共同民主党也会慎重权衡各种因素，包括可能出现的选民信任与党内意见分歧等。

其三，执政党内部的政治斗争也会对弹劾请愿和后续进程产生影响。此次弹劾请愿是在执政党国会选举失败的背景下出现的，执政党考虑到下一届大选要取胜，需要寻求党内的妥协和共识。近来，执政党内对尹锡悦执政能力的质疑日益加剧。金建希与韩东勋（韩国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前紧急对策委员会委员长）“短信风波”所引发的关于第一夫人干预国政和党务的疑虑更使这一问题雪上加霜，部分党内势力对涉及多起丑闻的第一夫人的批评声愈发强烈，这些问题走向也会影响弹劾请愿的后续进程。

韩国国会请愿网站一度瘫痪，超过100万韩国网民要求“弹劾尹锡悦”。图为2024年7月2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主持召开内阁会议。

扑朔迷离的韩国政治局势走向

此次弹劾请愿能够发起并快速获得民众支持，最根本原因在于韩国国民对于现任政府的不满和失望。近期韩国民调显示，尹锡悦的国政支持率仅维持在25%左右，且对其执政的负面评价超过60%。民众对尹锡悦政府的政策和行为感到强烈不满，包括持续上涨的物价等经济问题、第一夫人丑闻缠身等政治问题，以及外交失误等。如何化解民众的不满情绪，已成为尹锡悦政府面临的最大挑战。另外，弹劾请愿事件加剧了朝野政治对立。日前，韩国检方再次向韩国最大的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前党首李在明及其夫人发出传票，这被广泛认为是“政治报复”，也将进一步升级两党政治冲突。同时，部分保守势力认为，作为总统夫人的金建希，本应与政治事务保持距离，但现在却对高度政治化的问题做出政治判断，俨然成为韩国选举政治的重要参与者。今后，“亲尹”和“反尹”的二元化结构有可能因第一夫人事件进一步加剧。

面对当前的政治危机，尹锡悦政府并未调整既有的国政方针，而是尝试通过法律手段和舆论引导来缓解公众不满，同时将强化美韩同盟作为应对危机并巩固其政治地位的核心策略。在民众的弹劾声不断高涨的情况下，尹锡悦携夫人金建希于7月8日开启了美国之行，参观了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并参加了北约峰会。在此期间，尹锡悦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了首脑会谈，通过了《美韩关于朝鲜半岛核威慑和核作战指南的联合声明》，并将其作为最大的外交政绩在韩国国内广为宣传。尹锡悦的这些做法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其面临的国内压力尚不得而知，但此次韩国国民弹劾请愿却向尹锡悦政府敲响了一个警钟：“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梁美花为韩国首尔国立大学亚洲研究中心访问学者，王俊生为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