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酒亦伤心（二）

三

叶尚新夫妇从省里看病回来，心情还不错，按省里专家开的药，认真服用，似乎是觉得好了一些。药吃完了再到医院去配，又过了些时候，症状却更重了些。

专家看过了，病情没见好转，老叶的妻子无计可施，便打电话给在外省工作的儿子。儿子劝他们到医院去住院治疗。老叶的妻子叹了口气，说是老叶没法子住院。儿子很奇怪：“爸爸不是有医保的吗？要是钱不够用，我可以支援。”“不是钱的问题，你爸每天要喝酒，住在医院没酒喝，会要他的命。”儿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在电话里吼道：“究竟要酒还要命？”老叶在一旁听到，儿子将喝酒和性命联系在一起了，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心里确实吃惊。

不过，儿子终究是儿子，老子病了不能不管，过了几天便回来探望父亲。老叶夜里不能平卧，小叶也一夜无眠，父亲天天要喝酒，那这病得怎么治？他无计可施。第二天小叶说是出去办事，其实是因为实在毫无头绪，想出门碰碰运气。他先到了县医院，问了个老医生医院可否既治喝酒成瘾又治心脏病？老医生回复：“治酒瘾要到精神病医院。”又问若不治酒瘾，开个单间病房，允其喝酒，单治心脏病可否？老医生笑道“：无此先例，亦不可能。”又按老医生所指到了精神病医院，但这医院的人说有心脏病的他们治不了……

小叶一筹莫展之际却看见一家卫生服务中心，就在离家不远之处。卫生服务中心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走了进去却见有挂号、化验、药房之类的部门，才知也是一家医院。又看到这家医院有全科诊室，“全科”两字猛然让他想起：似乎听说过如今有全科医生，什么病都能看的。于是来了精神，走了过去仔细了解一番，却在布告栏内又发现有“家庭病床”“签约服务”之类的说法。小叶望文生义——“家庭病床”应是设在家里的病床，“签约服务”估计是医生根据约定所做的服务，两者相加，岂不就是病人住在家里，全科医生上门服务吗？他想：若是父亲住在家里由母亲照顾，喝点酒也无人限制，全科

医生上门服务，能帮助戒酒最好，只治心脏病也行啊。于是便找到一间办公室，说明家中情况，想了解下签约服务和家庭病床的事。办公室里坐着的恰好便是签约服务工作的负责人，便如此这般地给他做了解释。小叶喜不自胜，急忙回家告诉他的父母。小叶的母亲说，签约服务的活动前几年就已经开展，不过他们觉得有病还是要到大医院去看，所以并未特别关注这件事。小叶把今天去县医院和精神病院咨询过的事情也都说了，认为签约服务和家庭病床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老叶夫妇觉得，事到如今也就只好这样了。

次日上午小叶就去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告知工作人员父母都愿意参加签约活动，并希望能建立家庭病床。当天下午，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地段负责医生和一位护士便来到了叶家与小叶的父母签了约，并且了解了老叶的病况，也同意了建立家庭病床之事。小叶如释重负，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并说自己在外地工作，父母的健康就拜托这里的医护人员了，并与这位负责医生互相加了微信。

四

与叶尚新夫妇签约的家庭医生团队负责医生姓单名专彦，本地人，说来与小叶同毕业于县立中学，高小叶两届，小叶称之为学兄。中学毕业后考入了省城的医学院，毕业后又通过全科医师考核，获得了全科医师执业证书与硕士学位，回到家乡为父老乡亲服务，去年已经晋升到副主任医师了。

单医师对于病人的病情很有钻研的精神，签约后他仔细研究了老叶的病情和以往的诊断、治疗情况，了解了老叶的生活状况，得出了这样几个关键问题：年龄不算很大、既往并无心脏病史、营养状况不佳、脂肪肝、心脏扩大兼有心肌肥厚、心功能不全、针对心力衰竭的药物治疗效果欠佳、嗜酒。这些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单医师受过良好的全科医学培训，很重视生活行为与健康的关系，顿悟：关键问题在于嗜酒，因为多年嗜酒而营养状况不佳，其脂肪肝实为酒精性脂肪肝，心脏扩大兼有心肌肥厚是心肌病的表现，而心肌病的病因首先应考虑酒精性心肌病，目前的心力衰竭治疗的效果不佳，原因应是病人仍在喝酒！

关于酒精性心肌病，医学界以往关注不多，单医师查阅了医学文献知道大量饮酒者若出现心力衰竭的症状，检查发现心脏扩大兼有心肌肥厚，心脏搏血量减少，且可排除冠心病等其他心脏疾病者应考虑诊断为酒精性心肌病。并有文献指出：酒精性心肌病患者若不能戒酒，则心力衰竭将难于控制，5年生存率不足60%。

单医师知道戒酒的过程十分艰难，必须依赖病人的主动性与家属的支持。于是便利用家庭病床每周家访的时间，与老叶夫妇详谈了他对老叶病情的分析：老叶的脂肪肝是酒精性脂肪肝，心脏病是酒精性心肌病，此前心脏病治疗的效果不好是因为还在喝酒，如果不能戒酒后果堪忧。老叶夫妇听了这一席话大惊失色，“不是说少量饮酒有益健康的吗？”老叶的妻子说。

“这句话本来就没有足够的科学根据，何况叶先生喝的酒是够多的了。”

“老叶一喝酒就脸红，表示酒性发出来了啊，人家说这样就不伤身体了。”

“恰恰相反，脸红表示酒精已经开始影响身体了。”

老叶插话了：“怎么县里的医生、省里的专家都没有诊断出来的呢？”

“他们不知道你喝这么多酒呀。”

老叶说：“他们没问呀。”这倒也是，遇到咳嗽、咯痰的患者，医生会问其是否吸烟，遇到肝硬化患者会问其是否经常喝酒，而遇到心脏病患者一般是不会问这些事的。

单医师说：“可你也没主动地讲啊。”

老叶：“我去看病，告诉医生我喜欢喝老酒，做啥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一旁老叶的妻子很焦急。

单医师：“一面吃药治疗心脏病，一面必须把酒戒了才行。”

“那就请你这么治吧。”夫妻两个几乎同时表态了。

“戒酒并无特效的药物，全靠有酒瘾者的决心和家属的支持。”

“究竟要酒还是要命？”这句小叶在电话里发急了吼出的话令老叶“触耳惊心”，一直放在心上，这时派上了用场，连忙表态：“有决心、有决心。”“支持、支持，一定支持。”妻子也表态了。

单医师交待了戒酒过程中的注意事项，告诉他们在戒酒的过程中可能会产生一些难受的生理反应，比如焦虑不安、失眠颤抖、恶心、呕吐等等，千万坚持住。并表示如果反应十分严重，他也可随时来帮助他们克服。

老叶夫妇都表示一定坚持。果然，经过了两个多月艰难的努力，老叶终于把酒戒了，连单医师都夸老叶了不起。

又过了三四个月，说起来也神奇，治疗心脏病用的药还是这些，效果却不一样了，老叶夜里能躺平睡觉了，脚也不肿了，胃口好了，精神也好起来了，能到小区的花园里散散步了，邻居们都说老叶的气色好多了。

春节快到了，厂里来人慰问老同志。他们发现老叶的精气神比过去好多了，问是怎么保养的，老叶笑了笑说：“我的保养秘诀就是戒酒，过去喝酒太多，不但有酒精肝，还生了酒精性心肌病。”

“怎么会呢？没听说过。”厂工会的副主席说。

“酒精在肝脏里新陈代谢会产生一种毒素叫乙醛，肝脏首先受害，酒喝多了会肝硬化，这个大家知道的，这种毒素随着血液循环到达心脏可能引起酒精性心肌病，到大脑可能引起痴呆，到胰腺可能造成糖尿病，还有癌症……”

老叶这阵子看了不少医学类科普书，加上精神也好了，说话也不气喘了，这些知识讲起来头头是道，他觉得喝酒真不是件好事，医学知识的普及真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