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看到外面下雨了,小小深深吸一口气,想吸进春天的气息。可是,开春好久了,天气还是很冷,并没有暖和起来的迹象。小小想到那句谚语——春雨贵如油。果然,小小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妈妈说:“去田头啦,雨披都不带,要打湿衣服了。”
厨房里飘出来一团团白色柴火烟,微微有些呛人。它们并不害怕被打湿呢,在蒙蒙雨雾中,缭绕在窗口下的水井旁边,又飘到水井旁的大橘子树上,然后就被风吹散了。小小正发着呆,爸爸回来了,在门槛旁跺脚,又用篾片刮鞋帮子上的泥水。
“饭还没做好啊?”他冲着厨房里喊。
小小从台阶上下来,帮爸爸打了一盆水。
爸爸扯过毛巾,擦一把脸,嚷道:“今天要洒农药,等雨下大了就来不及了。”
听到声音,妈妈从厨房里回答:“你最好去买件雨披。屋里那件已经坏掉,穿不了啦。”
爸爸去厢房里把旧雨披找出来抖了半天,破洞一个连着一个,实在穿不了了。
“那我去小卖部里赊一件。”爸爸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在嘀咕着,说麦子出苗很好,要赶紧洒药追肥。
妈妈拿着锅铲追出来:“早饭已经好了呀,快点儿回来。”
小小回到房间里翻书,又听到妈妈的大嗓门儿在嚷:“叫你弟弟起床啦!”
小小对着弟弟房门喊一声,继续看书。她刚刚进入对读书痴迷的阶段,语文课本已经来回翻了好几遍,老师要求背诵的那篇朱自清的《春》也早背熟了。班上男生喜欢在早读课上大声诵读文章结尾的那几个排比句:“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像小姑娘……像健壮的青年……”他们一边朗读一边嬉笑着你推我,我推你,仿佛那是多么有趣的事。小小喜欢默念文章里的诗句和谚语。那句“吹面不寒杨柳风”让她想了好久,读起来轻飘飘的,要飞到天上去似的。“一年之计在于春”常常被爸爸写到对联里,而且每次爸爸都要提醒她,下一句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叫她珍惜时间,抓紧时间读书。
她又拿出琼瑶的言情小说来看,这本昨天都看完了,明天上学要去还掉。她不在意小说的故事情节,往往更喜欢里头美丽的句子。小说里那些漂亮的男生女生总是出口成章,不管看到什么风景都能想到一些美妙的词句。而且,不管他们处在什么环境,都能不受影响。她最羡慕的就是这一点。她总觉得那里面的人和她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弟弟“咚咚咚”地从厨房里跑进跑出,他已经嚷了好几遍了,他急着吃完早饭出去玩。
“小小,你要不要也来吃饭?”妈妈在窗户外面喊她。
她把小说收好,走到厨房里,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一出去就不回来了。”妈妈唠叨着,给弟弟盛饭。
弟弟接过饭碗,急匆匆地扒着饭菜。小小坐在炉子旁边,觉得双手还冻得慌。妈妈喂了鸡,又喂了猪,才坐下来吃饭。很快,弟弟就把碗筷放到灶头上往外跑了。
“雨下大了就要回来!”妈妈追出去嚷。
小小默默吃饭,想着爸爸去了好久了。
“你去叫你爸回来?”妈妈看到小小快吃完了,问她。
小小点头。
“旧雨披穿不了了,那把雨伞的伞骨也折了好几根,你找出来看还能不能撑着。”
小小在厢房里找到雨伞,撑开来,锈迹斑斑的,整个半边的伞骨都断了,雨布塌下来,撑不住了。
她去房间换了一件有帽子的棉衣,把帽子戴起来,走到雨里,发现雨势渐渐大了。
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在泥巴路的尽头,那里是条水泥路,通往乡里中学和镇上。小小每次放学回家都要经过这个小卖部,里面总是聚满了人。门口有凉棚,遮阴也挡雨,棚下支着好几张桌子,方便人们歇脚聊天,或者打牌打麻将。路过的时候,小小目不斜视,听到“哗啦哗啦”推麻将子的声音,也听到妇女们出牌吆喝的声音。她不喜欢在这里停留,小的时候还帮家里来买豆瓣打酱油,后来弟弟大了,这些事都交给他,他也乐意。
要是刚才叫弟弟来喊爸爸就好了,小小走在泥巴路上,懊恼地想。
路面已经被雨水泡软了,有车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车辙两边翻出烂泥。小小踩在最边上的草藤草蔓上,又要小心不要跌到旁边的沟坎里去。
快要走到泥巴路头时,路边的一户人家院里跑出来一只大黄狗,对着小小嗷嗷叫。小小心里强作镇定,慢慢地往前走,余光还瞅着大黄狗,看它会不会冲过来。狗主人在院子里往外扫了两眼,吆喝一声,大黄狗垂下尾巴回去了。
路过村卫生所,小小鼓起勇气抬头往里看,正好瞧见幺婶端着碗出来,她只好跟幺婶打招呼,还勉强笑了下。
“下着雨,去哪里呢?”幺婶问她。
“去喊我爸回家吃饭。”小小简短地回答。
“哦。你爸在小卖部?”幺婶探出头望了望。
小小“嗯”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朝前走,没走两步,就看到了爸爸。
凉棚下竟比平常还要热闹些,两桌子的人都在打麻将。看来是雨下大了,耽误了人们做农活儿,人们干脆到这边凑个热闹。
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小小感觉自己仿佛迈不过去。她听到雨水“滴答滴答”敲在棚布上,又看见它们连成线落下来。爸爸没有站在凉棚下,他站在小卖部柜台外的屋檐下,看着他们打麻将,仿佛看得很认真的样子。可是,他身前身后都站着人,能看清牌桌上的麻将子吗?
小小往前挪着步子,心想,爸爸再不看见她,该怎么办呢?凉棚里乌压压站的坐的都是人,纸烟的袅袅烟雾在雨水里四处飘散。隔着烟雾,她失掉了开口的勇气。
等她把帽子摘下来后,爸爸突然就扭过头,看见小小了。
没等她开口,爸爸大踏步走过来,一下子就到了小小跟前。
“你怎么来啦?”爸爸责怪她冒雨过来,还帮她把帽子又戴上。
“妈妈叫我来喊你回家吃饭。”小小小声地说。
爸爸走在前面,步子太大,小小紧紧跟着。
幺婶就站在门口,看到他们父女,疑惑地问道:“一大早来买啥?”
“来看看。”爸爸答非所问,不停脚地往前走。
小小看到爸爸的后脑勺从帽子后面露出来。那里没有遮挡,有一滴一滴的雨水从帽顶沿着两边往下淌,有的落在了肩膀上,有的顺着后脑勺淌进了脖子。
这一刻,小小濡湿了眼眶。那天印在她心里最深刻的并不是被雨打湿的爸爸,而是站在别人屋檐下的爸爸。
[责任编辑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