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影视圈总有不少黑马,但几乎每次亮相都被称为黑马的人不多——柯汶利算是一个。
从成为导演起,他仿佛就自带黑马体质:10年前拍短片《自由人》,无人看好,最后竟然一路拿奖,冲进奥斯卡提名;5年前他拍电影《误杀》,既是新人又是翻拍,预售不算理想,结果两天逆袭独领风骚,拿下11亿元票房;同一年,他参与的剧版《唐人街探案》播出,有电影珠玉在前,剧集仍不逊色,热度拉满。
今年,柯汶利又带着《默杀》闯入原本稍显冷清的暑期档,上映9天收获6亿元票房,媒体纷纷为他写下标题:又是黑马!
从《误杀》到《默杀》,这匹黑马,在中国电影市场实现了真正的“双杀”。
早在《误杀》时,柯汶利就充分展现了自己在犯罪片上的创作能力:情绪浓烈、反转不断,悬疑设置之密集让观众目不暇接。到了《默杀》,这份节奏感依然,但主题探讨的范围又有所拓展。
片如其名,“默”字是题眼。柯汶利曾经回忆故事灵感的来源,是他在台北读书时看到的一则社会新闻。一个女孩被杀死在自家大楼里,母亲悲痛欲绝。记者询问楼里的邻居是否有听到动静,得到的答案竟是大家都听到了很大声音,可都觉得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没有一个人报警。
凶手很可恶,但沉默同样可怕。“集体的沉默也无异于杀人利器,希望以后再看到这种事,我们都不再沉默。”柯汶利说。带着这样的想法,柯汶利开始了《默杀》的剧本创作。故事以一所女子中学的校园霸凌事件展开:少女陈语彤在学校长期遭受欺凌,不会说话的她只能默默忍受;同时,施暴者一个接一个失踪、丧命,逐渐牵扯出一件又一件犯罪……
有观众评价片中角色,全员沉默、全员恶人。柯汶利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我想勾勒一幅群像,每个角色都是沉默的讲述者,他们视角各异,却共同编织着关于沉默的多样叙事。”陈语彤的母亲李涵因自以为是的“保护女儿”沉默,殊不知极端的掌控欲让女儿深陷痛苦;道貌岸然的老师为一己之私对霸凌沉默,最终成为另一种“帮凶”;警察、房东、家长,都因为各自目的选择沉默,整个学校因此笼罩在复仇的阴影之下……
校园霸凌、极端家庭、未成年问题,《默杀》一部片就融进了好几重的犯罪元素,浓度之高、刺激点之密集,也成为票房一路走高的助力。编写、拍摄这样的剧本,需要“工业化”的头脑。柯汶利用做数学题形容创作过程:“我拍电影的模式一般是反推,我想要什么样的素材,从这场戏需要怎么排、后面怎么剪到找什么样的演员,这样去反推。”
先有终点,才有开端,之后又是一个顺推的过程。开拍前,他会跟着演员、主创围读剧本,大家从各自工种的角度发现剧本的问题,提出建议,不断修改;筹备拍摄时,宣传团队也加入进来,从另一个贴近观众的视角进行剧本调整。
这种修改模式会持续到剪辑前,柯汶利的目的就是“希望观众减少疑惑,力求每一帧画面都能承载故事”。
柯汶利的电影中总带着复杂的社会构成,更不乏鲜明的东南亚色彩,这与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他祖籍中国福建,成长于马来西亚槟城。小时候,家里经商,他常看到长辈跟不同种族、语言、宗教文化的人打交道。“我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液,但因为在马来西亚长大,我的体验又不太一样,成长环境也不太一样。”
他高中是读书不太好的学生,就喜欢舞台剧,在兴趣班做舞台剧演员,也试着自己写剧本、当导演。但生活总要面包,高中毕业后柯汶利到吉隆坡一家广告公司打工,给广告导演当助理。在这期间,一位长辈对他说:“你如果现在不念书,等到30岁、40岁,就不想念了——读书是很纯粹的事,但你错过了这份纯粹就很难再回去了。”
这个建议,柯汶利听进去了,动了去学电影的念头。但当时家里条件不好,他只能继续打工赚钱:当推销员、卖信用卡、拉房屋贷款……终于攒下点钱,往北京、香港、台北各个学校投了申请,心想哪里先回复就去哪里。最后,他考上了台湾艺术大学导演专业,成了李安、侯孝贤的“学弟”。
读书时,柯汶利中文不好、又非科班出身,也有过被白眼冷对的阶段,拍个作业都会被嘲笑:“你知道自己在拍什么吗?”他到台北时正是冬天,习惯了四季如夏的他感觉到了不只是体感的冷。
“刚去一两天就想回家了,但是想到来给我送机的那些朋友、家人,想到那些面孔,我就觉得没有办法面对他们,一定要把书念完。”他学电影、练剪辑,把所有质疑转化为驱动力。2014年,柯汶利拍出了人生第一部短片作品《自由人》。短片预算105万新台币(约合人民币23.5万元),除去资助,自己还得垫60多万。他卖了车子,又向亲戚借钱,打算赌一回。
《自由人》讲述了一个假释出狱的杀人犯和洗衣店里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孩相遇的故事,既有悬疑肃杀,又有文艺画面,还带着些社会思考。没有人预料到,这部作品会得到台湾金钟奖,最后入围奥斯卡金像奖实景短片奖。
这一次,柯汶利赌对了。
《自由人》让柯汶利拿到了行业入场券,入场后等来的第一个“通关任务”则是网剧《唐人街探案》。2017年,导演陈思诚到台北寻找新导演拍摄剧版《唐人街探案》,在朋友介绍下两人有了第一次会面。“我那时候也不认识他,也没看过《唐人街探案》。”
他们聊电影、聊市场,聊大卫·芬奇和诺兰等导演,聊得投机了相约在北京继续聊。就这样,柯汶利加入《唐人街探案》剧组。回忆起这段经历,柯汶利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压力巨大。
“我第一次拍网剧,还是个新导演,是个很大挑战。”他在现场事无巨细地把控,不厌其烦地与各部门沟通。许多人对他构建的氛围不理解,他只觉得自己是学电影的,要用电影的标准去拍。
在拍摄《唐人街探案》时,柯汶利父亲病重,弥留之际,父亲依然对他说:“你去拍吧。”
“我说我想陪他,他说你去吧,他会等我……他从来不阻挠我的梦想,哪怕拍电影对我们家来说是个不太现实的、有点冷门的事情。”
《唐人街探案》杀青后不久,柯汶利的父亲去世了。
办完父亲的葬礼后,仍然身在马来西亚的柯汶利收到了《误杀》的剧本。剧本改编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讲述了一个父亲为了保护女儿不顾一切、瞒天过海的故事:女儿被督察长之子侵犯,因反抗误杀对方,父亲为女儿不受滥用私刑的督察长迫害,利用“时空剪辑”的蒙太奇手法,与警察斗智斗勇、殊死较量。
“我的父亲和电影里的父亲就挺像的,都是永远挡在家人面前、承担一切的人。”
柯汶利几乎将全部能量投入到这部电影中。拍摄地在泰国,为了避开旺季,只能选择最闷热的五六月。他每天与来自不同国家、操着不同语言的工作人员交流,与泰国协调方“谈判”,还要绞尽脑汁和演员们沟通、对戏。
全片高潮是警察挖村民祖坟寻找尸体,柯汶利决定拍成雨戏。“到这个点一定要下雨,雨水滴落的感觉会让你觉得世界是静止的,没有雨水就没有意义。”制片主任听后脸色一黑——没有预算。
柯汶利很坚持,又打电话给监制陈思诚,像演讲一样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终于得到同意。制片主任又说,最后一天已经超期了,你必须分一半人出来,去拍别的戏。人走了大半,柯汶利就自己扛起机器在雨里拍,群众推翻警车、中弹的羊、雨中的石佛……一点点拼凑出他想要的画面。
2019年,《误杀》上映,从预售不佳到坐稳票房冠军,柯汶利每天看到票房更新数据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都是一眨眼的事情,又好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从走出槟城到现在,柯汶利感到自己的适应能力越来越强大,他说这可能就是祖辈们留在DNA里的东西。如今,他长时间待在北京,时不时也会蹦出一句相当有京味的“好嘞!”
对他来说,人在哪里,就融入哪里。漂泊未必是件坏事情。
编辑 陈娟/美编 徐雪梅/编审 张勉
柯汶利
1985年出生于马来西亚,祖籍中国福建,2014年执导个人首部短片《自由人》,入围奥斯卡金像奖实景短片奖。2019年执导个人首部电影《误杀》,2024年7月,由其执导的电影《默杀》上映,9天票房突破6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