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与诗

2024-07-29 00:00:00江媛
躬耕 2024年7期

跟随摄影师外出工作,于我还是第一次。

最初,我加入于德水先生摄影团队的时候,我只想去那里痛痛快快地撒回野。后来这个村庄和我的同伴们,让我把这次工作变成了一个爱的仪式。

今天,当我重新翻开温多不令的日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已经留在了那块土地上。我耳边出现了武双柱驱赶羊群的吆喝声,我眼前出现了一棵伫立于荒原的孤独的杨树,我的鼻子里出现了面食窝窝和鱼鱼的味道,甚至我的口中再次尝到了漫天黄沙席卷过温多不令的土腥味。这一切,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远去,反而日益强烈。

我想,这个团队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已经把自己的情感融入了温多不令。在这个散落在断壁残垣中的只有41家住户的村庄里,摄影师们早出晚归,走街串巷,爬高上低地反复拍摄着村庄中的人与物,反复追踪着呈现于光中的美。为了不让温多不令和她的村民淹没于时光的风沙中,我们每一个人似乎都达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要用摄影和文字,捕捉并记录下每一个不能忽略的生命与村庄休戚与共的美。

这一次,为一个村庄写诗,是我流泪最多的一回,也是投入情感最多的一次。我和摄影师及作家日夜奔走在温多不令的土路上、小巷中、废墟里,为发现那些被风沙和岁月沉埋的精髓而努力着。

我忘不了在那风沙呼啸bQ8de7RnVQBRivgdypS76Q==的小屋里,手舞彩扇跳二人台的女子和手拉弦子从泥土里活过来的男子,敲响梆子唱的谣曲:日落西山黑个悠悠\黑娘养下个黑丫头\黑爹一见发了个愁\牛圈里拿起个黑箩头……

我忘不了,儿女均已经搬进城市,独自留在老宅中的77岁的张玉梅,举着死去丈夫用羊骨头制成的烟斗,一边抽烟,一边和她的猫一起坐在窗前朝埋葬着女儿的南坡久久张望的神情。我忘不了,在这个缺水的干旱村庄,女人们养花,绣花,甚至把花绣上了窗帘,绣满了鞋垫,绣在了男人的肚兜上。我还忘不了,黄昏等候从清晨就出门放羊的丈夫归来的妻子说:受苦的人没回来,我不能吃饭;我更忘不了,穿了32年开裆裤的二愣子,一个人在风暴席卷的村庄里走来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呼喊着:“妈妈,妈妈。”

在温多不令,人们以爱应对荒凉和贫穷的抵抗,言语不多,却一下就能击中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这个被风暴反复雕刻的村庄里,在这个用水要用水瓢一瓢一瓢舀的内蒙古腹地,人们对美的追逐和热爱并未因贫穷和环境的严酷而断绝,反而比其他地区更加强烈。正是因为这些,温多不令的人们的爱和情感多了一份尊严和庄重,而深深地打动了我们,并催促我们以尊严的工作回馈这种庄重。

我突然明白了,摄影和文字,正是要捕捉并记录这些生命转瞬即逝的美。

因此,在温多不令的风沙中注视万物的眼睛里,在被小羊吮吸手指的颤抖中,在艳阳下为我们挥动彩扇告别的女人的歌舞中,我们力图做好摄影和文字的两种记录,并以泪水交换泪水,以笑声回答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