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欧战时期,马来亚处在亚洲战区,是协约国战争资源的大后方,因战争需要大量原产品而曾经带动南洋经济一时繁华;但南洋华人因资金与人力分散,大量集中在原产品领域,战后一旦出现橡胶供过于求,就会由于其本身没有能力左右国际市场,以及应变亏损能力薄弱,而不断遭受殖民政策压迫和灾祸转嫁,从而在全球不景气的背景下被迫接受外资兼并。与此同时,日本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得以扩张南洋属地,并以华人为商战对象,这进一步使华人经济雪上加霜。即便如陈嘉庚这类大规模从事原产品加工产业的民族资本家亦难幸免。但陈嘉庚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始终坚守对现实实际的判断,对民族资本和工农百姓所遭受的悲剧抱持深刻同情,并由此选择了批判列强殖民、反思资本制度以及支持亚洲民族反殖民运动的社会主义道路。
[关键词]爱国主义;陈嘉庚精神;南洋华商;反殖民运动
[作者简介]王琛发:马来西亚道理书院院长、马来西亚韩江传媒大学中华研究院特聘教授,中国闽南师范大学“闽江学者”讲座教授,嘉应学院“广东省海外名师”特聘教授。
[DOI]10.19377/j.cnki.43-1531/g0.2024.02.006
一 背景:由陈嘉庚1933年的一篇文章说起
“鄙见所及,欲救不景的希望,只有两事,非战争则共产。战争属于治标,共产属于治本。然治标或可较易见的,唯非根本之解决,徒演人类之惨剧。至于治本,虽生效较迟,然目的一达,则世界大同。”(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这是陈嘉庚1933年发表在《南洋商报》上的《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中的一段话。马来西亚现代华文文献多以“欧战”称呼第一次世界大战,显见本地华人社会昔日深受近现代中国文人影响,将世界大战视为以“欧洲战场”为主。梁启超1915年1月20日在《大中华》月刊创刊号上发表《欧战蠡测之一:欧战之动因》,之后陆续书写系列讲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文字,编整而成《欧洲战役史论》,南洋华校图书馆多有收藏(参见:梁启超.欧洲战役史论[M]//饮冰室合集:第八册.上海:中华书局,1936:1-22.)。可是,就英殖马来亚半岛的历史经验,如陈嘉庚所见,第一次世界大战终究是“世界”范围的,在中国也有战场,在欧洲有华工参战,战火甚至蔓延至马六甲海峡。马来亚发生的两场战役,一是发生在新加坡港口与马来亚半岛间的柔佛海峡;一是发生在槟城港口,其共同点都是由两个以上协约国部队联手对抗敌军,而非英殖民地守军单独作战。
由此陈嘉庚才会生发上述言论,这是该篇第一段的第一句话。而第三段文字则提及“当时美国日本及数小国,多趁(编者注:原文为“乘”)他国忙于战争之际,扩充自国工业,大收渔人之利,举凡农务矿产、实业工厂、商舶渔船,军用器械一切等,经营制造,昼夜兼程,出品之多,不可偻计。以三数国之力,供全世界之需,至于五六年之久。”(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从陈嘉庚的文字大致可看到当时华人世界的醒觉。人们之所以称战争为“欧战”,最主要原因是知识界的共识,认为战事源于少数欧洲列强之间的不平衡。陈嘉庚的先见之明由此显而易见。在他看来,战争结果会把全世界卷进来,也影响着世界的格局。
根据陈嘉庚1933年讨论当时“不景气”的这篇文章,可知他那时作为具有实业经验的思想人物,预判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会出现经济不景气的局面,甚至可能导致恶性循环而出现新的战争。对此,他提出的未来预见和解决方案是:“欲救不景的希望,只有两事,非战争则□□。战争属于治标,□□属于治本”。新加坡学界前辈陈育崧1926年于厦门大学毕业后,曾在新加坡陈嘉庚公司服务。1969年,他在《国际时报》撰写的《陈嘉庚论》考据陈嘉庚当时文中的“□□”当指“共产”。不过陈嘉庚此后的表述多使用的是英方和国民党政府那时较能接受的“社会主义”字眼。例如,他于同年8月中旬在新加坡怡和轩俱乐部会见泰半毕业自厦大和集美两校的厦门男女篮球队员时,便曾勉励说:“余之经营商业,不过聊以度日。初非素封之家,惟自来抱社会主义,愿为公众服务,却为一生不移之宗旨。”(陈嘉庚.欢迎厦门男女篮球队茶会上致欢迎词[N].南洋商报,1933-08-14.)1934年,他应《东方杂志》30周年纪念之约撰写了自传《畏惧失败才是可耻》,依旧自称“平昔服膺社会主义”(陈嘉庚.畏惧失败才是可耻[J].东方杂志,1934,31(7):6.),并回忆他在战时不仅仅体验了马来亚的遭遇,还迎头赶上了全球船运不便与货物积滞的挑战——投身航运,包括购置大船前往浦口运送华工前往法国参战(参见:陈嘉庚.畏惧失败才是可耻[J].东方杂志,1934,31(7):6.)。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初,德国驻青岛“太平洋东亚分舰队”(Pacific East Asiatic Squadron)早已命令轻型巡洋舰“安姆顿号”(SMS Emden)脱队,从马六甲海峡出印度洋,沿途对协约国各处港口与商船进行攻击。1914年9月底,“安姆顿号”遭遇挫折,其供应艇被负责搜捕的英国海军“雅茅斯号”(Yamouth)击沉。“安姆顿号”决意报复,10月28日,其装上伪装烟囱、升起日本国旗,冒充商船进入马六甲海峡,潜入英殖槟城港口与马来亚内陆之间的小海峡,在降下太阳旗的瞬间,开炮击沉原本在海港待命的一艘俄国战舰;接着顺路北上,沿途打沉一艘法国驱逐舰、一艘法国鱼雷艇,以及击中一艘英国商船。“安姆顿号”的反击,致使近百敌军浮尸海上,英殖《槟城宪报》愤怒指责它“不是战斗,是在大屠杀”。
同期,土耳其苏丹倒向同盟国阵营,凭借其在伊斯兰世界的威信,发出宗教训文,号召各地穆斯林反对协约国(参见:Ban,Kah Choon. Absent History:The Untold Story of Special Branch Operations in Singapore 1915—1942[M].Singapore:SNP Media Asia,2001:53.)。听说会被派遣到土耳其以后,850名印度第五步兵团穆斯林雇佣兵于2月15日在新加坡联合100余名马来亚保安队员起义,发动兵变。但英军两天后得到俄、日战舰增援,柔佛苏丹军团也围捕了想撤退到柔佛的雇佣兵,英殖政府在一个星期后把200名雇佣兵送上了军事法庭,在15000名群众围观下枪决了47人(参见:Kuwajima,Sho. First World War and Asia-Indian Mutiny in Singapore(1915)[D]. Japan:Osaka University,1988.)。
据新加坡《海峡时报》记载,马来亚老百姓更多地是从1915年下半年开始每天通过阅读报纸感知战争的。殖民地一再发表文章,劝勉大众要更努力耕作生产以支持欧洲作战需要,也一再发行彩票和战争债券,以及刊登各种捐款名单。
更直接地说,马来亚华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感受与当地白人之间差异甚大。英伦政府内阁办公室1917年颁发的《诸殖民地与受保护地区援助备忘录》,提到许多志愿者为了回英国服务和原来雇主发生合约争议;海峡殖民地有些熟练技工曾经远赴米索不达米亚平原参战。英国虽然管制各处殖民地信息,包括管制马来亚进出口贸易数据,但是1916年度的《海峡殖民地年报》总结上年经济时还是报道,“战事需要橡胶,而且战事中橡胶的价值以及对橡胶的密集需求,使得橡胶种植者愈发受宠”。到1918年,该年度的《海峡殖民地年报》有意无意透露,自美国参战后,马来亚1917年生产的橡胶与锡矿石,主要经过太平洋运往美国,供应其工业生产。这正好说明,激烈的欧战使军需工业和其他行业更依赖马来亚的原产品资源,从而使亚洲大后方市道大好,歌舞升平。难怪马来亚的非白人即使在本土真的出现战事之际,还会认为“欧战”主要只是发生在欧洲战场。
可是,陈嘉庚的感受正如他在文章中所言,欧战不单具有世界性质,未来还会造成“求过于供”和“供过于求”的恶性循环。欧战导致橡胶等原产品资源增产,并且价格节节提升,促使马来亚各地华商积极投资,也使得他们后来不得不承担市场变迁的恶果。陈嘉庚预言,如果人类“治标不治本”,不改变全球体制,就可能引发另一次世界大战。“南洋属原料出产地,工业既无价值可言,而同遭不景之气,其苦况不亚于诸国。无论将来治本治标,欲恢复前状,实属难期。以治标言,界在太平洋之间,与前欧战远距离大不相同。以治本言,则殖民地性质,亦必远落人后,安有乐观之日?”(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
二 昙花一现的华商经济机遇:陈嘉庚最初的投资循环
陈嘉庚的《个人企业追记》记载了他从1914年到1919年的际遇,大致能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南洋华人经济状况,概括说明了马来亚食品加工业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转向种植、生产、经营各种战时资源的背景及之后大致的共同遭遇。他们初期是受经济不景气拖累,后来却因战事影响了橡胶产品的市场行情,纷纷转向橡胶业,共同经历了南洋华侨社会一时的市道繁华,之后也因此遭遇失败,甚至被英资收割。
英政府在欧战之初为了应付欧洲战场,曾减少过对马来亚等海外殖民地的输出,并限制英伦三岛商人投资海外殖民地,短期似是有利于华商应付地方消费的新机。据槟城中华总商会历年大事记录记载:“1914年8月5日英国与德国开战的消息传抵本屿之后,本商会因鉴于近来市场不景,原拟在当日召开会员大会商讨对策,但碍于政府颁布紧急法令禁止人民集会,遂由各协理讨论时局后,发表文告安抚商民。”(郑永美.槟州中华总商会战前史料[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82.)可是到后来,战争扩大了锡矿与橡胶的资源需要,也打破了英国过去既从南洋取得资源又向南洋倾销工业制成品的供求惯态。英国在1918年总体出口比1913年减少近半(参见:樊亢,宋则行.外国经济史(近现代):第二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05.),南洋各地华商有了填补亏空的机会,矿业和经济作物收入增加,从而促进了地方消费循环。陈嘉庚回忆这段时期说:“生产尚在有限,世界供求颇略相当,加以欧洲列强经济昌裕,各方竞致力于霸权之争持,军备之扩充,故绝未露何项物品之过剩,以及工人之失业者。盖战前之世界,尚在繁荣之时代也。”(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
西方愈需要橡胶,南洋华人就愈加大资金投入橡胶种植及其加工业,并以新加坡港口为中心,生产加工胶片出口国际市场。这连接着马来亚各地到暹罗、苏门答腊、爪哇、婆罗洲的供应链,形成了橡胶加工与贸易网络(参见:杨进发.战前新华社会结构与领导初探[J].南洋学会,1977:110.)。1918年,由马来亚半岛到南端新加坡共有72家橡胶加工厂;陈嘉庚也于1916年和1917年,先后在新加坡设立了两间橡胶加工厂(参见:Yong,C.F.Tan Kah-Kee:The Making of an Overseas Chinese Legend[M]. Singapo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57.)。橡胶加工价格持续上涨,使华侨有信心扩大橡胶业,短短几年间华人橡胶种植园面积直逼原来西人橡胶种植园的总面积。这又让那些原本以生产原产品或代理零售为主的华商,尤其是橡胶加工厂投资者,察觉到西方供应短缺势头,感受到新马工业兴起先机,更有信心在橡胶和食品加工业以外,把资金投向英商退缩后的水泥、建材、酿造、五金、机械、肥皂、家具等制造工业(参见:徐钧尧.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马来亚华人经济的繁荣和战后不稳定的发展[J].华侨历史学会通讯,1985(3):33-36.)。
陈嘉庚的父亲较早在马来亚开发黄梨种植园,是新加坡制造黄梨罐头的先驱。当时,他的家族早已参与当地殖民经济,且多从事买办和供应,较其他人更具备投入战时经济活动的优势。据陈嘉庚记录,他最初重心本不在橡胶,而是继承父亲留下的黄梨食品生产事业及转向投资航运。1914年欧战之初,黄梨膏已成为英殖政府眼中的奢侈品,各地洋行与印度商家皆因船运限制停止采购。已预购者听闻德国战舰从东亚逃到印度洋时一再攻击商船,因此不肯领走先前订的期货。陈嘉庚的工厂遇上银行汇票及抵押不通,订货方原本答应的订金无从生效,只能尽力向外拖账,以求养活工人度日。可是,到同年底,船运稍松,陈家的黄梨膏和熟米,存货几近售罄(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496-497.)。由此可知,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虽然切断了华商在印度和西方的市场,迫使许多企业关闭,但是只要如陈嘉庚一样拥有维持后续的资金底气,便有机会致富。陈嘉庚便是在1919年租了四艘轮船,靠着“为政府运枋木片,往波斯湾”,兼顾运输自家食品与米粮来维持生存。“黄梨厂甚少作,而全年白铁,转售得利二十余万元”(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496-497.)。
19世纪以后,洋人轮船航运公司原本几乎取代明清两朝的华人帆船贸易,但由于英国战时征用了许多商船作军事用途,在战争中损失了70%的船只,仅在战争头5个月便损失了25万多吨商船(参见:杨进发.战前新华社会结构与领导初探[J].南洋学会,1977:101,105.),大量货物积压在马来亚各地港口,这就导致该区域的橡胶价格最初一度下降到纽约市场橡胶价格的一半(参见:Lim,Chongyah.Economic Development of the Modern Malaya[M].Singapo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7:75.)。如此一来,熬过1914年前半年的华商便找到了投资欧亚航路的机会。新加坡另一位富商林秉祥的和丰轮船有限公司,比陈嘉庚在这期间投入远洋运输更为成功。战争结束前夕,他已拥有8艘远洋轮船、数十艘其他大小轮船,穿行中国东南沿海、缅甸、印尼和新马各港口(参见:杨进发.战前新华社会结构与领导初探[M].新加坡:南洋学会,1977:107.)。
1916年,陈嘉庚的三艘船租约到期,剩下一艘船又遇船主涨价,于是他决定把黄梨厂改为橡胶厂,自购一艘三千吨轮船“东丰号”。到第二年,他把米厂也改为橡胶厂,再购入时速14公里的近四千吨澳洲客船“谦泰号”(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497-499.)。陈嘉庚那时仅有两艘船,显然不是一些文章形容的所谓航业巨子。而且,据他自述,自这两艘船于1918年先后在地中海被德国击沉,他也没再经营轮船,转而投资一千英亩橡胶园,买了二千英亩空山(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497-499.)。
简而言之,马来亚作为英国与其盟友的大后方,由于战争物质资源的需求,的确为华侨资本趁势短期崛起提供了机遇,个别华商不断游走于各种经济领域以积累资金。这也使这些华商改变了自身在原有行业领域的中小规模作业模式,成为多元化投资的工商资本家。例如,陈嘉庚便是从黄梨厂和熟米厂转行到运送木枋片、贩卖生铁、开橡胶厂。据他回忆,他的企业在1915至1918年间仅靠航运便获利160万元,到1918年,年总获利450万元以上(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500.)。短短几年积累,创下陈家全盛时期超过1500万元的身家基础(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506.)。
陈嘉庚投资橡胶厂,又转投橡胶种植,是当时大部分华商的写照。1910年,马来半岛人工种植与加工巴西原产品种的橡皮,占全球市场十分之六七,出口总额达6500吨,到1914年已上升至47000吨,1916年达96000吨,1917年和1918年分别达到127000与114000吨。即使1919年战事结束后,马来亚橡胶出口依靠原来期货订单,仍然输出更多,达到204000吨(参见:周国钧.马来半岛之橡皮事业[M].上海:国立暨南大学出版课,1927:34-35.)。如此行情,当然吸引了不少华商。
欧战时各国的战略物质需求,足以使橡胶片不论是在现销还是期货市场,都以逐年上升的销量驱动本地市场,让全民“参与其盛”。1977年,槟城金银业行团的前领导人回顾当年时说道:“1914至1918年,世界第一次世界大战,槟城不受战火波及,而胶价叠升,引致金饰业兴旺。在此期中,槟城曾为响应英政府号召,赞助战时经费,又曾醵金建战舰,称‘马来亚’号,本行亦依例捐助数千元,因此巨额而获英廷嘉奖,使本行提高声誉与地位。后来华民政务司兀敏氏,访问本行,参加联欢会,藉表谢意。”(温汝良.庇能打金行与金银业发展史略[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45.)另外,中华佛教在南洋第一大寺槟城鹤山极乐寺,以暹罗国王赠送的胶林创办了极乐寺“佛教实业公司”,并逐步增加了橡胶园面积(参见:释宝慈.槟城鹤山极乐寺志[Z].槟城:极乐寺,1923:50-54,107-108.)。其本忠住持亦说:“种橡未久,尚未割胶,机运已来,欧洲战事起,树胶鸿运来,过去兵事已开端,后来兵事未结束前,外间谣传予手中资产,达百四十万金以上,境内外各色人民,争以手中多余之钱银求我代管,我乃借以尽量扩大植胶范围。”(策群(尤雪行).本忠老和尚之厄运斡旋[M]//策群(尤雪行).人间天眼指南宅运撮要.香港:香港佛经流通处藏版与督印,1984:56-57.)
英殖政府当时也乐见马来亚商民歌舞升平,为了较有系统地实现战时的收入来源,其在1916年组建了“助战税总监”部门,自1917年起,强制殖民地居民凡年收入3000至3600元者必须缴税1%,更高收入者则应增税,直到年收入6000元以上者得缴税6%。与之对比,战前屋租每月区区七八元,个人年收入能达3000元以上者,主要还是商人。所以,殖民政府一经宣布美其名为“战务税”的“入息税”(所得税)政策,便遭到各族商会反对。槟城中华总商会的反对理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本邦人民屡输巨款赞助战费,政府所发出之债券,瞬即售罄。如今所提出入息税,手续极其麻烦,且语带双关,殊难捉摸”(郑永美.槟州中华总商会战前史料[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82.);商会也认为“商民初时异议,深恐一旦实行征抽,势将泄漏生意秘密”(郑永美.槟州中华总商会战前史料[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82.)。可后来,据《槟城宪报》记载,英政府自1916年11月到翌年5月,一再在新加坡等地会见各商会代表,“战务税”最终改为“所得税”,势在必行。
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带来的税务制度不仅提高了政府收入,也让后人从此可以根据数据去管理或研究殖民地的社会经济面貌,纵使这些数据或包含瞒税、迟交、漏报、假账等因素。
三 战后的华资经济重挫:陈嘉庚的体验与坚持
1920年以前,全球确实未曾经历过橡胶跌价的经济危局。橡胶种植业最早落地马来亚源于瑞礼(H.N. Ridley)。1888年,他担任新加坡植物园园长,坚信未来橡胶用途极广,于是在1893年培植大量幼苗分发给各地官员。1896年,新加坡华商陈齐贤与欧人种植家近德尔斯利(Kindersley)兄弟响应,率先经营大园区种植(参见:Jacson,James.C..Planters and Speculaters:Chinese and European Enterprise in Malaya,1786—1961[M].Kuala lumpur:University of Malaya Press,1968:211-218.)。自19世纪末,随着电器、自行车、汽车、军事武器等行业日新月异,全球橡胶供应量逐年增长。到1920年,世界橡胶出口量400741吨,进口量337461吨,而实际吸收量仅仅只有313285吨。此时,世界橡胶进出口量已经超过实际吸收量,这就导致1921年英国与新加坡橡胶价狂跌至每磅7至8分(参见:Drabble,J.H..Rubber in Malaya,1876—1922:the genesis of the industry[M]. Kuala Lumpu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175.),且长时间处于下跌状态,由此引发了马来亚的经济危机。
以马来联邦(霹雳、彭亨、雪兰莪、森美兰四州)为例,1907年输出885吨橡胶的价值是452900英镑,1910年战争前夕输出5452吨的价值一时抬升至4487716英镑,1912年输出15505吨的价值是7364506英镑,而1913年输出23466吨价值回落到6610795英镑,这是较正常的增长;一直到1917年输出79831吨的价值是22089960英镑,1918年输出78238吨的总价已经滑落到13563892英镑(参见:周国钧.马来半岛之橡皮事业[M].上海:国立暨南大学出版课,1927:37-38.)。胶价在日常买卖的涨落,并非全然不可预估。
但马来亚橡胶业真正的大玩家毕竟是英资。华人橡胶园多属小园主,资金少而分散,一旦涉及海外销售,面对国际胶价波动,便难以说得上话,往往只能陷入英资之间内部斡旋与操纵的局面。自1903年伦敦Harrison & Crosfield公司投资马来亚橡胶种植后,陈齐贤的第一家商业橡胶园于1905年易手,陈嘉庚战前开发的一千亩橡胶园也没有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价格的回涨,便在1910年因资金压力,由陈齐贤转手给英资(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492.)。从1908年到1910年,英国人的橡胶园投资额从23万英镑激增至928万英镑。华人园主无法预测和掌控未来市价,沉浮其中,无力拯救危机。因此,1921年伦敦市场胶价比1917年全盘价格下跌70%,英国橡胶公司平均每年红利从1910年的22%以上下跌到1921年的2.1%,马来亚的华人园主情况更差。
英政府为维持胶价,在英属马来亚颁布《史蒂文生法》(Stevenson Scheme),规定从1922年11月1日至1928年10月31日,橡胶生产量限制在1919年至1920年产量的60%以内。但政府限制产量、压低胶片级别等手法,主要是针对小园主,本质上还是为维护以英资为主的大园主的利润。可是,由于荷兰属印尼,不受英国控制,其反而趁机增大橡胶生产量,于是导致胶价继续下滑;结果,自《史蒂文生法》颁布到1926年,胶价一再受重创,华人小园主损失估计超过一千多万英镑(参见:张应龙.马来亚独立前的华人橡胶种植业[C]//华侨史论文集.广州:暨南大学华侨研究所,1984(4):109-117.)。
另一方面,美国战后成为诸协约国的债权国,美国政界由于担心英方眼红,出现过许多反对《史蒂文生法》的声音。美方认为,英国要真能限制橡胶的生产与出口,就同样有可能抑制美国的汽车工业,并依靠同一政策将橡胶生产过剩转变成供不应求,从而抬高胶价以摊还美国战争贷款(参见:周国钧.马来半岛之橡皮事业[M].上海:国立暨南大学出版课,1927:193-204.)。这一切讨论,都在马来亚华资小园主可以主导的范围之外。华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明知控制不了国际市场,却依旧要趁着胶价大好入市,造势推起市场;等到战争结束,他们左右不了也依赖不了市场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来从橡胶园中积累的资金亏损。
翻阅陈嘉庚在1921年1月给新加坡《新国民日报》的投稿,他在《树胶之运命》中以行业知情者的身份,向一般民众陈述了当时的橡胶市场如何由自由竞争转变为资本投机的失控,最终导致全球经济恶化的事实。陈嘉庚首先写道,马来亚橡胶“十年之前,每年产出不上万吨,迨至客岁,增至二十万吨之多……然产仅限于热带区域,而需用遍于全球,……最大宗的用途,车轮居其大半”(陈嘉庚.树胶之运命:上[N].新国民日报,1921-01-12.)。可是,他接着便说,这种本该在海洋大陆供不应求的原产品,近年大跌的原因在于供过于求。在两天的连载文章中,第一天,他写道:“采办之国,美居三分之二,机厂林立,商贩十百,资本多寡皆可经营,竞争剧烈,莫可言喻。较之实数加至二十倍之多;至于出产地之南洋,机厂虽寡……几乎居斯土者,以不营斯业为愧,故其竞争更甚,而事实上能否得利,在所不计也”(陈嘉庚.树胶之运命:上[N].新国民日报,1921-01-12.);第二天,他则披露:“据欧美及各处报告,并出产地调查,积滞之胶,三十余万吨,足供现状一年之用而有余。其已制成之品,美国一巨厂,论积存车轮,至一百多万个之多。于是工人退职者,不下半数……”(陈嘉庚.树胶之运命:下[N].新国民日报,1921-01-12.)当时的胶价虽说尚未跌落至上文所言的每磅7至8分,但文中已经做出比较。马来亚第一大宗土产如此跌价,正在导致数百万大众直接或间接受影响,破产与失业,已无可避免(参见:陈嘉庚.树胶之运命:下[N].新国民日报,1921-01-12.)。
欧战期间,各地华人市镇依靠第一次世界大战带动胶价,短期内市面商铺林立,连带生活开销逐日提升;1921年以后的胶价狂跌牵连了整个市场,越想投机便越陷越深;而劳动者面临生产过剩,必然最先成为资本的替罪羔羊。胶工失去购买力,家庭受难,连带也影响其他行业,使更多行业破败、更多工人失业、更多家庭破产。以槟榔屿为例,在马来亚橡胶出口必经的北方港口,战前港口市区铺面每月租金7至8元,1921年涨到20至30元,但遇上1919年战后土产和物资过剩滞销,再逢橡胶跌价,大众银根紧缩,商铺其实是有价无市,陷入极端淡市,槟城中华商会召集商家开会,要求政府控制店屋租金(参见:郑永美.槟州中华总商会战前史料[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83.)。但事实上,全球原产品一再跌价,才是政策赶不上危机的原因。橡胶在1921年由每担102元跌落到38元,锡价也由每担152元跌落到82元,于是平民遍地失业又遭遇百物涨价。陈嘉庚在1921年初估算,那时割胶工人有30万人,原本是每日工资1元,扣除伙食5角钱,还有能力养家;可实际上那时已经是每人日入仅得2至3角钱。所以,他在《新国民日报》呼吁,胶商和英政府应该磋商维持之道,至少留下半数工人,从事除草修树和辟路开沟,等待胶市再起(参见:陈嘉庚.树胶之运命:下[N].新国民日报,1921-01-12.)。
即使不为私利的佛教实业公司,同样因投资橡胶遭受危机。《鹤山极乐寺志》卷二《善庆和尚传》说道:1913年佛教实业公司设立,“初於本寺后山督植树乳数万株,便谓有所得,后过暹罗请得董裡荒地数千唻(即中国亩名),因復集股大兴种植,名曰佛教公司,躬自督垦,将藉之以办各种慈善事业,欲海内外皆有所建之医院、学校、育婴堂等。”(释宝慈.槟城鹤山极乐寺志[Z].槟城:极乐寺,1923:28-29.)尚幸主持其事的善庆法师日常统筹公司,宗教观念浓厚,知道橡胶成为战争资源以后,企图改为种植其他作物,落得后人评论:“然其所植又殊无定程……或劝植树乳而庆师又不卹”(释宝慈.槟城鹤山极乐寺志[Z].槟城:极乐寺,1923:108.)。等到橡胶乳汁跌落到欧战时价格的10%以下,极乐寺主持本忠法师眼见各处橡胶园主“破产自杀之消息,报不绝书”(策群(尤雪行).本忠老和尚之厄运斡旋[M]//策群(尤雪行).人间天眼指南宅运撮要.香港:香港佛经流通处藏版与督印,1984:57.),庆幸极乐寺还能“竭力支持,厥后气穷力竭,快快将全部产业贬值让却”(策群(尤雪行).本忠老和尚之厄运斡旋[M]//策群(尤雪行).人间天眼指南宅运撮要.香港:香港佛经流通处藏版与督印,1984:57.),以维持东南亚最大汉传佛寺未来的重新发展。
当年的英殖政府以及当地一些华人社团,为缓解社会失业恐慌、乞丐充塞状况,也曾尝试施米赠食,并遣送失业者回中国(参见:曾松华.七十五年来的槟城社会[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353.)。槟城《光华日报》也倡议热心人士组织“槟城援助侨工会”开办“平民工厂”,收容失业华工学习手工艺,然而“平民工厂”杯水车薪,只能收容198名华工,只开办了两年多,便因意见分歧等而宣告解散(参见:曾松华.七十五年来的槟城社会[J].梹州中华总商会钻禧纪念特刊,1978:354.)。直至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发生,马来亚华人社会早就因之前胶价狂跌而元气大伤。
不可否认,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本土消费品出口遇到障碍,马来亚当地橡胶生产旺盛,一些华商转向工业制品,就是企图以橡胶制品取代西方进口消费品,供应邻近地区需求。同时期,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胶价日下,英殖政府限制胶片出口,有人便趁机低价收购中小橡胶园主急需脱手的胶园地段。
陈嘉庚正是在这时转变了思路,不愿依赖已被限制出口的胶片,而将新加坡三巴旺(Sumbawa)一间最大的胶片厂改造为橡胶产品制造厂,以自身橡胶园加工胶皮为支撑,进军树胶熟品加工业,生产雨衣、网球、橡胶伞、运动鞋、胶鞋、玩具等橡胶产品(参见:Yong,C.F.Tan Kah-Kee:The Making of an Overseas Chinese Legend[M]. Singapore: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57.)。到1924年,陈嘉庚生产车轮胎、医疗用具等橡胶产品,担心新产品无人代售,便自己在马来亚和荷属印尼设立十余处分销网,翌年便发展了上海、香港等十余大都市商店。至此,其工厂全盛时期有工友6000余人,产品千余种(参见:陈国庆.我的父亲[M]//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福建省政协,等.回忆陈嘉庚[M].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4:84.)。
1918年胶价经济挫败引发连锁效应,影响了整体华人社会底气。再到1929年全球经济危机,华商更是底气不足。更何况,马来亚华商在英属殖民地,并不只有经济压力。因此,即使如陈嘉庚这般人物,在1921年曾寻求突破,却也依旧不能幸免。据陈嘉庚记载:1929至1931年,各种物品价格大降特降,橡胶园主多停止割胶,采割工资也只能支付部分留守工人的生活费;他自己八十余处分店以及厂内原料与成品的价值也跌落大半,跌价不下百万(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508-509.)。而英政府除了大量遣送失业华工回乡,还是一贯采取限制生产和出口护价对策,把受限制的配额转嫁到华人园区和矿场。1931年,胶锡出口下跌超过半数,华工减少,仅新加坡就有173家华商破产(参见:徐钧尧.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马来亚华人经济[M]//梁初鸣,郑民.华侨华人史研究集(二).北京:海洋出版社,1989:320.);到1932年,林秉祥的和丰轮船有限公司也逃不脱破产境遇,被西方轮船公司兼并;除马六甲曾江水,华商种植胶园大多被迫易手(参见:郁树琨.南洋年鉴[Z].新加坡:南洋报社有限公司,1951:80.)。陈嘉庚的《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就是在这时候书写的。此时,他的企业正遭遇英资银行的侵吞。
1934年,陈嘉庚因在1931年欠下银行巨款,被迫接受银行改组,终究无力反对银行董事委任英国某商为公司总代理,该人趁机垄断企业生产靴鞋的对外市场,导致陈嘉庚日渐与银行债权方诸董事闹僵,最终协议收盘(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511.)。陈嘉庚的《南侨回忆录》记载了公司的收盘过程,谈到自己身为正经理却劝阻不了英资董事,反遭银行经理不客气说“我英国之利权不容他国染指”,这让他看清了英人排挤华侨的事实,直斥那位英商代理是“魔商”(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511.)。
橡胶的命运牵扯着全马来亚华人的命运,也牵扯着陈嘉庚的企业命运,更让陈嘉庚亲身经历了列强资本主义竞逐带给世界的灾难,带给许多家庭无尽的悲痛。1920年的变化说明,马来亚华侨实业纵然能借第一次世界大战乘势而起,像陈嘉庚开办的那种不是英人合伙也不属买办形态的民族企业,罕见能逃过英殖政治的压迫,他们的起步点总被英殖政策挤压在英商后面,又长期面临被西洋资本优势转嫁、取而代之的风险。
四 日商斗争华侨经济:战争中崛起的对手
概而言之,讨论马来亚乃至南洋华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整体工商经济的状况,特别是1920至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遭遇,不能不以欧战结束作为较明显的时间界线。这里当然包括个别人物因个人因素导致的投机、冒进、不善理财等;但最根本的还是在于整个南洋民族资本的弱势,其本来就不是当时制度的主流,也缺乏能力去预测和应付制度变化,亦不是他人殖民底下掌握政权和政策优势的主动者,所以只能飘零在供求趋势的冲击下,缺乏回旋余地;最终,马来亚的华人工商也受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胶价崩溃引起的连锁反应,一路冲击不止,直至1929年遭遇全球经济不景气。但是,更应该认识到的是,那时南洋华人经济从一蹶不振到不断挣扎向前,其间还遭遇了日本帝国主义南进政策的雪上加霜。日本参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支持其工商企业扩大的南进政策,是为了在1902年签订英日同盟协议的土地上,处处针对华人经济,向华商发动竞逐商战。
后人撰写陈嘉庚1923年在新加坡创立《南洋商报》的历史,都会一再地引述说,《南洋商报》宣传抵制日货,揭发奸商走私阴谋。如果对照当时的国际背景,可知《南洋商报》第一期出版于该年的9月6日。当时英日在同年8月取消军事联盟协议后,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国际伙伴关系;而在战争结束以后,国际联盟成立,英国等国支持日本托管战败德国的殖民地——太平洋西岸连接着南中国海以及以南的一路诸岛,给予了日本扩张领土的机会。日本从此便借助这几百个他们称之为“内南洋”或者“里南洋”的大小岛屿,从事殖民生产、发掘资源等,并借它们接近西方殖民所谓的“外南洋”或“表南洋”各地的优势,从事经贸往来。所以《南洋商报》创办的时间,正值日本领土南进边界几乎落到赤道线上之时,这也正是华商欧战以后在马来亚遭受日本压迫之际。
日本在20世纪之初占领号称为“里南洋”的南洋群岛,范围包括萨摩亚、菲律宾、澳洲、新几内亚,几乎控制了南中国海朝向西太平洋的所有出路。日本自第一次世界大战起开始加紧经营南洋,其国内文人政客强调的“经济战”,本来也是有意识地针对英荷殖民地华人;这样一来,日本占有了从“里南洋”出发的运输之便,而华人商业利益又YUz3GLWYKFIz67QfTgI2Xg==未受到英殖民地政府的重视和保护,这就让日本对商战更有信心(参见:木村增太郎.我邦の南方发展と我馆の经营方针[M]//河野公平.南洋总览·上编·南洋志.新加坡:好文馆出版部,1920:42-48.)。换句话说,欧战结束,马来亚华人比起作为大英帝国“盟友”的日本国民,缺乏优势,他们不仅受到殖民地经济格局的牵绊,同时也遭受着日本积极推动南进贸易挑战地方华人日常工商业发展的境遇。陈嘉庚办《南洋商报》,便是为了鼓励族人购买华货、支持民族资本和同胞生计,是一种弱势回应强势的表现。
英日两国,早在1902年为了在远东互相利用,钳制俄国与德国,便已签订同盟合约,并在1905年和1911年一再续约,双方盟约一直延至1923年8月才失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在1914年8月加入协约国,借此在南洋扩大商业贸易,成为战争的得益者。日本在当地崛起的其中一个契机,也是由于英殖政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寄盼日本盟友参战。1914年9月,《槟城宪报》说:“只要尚有德国部队留在胶州湾,他们随时会打击驻守威海卫和香港的英军,英国远东利益明显会受侵害。这该是日本表现同盟义务的时刻。”这篇文章发表不久,9月底,英日联军一起进攻青岛,战胜了德国。其间日本确实派出过“伊吹”(Ibuki)和“千曲”(Chikuma)两艘巡洋舰进入马六甲海峡,接受英国皇家海军“雅茅斯号”(Yarmouth)的指挥,到印度洋追捕德国“安姆顿号”。特别是1915年起,德国在中国与南洋的威胁消解,英国船舰便集中精力在其他海域对付德国与其同盟国家,日本则是按照协约国协议进驻马六甲海峡布防。据槟城港务报告记载,1914年,英国战舰到访港口92艘次,法国战舰到访港口20艘次,日本军舰到访只有14艘次;但是,到1918年,日本战舰当年往返港口频次增加至58艘次,英国战舰到访反而只有18艘次。
日本也正是由于欧战,才得以趁机加入协约国,接管了德国等“敌国”在马来亚的贸易。最显著的例子是,日本自1914年起,继英殖民地母国大英帝国,以及远在太平洋东面的美国,将德国和土耳其等“敌国”抛出局外,在英国控制马六甲海峡和印度洋出入口的槟榔屿,成为槟城港口第三大贸易伙伴。以英殖民地银圆计算,日本在1914年向当地输出总额12092000元的煤炭、鱼类、丝绸和一般日用品,换回当地以橡胶与锡块为主的3517000元输出总额;再到1916年,日本对槟城的输出总额已达22792000元,但它可能有其他地区供应来源,输入总额降至1685000元。据统计,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记录的到访商船吨量,日本到访商船吨数达574394吨,仅次于来自英国的1666590吨;荷兰商船的总吨量达420590吨,排在第三位。这庞大的贸易份量,是当时的中国做不到的。到了1914至1916年,据日本对海峡殖民地的贸易数据显示,它输出马来亚的产品以该国古称“石炭”的煤矿为主,每年达3百余万元,其次为火柴、陶瓷品、棉布、棉内衣,用以换取海峡殖民地的生胶片、海绵、皮革等(参见:河野公平.南洋总览·中编·南洋志[M].新加坡:好文馆出版部,1920:7-8.)。
此外,日本军舰也会借执行联防义务,频频往返槟榔屿和新加坡港口,投入地方亲善。当地1910年成立的“青年穆斯林联盟”,其第一批远洋宾客便来自停泊港口的日本军舰,这些日本海军同僚在1914年受邀访问这个宗教青年组织总部,欣赏民间舞蹈。与之相反的是,日本于1915年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二十一条”以后,一再增加与马来亚的贸易,当地华人一再酝酿抵制日货。1916年10月,日本战舰遥向天皇诞辰鸣炮,当地华人抗议不绝。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19年,日本接管德国在山东的租界,进一步触发了马来亚华人的强烈不满情绪。1919年6月19日至21日,新加坡和槟城相继发生示威和暴动,日货被烧毁、日本商店被抢,4人在新加坡暴乱中丧生、8人受伤、超过130人被捕。英殖为此宣布布戒严令,以镇压恢复岛上治安(参见:Akashi,Yoji.The Nanyang Chinese anti-Japanese and boycott movement,1908—1928: a study of Nanyang Chinese[J]. Singapore: Journal of the South Seas Society,1968(23):72-73.)。到24日,英殖政府更是动用澳洲皇家海军上岸联同陆战士兵布防。据事后调查,暴动肇始于人们不满终战后爆发的米荒和米价上涨。
不可否认的是,马来亚华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屡屡出现反日情绪,或有提倡抵制日货。马来亚华人面对日货确实经常不把对方经济行为纯粹看作是商业矛盾,而是将其与巴黎和会的“国耻”联系起来。当中日关系愈发恶劣,像陈嘉庚那般的说法便会愈发成为人们信仰的主流。陈嘉庚认为:提倡保护南洋华人身家产业,就是为了不让日本积累侵华资金与资源;而南洋华人踊跃向中国捐款,反过来又能依靠中国胜利去打败日本,阻止它从经济到军事侵略南洋(参见:陈嘉庚.个人企业追记[M]//陈嘉庚.南侨回忆录:下.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陈嘉庚国际学会,1993:388.)。
但是,到1919年,纵使当地华人社会反日情绪高涨,也很难改变英日同盟谛约的事实。早在1914年,英国已经根据英日同盟协议,加上双方同属协约国,支持日本占领青岛。实际上,日本自1915年侵占青岛起,便不想把它归还给后来也加入协约国的中国政府。1919年,马来亚槟城与新加坡海港反日情绪高涨,人们砸石头、丢火把,但由于只限于街头,阻止不了德国赔偿给日本的四艘U艇一路经过这两处港口,驶向日本。同年,石原产业公司进军马来亚柔佛王国开采铁矿,此后又到登嘉楼王国开发另一矿山,彻底改变了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缺乏铁矿的命运,为后来日本朝向军工业发展开创了有利条件(参见: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112-125.)。
更值得注意的是,日本从1914年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派出海军进占德属南洋群岛,到1919年终战,不仅占领了原来德属623个赤道以北的岛屿,并且依照《凡尔赛条约》所谓的“C式托管”约定,将总面积约140方里土地,一概视为自己的领土。按日本对《凡尔赛条约》的理解,所谓“C式托管”,乃是将旧德国领域内“西南亚非利加及太平洋诸岛之地域”,因“人口稀少、面积狭小,离文明中心太远,与受委任国领土相邻接,并其他事情”,认为“为受任国领土之构成,于其国法下,施行政治,为最善者”(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16-17.);到1921年,日本便理所当然地在群岛设立“南洋厅”,鼓励日资公司投资、转移冲绳等地人口到当地开拓市场,种甘蔗、采砂糖、生产椰子产品、采磷矿、收集番木瓜制造纤维工业原料等。南洋群岛设厅行政十年,出口税已有盈余上缴中央政府(参见: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22-56.)。当年,日本人松江春次,从台湾出发到“里南洋”组织成立“南洋兴发公司”,开发群岛经济有成之后,曾提到“大南洋进出政策”(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47.),说“以后对于表南洋的进出上,已得又甚强之经验”(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37.)。
马来亚华人刘士木,是早期留学日本大学进行南洋研究的先辈。他曾在查阅、研究日方文献后,于1931年出版了《日本海外侵略与华侨》,其中写道,日本为了取代华人在南洋的经济地位,朝野一致推动南洋研究,设立了热带研究所、建立了热带大学,出版了各种丛书刊物,灌输南进通俗教育、奖励商人到南洋考察,甚至协助国民移居南洋(参见:刘士木.日本海外侵略与华侨[M].上海:国立暨南大学南洋文化事业部,1931:26-37.)。这一切精心准备,由于缺乏亚热带气候经验,是缺乏客观基础的。
一直到1930年,日本帝国的商人网络实际上还是依靠本国控制“里南洋”,同时靠联合他人在殖民地“表南洋”的工商网络,铺开了南下经济战略商业人脉。正因“里南洋”提供了各种资源、海底电缆和接驳交通,从1919年到1930年,日本人在南洋兴起了“土库日本”概念,提倡日本人到南洋自卖国产货,不假手于华人、不专以华人为顾客,这样便不再担心华人抵制日货,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于是,昔日靠代理或售卖日货谋利的华商,便更需要仰日人之鼻息。另一方面,日本以国家力量、政策支持工商界。所以,正当1930年华人遭受经济不景气影响时,石原回应大日本帝国商战政策,提出建议集资十万万元,豪语要十年内夺走华人的工商地盘(参见: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译者序5.)。石原的建议虽然未曾实行,却足以反映出日本自1919年兼营“里、表南洋”是有利于日商增强对待华商经济斗争的。实际上,以棉布为例,日本就以低廉价格最终击败了英国资本(参见:许秀聪.星马华族对日本的经济制裁[C]//柯木林,吴振强.新加坡华族史论集.新加坡:新加坡南洋大学毕业生协会,1984:140-141.)。石原的建议最终未见实现的原因在于,日本国内野心家的想法比他的干脆。昭和八年(1933年),日本国内已开始有人关注到南洋群岛是列强势力的交错点,建议在这些岛屿建立机场,足以代替建造航空母舰(参见:松村金助.日本之南生命线[M].刘士木,译.上海:中南文化协会,1935:8-9.)。这直接表明日本已经走上了军国道路。
后人提及陈嘉庚的抗日活动,也多有提及陈嘉庚在1928年“济南惨案”爆发后,担任“山东惨祸筹赈会”主席之事。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陈嘉庚在那近九个月期间,是处在面对全球经济不景气来袭、本身企业面对危机的时刻,而且还面对着充满政治压力的氛围。他不论召开大会还是解散大会,讲词都表达了毅然上阵抗日之心。他在中华总商会召开的全侨大会上,提及对待日本的方法只能是抵制和筹款两种——抵制,得遵守当地法律,由于十日来埠中都有传单,会上便不必讨论;筹款,只能是筹措助战费和筹赈难民,但政府却对外怯懦且逃避作战(陈嘉庚.筹赈山东惨祸全侨大会上之演词[N].南洋商报,1928-05-18.)。即使如此,筹赈会虽说是把抵制日货放在公开立场以外,又坚持不涉及战争筹款,英方和日方还是不满意,最终陈嘉庚等人只能在英殖华民政务司一再干涉的压力下解散筹赈会。陈嘉庚是在筹赈会解散的会议上才告知他一直经受着压力,并指出当时的被质问,源于西报对该会不满而一再将开会记事传达给华民政务司、某位领事也不断向英方交涉以及给政府探员写报告;同时,他虽然承认筹赈会是临时组织,未有合法注册,却也要求众人统一口径,说明抵制日货是个人合法自由,并把解散的理由归为缺乏组织力。陈嘉庚告诉大众对当时尚有11万元未收之款、银行剩下4万余元、日清尾数2百余元的处置方法是,“此种未完之手续,我等此后势不能开会讨论,因我等须自守信用,亦不欲使政府当局有不满或干涉之事发生。”(陈嘉庚.山东筹赈会最后一次联席会议上之演词[N].南洋商报,1929-01-18.)
五 余话:重温陈嘉庚1933年对于时局的抉择
讨论马来亚华人经济自第一次世界大战过后一直处于不景气状态,以及由此导致许多华商破产、大量华工失业、乞丐遍地的原因,必然离不开讨论其所在之地的政府态度及政策,但又不能仅仅将其单纯概括为是受“英殖民政策”影响的结果。
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以来,马来亚华人商业普遍从一时繁华演变到长期受挫,其中有很多商人,由荣而败,他们可能仅仅从1914年以后才开始经营,到1921年就“破产自杀”。这样一种由许多个人命运堆砌起来的大局趋势,固然证明他们很功利、很有敏锐眼光,并且是具有冒险精神的;但也足以说明,他们普遍缺乏充裕资金进行长线经营,因此只能成为各个独自分散经营的投资者。这样一来,许多华商“成也一战,败也一战”,就不能将其视为偶然,而是由于他们的入场投资本就带有强烈依附时势、短暂投机的性质,导致他们完全受制于市场需求与价格波动。当大部分华人资金集中到单一行业,一旦这个行业市场走向负面,他们便不一定拥有足够资金支撑下去等待市场扭转。又由于华资受控于英殖政府真正关注与扶持的西方资本,而居次要、从属的地位,个别华商在市场上不管是要收还是要放,力量都不足以牵引全局,往往必须屈从殖民地政策,只能无助地随波逐流。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对马来亚华人的教训,在于当时大量民族资金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某一领域,缺少其他领域的收益平衡,一旦持续蒙受打击,势必变成他人兼并的对象。
原本,像这类经济史课题的研究,采用历年经济数据比较,最能说明华侨经济在那几年的短暂崛起。但正如上文所述,马来亚是在1917年为战争筹款才开始采用所得税制度的;此外,当年的土地文件,土地拥有权、用途和交接记录,个别文件可能讯息不完整,整体文件数量庞杂,中间又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洗礼,所以很难从中分出哪一份是属于“华人”的文件。如此,就只能根据当事人的回忆文字来进行梳理与比对,感受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他们生命历程的冲击。
而对于探讨战前南洋华人的民族资本,陈嘉庚个人算是特别的例子。当别人都忙着投资橡胶园时,他却一边投资生产胶片,一边从事战时航运和专卖生铁等物质资源;当其他外资兼并许多华资橡胶园,他虽也同样在收购他人的橡胶企业,但却试图在政府限制橡胶片出口政策之边沿另辟蹊径,将自己的橡胶片进一步生产成消费品,并广泛建立自销商店网络。虽然陈嘉庚比起他人拥有更利于坚持和应变的民族资本,并借此得以支撑渡过几次严重的经济不景气危机,但是到了1929年以后,还是因为困于整个大气候、大环境,其事业终究在20年间不间断地应对英资压力中卒之收盘。
如果依据陈嘉庚在1933年发表的《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可知他当时既面临银行的压力,又面临英方资本企图吞并等考验,但头脑始终清醒。当陈嘉庚把当时华商遭遇的打击提升至全球经济的局面,来思考导致这种局面的制度因素时,他便清楚知道了导致南洋华人普遍遭遇的根源在于全球经济本身的结构与趋势。由此而言,在那个时候,不论是陈嘉庚个人或者其他企业的成败,乃至大众的就业与命运问题,其根本的原因离不开“供不应求”与“供过于求”的因果循环,而这种因果循环,最终是由生产过剩导致的(参见: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这也是陈嘉庚面向公众发表这篇“不景气”文章的重要意义所在。
当时的陈嘉庚,支持民众反对日本侵略、抵制日货。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日本在1920年代末期的贱价倾销,亦是源于恶性竞争。可是,某些国家的倾销,也会导致另外一些关税自主之国建起壁垒,后者亦可能会因自行生产而导致本国的生产过剩,走上对外经济扩张的道路。陈嘉庚当时已经预言,这样一种资本主义体制,会不断产生国与国之间的经济矛盾,最终的结果是以战争拉动经济和解决扩张。他说,欧美列强提倡军缩,虽然在减少生产,但“能实行与否,须视太平洋之和战为标准”,“假如全世界加入军缩,则一切国防之裁减,凡直接服务,或间接工作之人,则必因此裁减而增多失业,当不只千万人而已。”(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到了陈嘉庚发表“不景气”文章的时候,中日双方已经爆发了“九一八事变”,日军占领中国东三省也成了事实。而日本当时的底气,也是源于其欧战以后获取了《巴黎和约》的“胜利”果实,于太平洋西北占据了青岛,在太平洋西南完成了南进。所以陈嘉庚1932年1月4日在《南洋商报》发表的《陈嘉庚对日问题之检讨》第一句话便写道,从“欧战开始,各国鉴于战争惨剧……期有以消灭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发生”,文中又预言日本一意孤行的结果将是“占我各省沿海,或攻击国联商船,撕开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战幕”,可以说是相当准确地预见了未来(陈嘉庚.陈嘉庚对日问题之检讨[N].南洋商报,1932-01-04.)。而陈嘉庚在1933年论“不景气”文章的系列分析,又提及“须视太平洋之和战为标准”,则可以视为他对前一篇文章观点的理论见解。
1933年,陈嘉庚发表《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的最重要意义还在于,他在压力最大的时刻,公开说明了自身的抉择:“鄙见所及,欲救不景的希望,只有两事,非战争则共产。战争属于治标,共产属于治本。然治标或可较易见的,唯非根本之解决,徒演人类之惨剧。至于治本,虽生效较迟,然目的一达,则世界大同。”(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虽然陈嘉庚从那时开始一再公开提及的“社会主义”概念不见得是完整的对于政治理论的理解,但他这篇文章的这段文字已经足以表达他追求的理想方向,符合他那代人有过的社会理想主义:“平均工作,则工人既免失业。工作至多四小时,衣食无缺,老幼疾病,公共负责。既无私业之争,复免患得与患失。尧天舜日,真人类之无穷幸福也。”(陈嘉庚.不景气之历史观与南洋华侨当前应採之策略[N].南洋商报,1933-04-26.)
陈嘉庚的可贵之处在于,当面对人类遭遇苦难时,在经历西方殖民主义与日本帝国主义压迫时,他未曾退却,反而激发出对世界前途的反观觉醒。陈嘉庚由原本可以被西方资本制度接受的殷商兼慈善家形象,转化为成就民族气节的工农思想同路人,是他自己思想抉择的结果。于是,自1930年以后,陈嘉庚思想的精神面貌愈是彰显。陈嘉庚个人的历史,往往与兴学办教、支持抗战、反对内战、支持亚洲民族解放运动等联系在一起;这一切,离不开陈嘉庚思想中他最重视的社会理想,其目的在于改造他自己所处的那个不公不义的旧社会。
Tan Kah Kee’s Awakening after the Failure of Chinese Businessmen due to the European War
(Malaysia)WANG Chenfa
Abstract:During the European War,Malaya was in the Asian war zone and served as the rear area of the Allied war resources. The war required a large number of raw products,which once drove the Nanyang economy to a temporary prosperity. However,the Nanyang Chinese also invited a future disaster for themselves while they dispersed too much funds and manpower to concentrated a large number of raw materials for the supporting of wartime economy. Once there was an oversupply of rubber after the war,Chinese were lack of influence on the international market. And because of their inability to cope with losses,they were repeatedly oppressed by colonial policies that repeatedly passing the losses on to them,and suffered from repeated global recessions in the long term. As a result,Chinese were forced to accept foreign mergers and acquisitions. At the same time,Japan had expand its Southeast Asian territories since World War I,also victimized the Nanyang Chinese as their target of expulsion in commercial war,which further made the Nanyang Chinese economy worse. Even if national capitalists like Tan Kah Kee,who originally was a British subject who enjoyed colonial comprador relationship and were engaged in raw products on a large scale,tried to set up their own cross-border rubber products market,he still could not escape from colonial capitalism and eventually being identified as an important merging target by the British capital scheming plan. The reason why Tan Kah Kee’s thoughts are valuable lies in his judgment of reality. He could objectively and emotionally experience the tragedy that national capital and workers and peasants were suffering,and thus chose the socialist path of criticizing colonial powers,reflecting on the capital system,and supporting the anti-colonial movements of Asian nations.
Key words:patriotism;Tan Kah Kee spirit;Nanyang Chinese businessmen;anti-colonial campaign
About the author:WANG Chenfa,dean of Tao Seminary,Malaysia,distinguished professor of Chinese Institution of Han Chiang University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chair professor and Minjiang Scholar of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distinguished professor and famous foreign teachers of Guangdong Province of Jiaying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