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头顶的太阳明亮闪耀,而同样被阳光所照亮的远方,是他们的心之所向。
1
林夕不喜欢做自我介绍,因为她害怕很多人一起看向她时的那种心悸感。
然而眼下,林夕再一次因为父母的工作被迫转入一所新学校,她照着班主任的指示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一向被人夸赞的漂亮脸蛋上早已覆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我叫林夕,树林的林,夕阳的夕。”她这样说完,眼眸不经意间和台下某双疏离又淡漠的眼睛相对。
林夕心里油然而生一丝异样的感觉,然而对方很快又偏转了视线。
春寒料峭,有风从玻璃窗缝里漏进来,吹得人神思仿佛都清明了几分。林夕的身体有些发僵,她紧了紧缩在衣袖里的拳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气氛开始变得尴尬。
好在班主任看出她的紧张,接过话头说了些让同学们多帮助她的话,随后便帮她这位新来的转学生安排了座位。
“井风鸣,让林夕同学坐你旁边。”
林夕顺着班主任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刚才和她对视的那个男生。
她从讲台走下来,一路过去井风鸣都没有再看她,只在她快要走到身旁时,主动起身,为她让出里面的位置。
分别了一整个假期,与好友重逢的喜悦让课间的教室变得热闹非凡。
一群男生簇拥着挤上讲台,用多媒体电脑点播了一曲《朋友》,女孩们围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假期趣事,整个教室像一锅煮熟的沸汤,只有井风鸣独自坐在座位上演算物理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沉默得像是一个外来者。
还是林夕主动同他讲话:“井风鸣。”她试探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有些犹豫地问道,“我能不能坐外面?”
她这样说完,然后暗自观察着他的神情。
一直专注于解题的井风鸣似乎愣了愣,他停下笔,却依旧没有转头回视林夕。
从林夕的角度看去,井风鸣的睫毛很长,像两把漂亮的小刷子,在他英俊的脸庞上留下两片小小的影子。
井风鸣启唇,简单地回了个“好”字,随后开始收拾起课桌。
他们的座位靠近窗户,冬日的阳光穿破厚重的云层透过窗格洒进来,有几缕暖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处,金黄的光晕有一瞬间柔和了他紧绷的唇线。
井风鸣整理东西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把桌面收拾妥帖。他先把林夕让出来,打算直接将两人的课桌交换位置。
林夕退到井风鸣身后,男生个子高,她只到他的耳垂,两人同时站立时,她要微仰着头才好跟他讲话。
“你怎么不问我原因?”她这样问他。
井风鸣停顿了一会儿,回答:“你有自己的想法,我问太多不礼貌。”说完,他继续搬课桌。
林夕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点了点头,却并未就此结束话题。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井风鸣的后背,有些正式地叫他:“井风鸣同学。”接下来的话语里藏着林夕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调皮,“可是你跟我说话时一直不看我眼睛,这算不算是不礼貌呢?”
背部轻柔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井风鸣不敢回头,耳郭热得发烫。
2
成为同桌以后,林夕和井风鸣不但没有变熟稔,彼此之间反而还多了些难以言明的尴尬。
两人除了老师安排的同桌之间互相抽背的任务以外,几乎没有一次闲谈。
但他们对对方也不是一无所知。
一段时间的相处,井风鸣发现林夕和他预想中的不同,她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外向少女,相反,她似乎没有和班里同学交好的打算,很多时候一下课便跑不见踪影,然后等到上课又踩着点回来。
好几次林夕都险些迟到,惹得纪律委员都忍不住跑过来提醒她提高时间观念。
林夕配合着满口答应,然而这天,她又是踩着上课铃赶回教室的。
“同学们好!”“老师好!”
班主任是唯一一位坚持每节课喊“上课、起立”的老师,林夕屁股刚挨上椅子一秒又站了起来,她喘着气去拿左手边的水杯,然而还未来得及送到嘴边,就被旁边的人伸手拦了下来。
“运动过后不要立马喝水。”
井风鸣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是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像大雪封山许久,春天来临时初融的泉水。
在林夕还处于他竟然主动跟自己讲话的惊诧中时,同学们都敬完礼坐下了,是井风鸣轻按着她的小臂一同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气温又降了,下课怎么不在教室待着?”
课间,井风鸣趁林夕还没离开,这样问她。
少年随意地倚在座位里,双眸黝黑且明亮,像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林夕没再纠结他怎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话来,只耸了耸肩,语调自然地调侃:“我不走,那些来听你讲题的人坐哪?”
少女说这话时,一双圆圆的葡萄眼认真地眨了眨,井风鸣蓦地有些语塞。
原来,他们都在互不干涉的朝夕相处里不动声色地了解对方。
井风鸣才不像林夕开学时见到的那样——孤僻、不合群。事实上,他品学兼优且长相清俊,尽管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课间来找他讲题的同学数不胜数。
而每到那时,林夕觉得自己留在座位上就好像一个多余的存在。所以,她回教室的时间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晚。
“以后,你也可以留下来听我讲题。”沉默过后,井风鸣对林夕这样说。见她有些怔愣,他立马又补充了一句:“你刚来不久,老师让我多帮助你。”
井风鸣长了一张特别容易让人信任的脸,林夕本有些触动,然而听见他后面急忙加上的那句话后,她懒懒地摆了摆手,自嘲地说:“谢谢你,不过不用了,你们学霸讲的那些我不怎么能听懂的。”
3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最长,林夕是走读生,不用和同学们去挤食堂,她的中饭和晚饭都是家政阿姨提前准备好放在背包里的。
也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林夕去往一个新环境时,逐渐开始减少与他人的接触。她变得喜欢安静,自从转来这所学校之后,没事就跑去教学楼的天台。天台背后有个小小的空区域,这里很少人发现,变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但井风鸣说得没错,最近又降温了,傍晚的风吹得凛冽,饭吃到一半就凉了,林夕也没了胃口,囫囵收拾一番后拉高领口便往回走。
教室就在天台的下一层,走廊上人来人往,她刚出楼道,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并肩走在前方的一男一女,男生是井风鸣。
少年的身形挺拔,让林夕联想到屹立在冬日的松柏。
离得近了,从泄露出的只言片语里,林夕不难听出他们是在探讨某道难解的题目,大多是女生在讲,井风鸣偶尔点头提一些自己的观点。
林夕像道影子似的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井风鸣回到座位,接着,旁边的女生十分自然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林夕心里莫名生出一些郁闷来。
她手里还提着保温桶,就这样失神地驻足在教室门口。有后面来的同学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蓦地回神,刚好和朝这边看来的井风鸣四目相对。
明明是喧闹无比的环境,交谈声混着桌椅金属的撞击声一同往耳膜里钻,然而林夕却感觉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回过神来,林夕率先移开目光。她感谢完身旁同学的关心,打算晚点再回来,刚转身却被人叫住了。
“林夕。”
井风鸣的声音不小,好些人都往她这边看了过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朝座位走。
和井风鸣一起的女生是隔壁班的班长魏柔,听见井风鸣开口,魏柔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她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了一圈,最后有些遗憾地对井风鸣说:“剩下的,我们周末再讲吧。”
魏柔临走前对走近的林夕点了点头,林夕亦报以回应。
看着魏柔离开的背影,明明是自己的座位,林夕却莫名有种是她抢了别人东西的错觉。
魏柔走后,林夕一言不发地回了位置,她表面故作平静,然而内心烦躁的情绪始终挥之不去。
林夕从书堆里随便抽出一本书,低头做出认真阅读的姿态,故意不去看旁边的井风鸣。她试图在他们两个之间竖起一道隐形的墙壁,然而少年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她身上没离开过。
林夕不知道的是,她先前在室外待了那样久,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双颊和鼻尖都被冻得泛红,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故意不去看旁人目光的模样,落在井风鸣此刻的眼中,只觉得她像一只雪地里受伤的小鹿。
沉默没能在这对同桌之间蔓延太久,井风鸣主动伸手,将林夕拿倒的书本在桌面转了半圈。他看着她越来越红的鼻头,忍不住说道:“天冷,下课就不要到处乱跑,感冒了算谁的。”
还不成熟的年纪,少年还没学会怎样表达关心,好意提醒用生硬的话语讲出来,被心思敏感的少女听了便像是责怪。
林夕更加难过了,连带着眼眶都变得红红的。她开口反驳,严重的鼻音让她听上去气势全无,像个受了委屈还故作坚强的小孩。
“那么,请你以后也不要再带人来占我的座位了。”
明亮的白炽灯下,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井风鸣,灼热的视线击中他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
井风鸣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4
好学生井风鸣会被叫去办公室的原因几乎都是接受表扬,然而这天班主任却问他是不是和林夕产生了矛盾。
“林夕同学提出想要更换座位的意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班主任的话将井风鸣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依旧如同平日般冷静地回答:“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之后我会和林夕好好沟通。”
从办公室离开,朋友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搭着井风鸣的肩膀兴奋地跟他说,他们班下节课破天荒地上体育。
井风鸣没什么情绪起伏,和朋友一起下楼去操场。中途碰见了同样去上体育课的魏柔,魏柔想跟井风鸣搭话,可井风鸣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直在偌大的操场上寻找着某道身影。
最近天气回升,白日里阳光大片大片地洒向大地,让人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很早便下楼的林夕此刻正坐在操场边的矮梯上,她纤细的身体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脸色却有些苍白。
原来,林夕这天上学前和出差回到家的母亲发生了争执,沟通无果,她一气之下冲出家门,随身携带的背包忘了拿,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胃里有些隐隐作痛,林夕为了好受一些,蜷起身子眼神失焦地盯着前方的虚空,安静地等待痛感消失。
而这副模样落在不远处的井风鸣眼里,就变成了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隔壁班的男生们打篮球。
太阳逐渐偏移,林夕身处的一方空地转眼间变成了背阴处,胃部状况不见好转,她打算先去趟医务室。
然而刚一起身,头顶便传来一阵剧痛——
“啊!”她的脑袋撞上了别人的下巴。
“嘶。”同一时间,对方倒吸一口冷气,只听声音都知道很疼。
林夕手捂着头看去,发现来人是井风鸣,她不停地说着抱歉,明明自己都疼得不行,却又想上前查看他是否受伤。
某一个时刻,距离隔得太近,林夕意识到自己的逾矩,赶忙又拉开了距离。
井风鸣听出女孩声音里的害怕,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缓过劲后,他这才看向她。
林夕脸上挂着几道弯弯曲曲的泪痕,她的脸色苍白,但因为平日里本就肤色白皙,井风鸣没发现太大异常。
她又一次问他怎么样,井风鸣说还好,随后找出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等到林夕的情绪稳定下来,少年这才问她:“为什么想换座位?”
林夕愣了愣,没料到井风鸣会突然提这个,她心里觉得难堪,随便找了个拙劣的理由:“你成绩太好,我坐在旁边压力很大。”
“班里都是成绩排名前两百的同学。”井风鸣平静地说出事实反驳她,“我也会有考不好的时候。”
少年目光灼热,像一张滚烫的编织网,林夕不敢看他的眼睛。幸好此时预备铃打响,她有了逃跑的理由。
然而离开前,她分明听见井风鸣的声音伴随着微风吹进耳膜,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失落。
“林夕,你还在讨厌我吗?”
否定的话因为太过惊讶忘了说出口,林夕回到班级队列站好,眼看着井风鸣从她身边头也不回地走过。
5
难得的体育课,善解人意的老师本想拿给学生们自由活动,结果隔壁班的体育老师一时兴起说要来一场班级与班级之间的接力跑友谊赛。
附和的学生居然不少,魏柔的一句“正好我们两个班的人数相同”,让这一提议愈演愈烈,最终在同学们的举手表决中确定了下来。
老师按秩序将学生们带到了跑道的两边,都到了这个地步,林夕犹豫再三又把请假的话憋了回去。她听从指挥站进了队列里,好巧不巧,隔壁班和她竞跑的对手正是魏柔。
有热心的同学提醒林夕不要掉以轻心,告诉她魏柔特别擅长跑步,据说魏妈妈还是跑步运动员。
林夕被委以重任地站在跑道线前,她有些紧张,但身后有平日里并不相熟的同学为她加油打气,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接过接力棒后,林夕全力冲刺,然而下一秒胃里便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阵痛,她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医务室,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干净整洁的白色隔帘布拉着,有人在外间絮语,而床边坐着班里一个性格外向的女生珂珂。
见林夕睁眼,珂珂情绪激动地扑了过来,嘴里不停说着“你醒啦,你真吓坏我了”之类的话,把林夕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别担心,”林夕拍了拍珂珂的手,温声道,“刚才医务老师不是过来说了嘛,没什么大问题的。”
“怎么能不担心!”珂珂显然没被安抚到,特别认真地说,“你可把井风鸣担心坏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夕从床上撑起身体的动作蓦地停住,她保持着两只手臂在后方撑住身体的姿势,试探地重复了一遍:“井风鸣?”
“对啊。”珂珂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告诉林夕,当林夕毫无预兆地在跑道中间晕倒时,两个班的同学都被吓坏了,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突然从队列里冲了出来,用箭一般的速度跑到林夕身边,背起她就往医务室狂奔。
“井风鸣被班主任叫去了解情况了,离开前专门叫我等你醒来带你去食堂吃饭。”珂珂摇了摇手里的卡片,那是井风鸣留下的饭卡。
林夕愣愣地接过,单薄的卡片上尚存余温,她用手轻磨了两下,心里好像冒出很多个加了糖的柠檬味泡泡,她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但又好像不那么酸。
回到教室后,林夕眨眼间便被同学们围起来关心病情,她不停摆手说着“没事”,然而聚拢过来的人只增不减,眼见有人就快要重心不稳从课桌对面扑过来,站在外圈的少年一句“快上课了”的提醒,才让围观人群逐渐散去。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井风鸣这才坐回座位。林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热巧克力牛奶,轻放在井风鸣的课桌上。
“谢谢你,刚才送我去医务室。”她这样说。
井风鸣“嗯”了一声,收下那个长相可爱的玻璃瓶,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夕点头。
“那就好。”井风鸣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清瘦的面孔,空气里飘浮着香甜的巧克力味。
随后,他将瓶盖拧好放进桌肚,再次开口:“医务老师说让你记得按时吃饭。”
“嗯,我会的。”林夕回答。
预备铃打响,他们没再说话,开始自己做自己的事。
可这一次的沉默好像和之前每一次的沉默都不一样,他们默契地没再提起换座位的事。
6
学校放月假,林夕本打算去邻市看望独居的奶奶,母亲却不同意。
班主任告诉母亲,开学以来的几次考试,林夕的成绩始终排在班级末尾。母亲于是给林夕找了家教,让她留在家里好好学习。
“等我跟你爸忙完手里的项目就把奶奶接过来。”母亲说完这句话,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
看着掌心里没再亮起的手机屏幕,林夕不争气地红了眼,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林夕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是母亲和家教约好的时间,家政阿姨最近请假,林夕一个人在家,她抹了把眼睛跑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林夕愣住了。她全然忘记自己上一秒还那么伤心,心里瞬间被惊讶的情绪所填满。
林夕颤抖着声音:“井……风鸣?”
井风鸣显然不像林夕那般惊讶,他冲她点点头,说明了自己兼职家教的身份。
林夕回过神,将井风鸣带到了书房,两人像平日般并排落座,只是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林夕一时还没能接受他这样的身份转变。
“你怎么做起了家教?”林夕给井风鸣倒了杯柠檬水,疑惑地问道。
“挣点学费。”井风鸣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林夕想到什么,眨了眨眼:“那你给别人当过家教吗?”
“魏柔。”井风鸣说,“你应该认识。”
原来如此,难怪林夕有时会听见魏柔计划周末和井风鸣之间的安排。
因为没去学校,林夕一向竖起的马尾松散了下来,柔顺的长发披落在双肩,让她的模样看上去愈发乖巧。
大概因为身处在熟悉的环境,井风鸣能看出林夕比他偶尔在教室为她讲题时投入度高许多,她会在遇到难点时无意识地用笔头抵住下巴,等到思路变清晰后两只眼睛又会瞬间发出星子般的光芒。
然而这样平和的氛围,被一通电话给彻底打破。
奶奶给林夕打来电话,刚喊了声“乖孙女”后,紧接着就是一句哀怨般的“唉哟”,通话在一阵刺耳的嘈杂声里被切断。
奶奶的电话再也打不通,林夕急得不行。
“别急,我陪你去找你奶奶。”井风鸣握住她单薄的双肩让她冷静,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蕴含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夕平静了许多,可声音已然染上哭腔:“可是我奶奶住在M市。”
听见“M市”两个字,井风鸣怔愣了一瞬,但他随即便拿出手机,买了两张最近一趟通往M市的高铁车次。
M市距离本城不远,林夕和井风鸣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到达奶奶家中。当林夕看见奶奶正舒心地躺在床上安睡,而老年机掉在了一旁逼仄的床缝里时,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们没有打扰老人休息,出了门在城市里闲逛。
兵荒马乱地到达目的地,林夕此刻才意识到她的冲动给井风鸣无端增添了麻烦,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当路过一家装潢精美的甜品店时,她叫停井风鸣,进去买了两支特别好看的甜筒。
从店里出来,阳光普照,林夕撞见井风鸣正失神地盯着某处。
“在看什么?”她将那支巧克力味的甜筒递到他面前,这样问道。
隔了两秒,井风鸣才将视线从头顶培训机构的招牌上移开,他接过林夕递来的冰激凌,转头认真地对她说:“对不起,林夕。”
井风鸣这样说,林夕呼吸仿佛都停滞了,因为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头顶蓊郁的树冠像一个巨大的保护伞,隔离出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世界。井风鸣此刻的形貌和记忆里某道身影逐渐重合,那段令人难过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卷土重来,林夕使劲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摇摇头说:“没关系”。
少年这句藏了多年的道歉,终于在这日故地重游时有勇气说出了口。
7
林夕和井风鸣其实很早就见过对方,那时林夕因为父母工作忙,在M市和奶奶一起生活。
周末,林夕去上机器人兴趣班,井风鸣和邻居家相熟的妹妹也在这里上课,妹妹心爱的发夹掉了,她指着林夕头上一模一样的发夹,控诉林夕私自拿走她的东西。
林夕性子软,从来没和其他小朋友拌过嘴,即使被误会,她也只懂得摇头。
那是奶奶今天送她上培训班时给她新买的发夹,林夕在心里反驳。
妹妹的情绪在同学们的围观下被放到最大,年纪尚小的井风鸣见林夕红着脸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在心虚,于是正直地说道:“同学,不经过允许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请你把发夹还给她。”
井风鸣从小就长了一张让人特别容易信任的脸,同学们也跟着他附和。
最后,林夕含着泪将奶奶买给她的发夹递给了妹妹。
后来回到家,妹妹跑过来告诉井风鸣,原来她的发夹落在家里忘带了,井风鸣蓦地放下手里正在吃饭的筷子,脑海里全是小林夕求助地看向他的眼神。
井风鸣后悔莫及,在下个周末上兴趣班时,专门买了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打算向林夕道歉,却被老师告知林夕因为转学原因已经退班了。
他只短暂地见过那个女孩子一面,但他一直忘不了那个脆弱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一定伤害了她。
的确,在那以后,林夕就开始害怕人们看向她时的眼神,她逐渐变得敏感内向。加上父母工作的变动,她不停地在转学,一直在被迫适应新的环境。特殊的身份让流言蜚语悄然间便缠上身,林夕开始尽可能地避免和同学们的接触。
只是她没想到,又一次转学后,她重遇了井风鸣。
开学那天,林夕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几乎瞬间便认出了那个与她四目相对的少年,可她不确定井风鸣还记不记得自己。
萍水相逢,他们甚至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而为了减少待在教室里的时间,林夕主动提出和井风鸣交换座位,她一下课就跑出教室,享受独自一人的时间。
很多次她感觉到少年似乎想叫住她,对她说些什么。可转眼,他便被那些来找他的同学们所包围。
他们别扭地维持着表面不冷不热的关系,可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
8
井风鸣只给林夕上了一次课便被林夕母亲辞退了,原因是林妈妈发现了他擅作主张用上课时间带林夕回了M市。
可井风鸣给林夕补课这件事却顺理成章地坚持了下去。
林夕开始主动向他请教难题,作为报答,她去小卖部时会多买一瓶巧克力牛奶,将难题和牛奶一同捧到井风鸣面前。
有时,林夕的桌肚里也会突然出现一只蛋糕,学校里没有糕点房,她也不知道井风鸣是从哪里弄来的。
林夕很少再去天台上的“秘密基地”,只是有几次,她是和井风鸣一起去的。
井风鸣发现林夕害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于是他鼓励她变得自信。
天台的一方小小天地变成了林夕的演讲台,她照着井风鸣的话,站在他面前,讲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虽然只是一些很小的琐碎日常,但少年从来都是认真地聆听,给足了她尊重。
哪怕林夕刚开始因为紧张,话说得有些磕绊,井风鸣也从来不催她,也不会产生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这些善意的表现全部变成了让林夕打开心房的钥匙。
“林夕,你很聪明,不要怀疑自己。”又一次大考过后,林夕的排名在班里提升了十二个名次,看着她眼里闪耀的光芒,井风鸣这样对她说。
井风鸣深谙言语可能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深,他曾经用语言伤害过林夕,现在他想用语言拯救她。
林夕不敢看着旁人眼睛说话时,井风鸣会告诉她,她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林夕学习起来吃力,感到沮丧时,井风鸣会告诉她,不要被生活所影响降低了学习积极性,她一点也不差。
林夕因为害怕转学生特殊的身份和不善与人交际的性格惹来流言蜚语所以逃避社交时,井风鸣会告诉她,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他希望更多的人能知道这一点。
春夏秋冬,终于到了高考百日誓师的日子。
林夕第一次反对母亲的安排,拒绝父母将自己送出国留学的打算,提出想报考A大。
那是她和井风鸣约定好一起去的地方。
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林妈妈第一次有些动容:“A大的确是一所不错的学校,如果你能凭自己的实力考上,我想我和你爸爸都会支持你的。”
操场上,听着教导主任慷慨激昂的声音,学生们在脑海里勾勒着美好的未来。
林夕自从好好吃饭以后长高了一点点,她站在井风鸣旁边,元气满满地为刚讲完话的老师热烈鼓掌。
少女乖巧的模样看得井风鸣有些想笑,他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问:“林夕,你准备好了吗?”
“嗯,”林夕看着他,使劲点头,“我会全力以赴!”
这天天气很好,头顶的太阳明亮闪耀,而同样被阳光所照亮的远方,是他们的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