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时有那么些年,长安大户人家的子女无论吟诗聚会邀请,还是男女感情交流,都流行用信笺。
信笺须用蜡封口,长安城制蜡的有陈、吴两家,当家的两人是师兄弟关系。那会儿,蜡价值不菲,非一般人家能享用,自信笺流行后,陈师兄脑筋转得利索,将他的“尚蜡坊”转型做蜡封,兼做信差送件,一条龙服务。见师兄的买卖红火,吴师弟眼红了,也做起了蜡封,可他的蜡封卖得就是不如师兄的俏。
同行是冤家。自从吴师弟跟风经营起蜡封生意,陈师兄虽未表露出不满,但二人自此面和心不和。
这天,吴师弟的儿子送完信回来,兴冲冲地说:“爹,你得犒赏我一顿酒肉,让我美美地吃上一顿。”这家伙有点傻,好在自小就在长安城长大,街巷旮旯都熟悉,便代替他老子跑腿送信。见儿子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吴师弟皱了下眉头,说:“一个月才赚几顿酒肉钱?想都别想!”
只听儿子哼了一声:“不给酒肉吃,我就不告诉你陈伯家做蜡封的秘密!”一听这话,吴师弟的眼睛亮了:“等会儿!你说什么?什么秘密?”儿子咧嘴一笑,说:“我用陈伯做蜡封的秘密换顿酒肉,怎么样?酒要女儿红,肉要大肘子!”这个傻儿子!吴师弟摇头叹气,说:“那得看你说的靠不靠谱,如果敢骗老子,以后连冰糖葫芦都别想吃!”
直到儿子兴奋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吴师弟才豁然开朗。师兄做蜡封,材料与工艺都跟自己的一样,不同的是蜡封的模子。师兄别出心裁,在蜡封的侧面印制了许多花纹,不同的花纹代表的含义也不一样,附庸风雅的诗会请柬上印的是风花雪月,若是情人之间的信笺,用的则是连理枝或鸳鸯……
据儿子说,那花纹都印在蜡封的侧边,不细心观察很难发现,别小瞧这点不起眼的花哨子,年轻人就好这一口。吴师弟心服口服,陈师兄棋高一着,难怪能得到年轻人的青睐。
儿子手舞足蹈地说完后,吴师弟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儿子挤眉弄眼地回答:“是我不辞劳苦,跑到尚蜡坊主动给陈伯帮忙分拣信笺时留意到的。”
儿子正搁那儿咽口水等酒肉,吴师弟心里狂喜,却一脸不屑地说:“就这些?你当老子是睁眼瞎?老子早发现了,用得着你来说!”
说罢,吴师弟扔下傻愣的儿子转身离去,心里却暗道:“干得好,算你有点心眼儿!不是老子舍不得一顿肉,瞧你都胖成啥样了,若再不减减重,以后生意做大了,老子指望谁跑腿送信去呀!”
发现蜡封的秘密后,吴师弟赶制了许多精美的蜡封模子,不料生意依旧原地踏步,未见大的起色。看来,师兄做蜡封的秘密还是没有破解。关键点究竟在哪儿,吴师弟百思不解。这样一来,他比以前愁得更厉害了。
又一天,吴师弟正在院子里踱步,儿子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喊救命。吴师弟心里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子磕磕巴巴说了一大堆,吴师弟终于听清了原委。
这个傻儿子还想着让爹赏自己一顿酒肉,便以看望陈伯的名义跑到尚蜡坊,趁人不备顺走了一封信笺来研究,可翻来覆去地看,都未发现端倪。他不死心,便拆开了信笺,还是没发现什么。等凉风一吹,他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干这买卖,私拆别人的信笺是大忌。他没了主意,只好回来向爹求助。
吴师弟瞪了儿子一眼,伸出手说:“把那封信笺给我!”傻儿子拿着信笺的手往回一缩,问:“爹想干啥?”
吴师弟压低声音吼道:“还能干啥,为今之计只能将这封信笺毁掉,一了百了!”傻儿子摇了摇头,说:“不行啊,爹,当时陈伯的尚蜡坊就我一个外人在场,如果信笺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怀疑我的。”吴师弟恨铁不成钢,咬着牙骂道:“真傻!怀疑你又怎样?他们有什么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拿你没辙,快点把信笺给我,免得夜长梦多!”
傻儿子欲言又止,却还是把信笺紧紧攥住,吴师弟的手伸得酸胀,正要发火,傻儿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拆信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他们都是这一块的街坊,可都认识我啊。”吴师弟的眼睛瞪得老圆:“你搁哪儿拆信的?”“就在……回来的大街上。”
吴师弟差点背过气去,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此时责怪儿子已无济于事,只能亡羊补牢,仿制一个尚蜡坊的蜡封,以期蒙混过关,了结此事。
吴师弟的制蜡技艺与师兄一脉相承,做好蜡封封上信笺后,儿子在一旁不停地欢呼:“这蜡封做得跟陈伯的一模一样,我得救了!”吴师弟吼了一句:“少废话,赶紧把信笺送去,就说你是临时给尚蜡坊当帮工的!”
信笺终于送到了收信人手里,正当傻儿子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去时,收信人喊住了他:“你就这么走了?应该还有个程序吧!”傻儿子有点冒火,倔劲儿一下子来了:“信笺都交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那人一脸阴沉,说:“尚蜡坊送信,一向都要收信人亲笔签收,然后再将签收的字迹给写信人验看,以求双方心安。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肯定不是尚蜡坊的帮工,这封信到底怎么得来的?有没有拆开过?你给我说清楚,否则要你好看!”看着傻儿子害怕的样子,那人把信笺往傻儿子怀里一塞,说:“这封信笺有问题,你给我原模原样拿回去。待会儿我会亲自去一趟尚蜡坊,找陈老板当面问清楚!”
这下,傻儿子慌了,只得又跑回去找爹拿主意。儿子惹了麻烦,吴师弟喜忧参半,喜的是现在总算知道师兄生意火爆的秘密了,原来秘密竟与蜡封无关,只是在服务上多花了点心思。
吴师弟再三问儿子,还记不记得蜡封的位置和对角,到底有无偏离,儿子拍着胸脯回答:“我敢用脑袋担保,肯定没错!”这下,吴师弟放心了。
事到如今,吴师弟只好带着儿子和那封信笺去向师兄解释,并当着收信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说:“儿子犯傻,一时好奇拿了信笺,但绝对没有拆开过。”
若真的是这样,这棒子就全打到了陈师兄头上了。这一带很多老百姓都知道,吴师弟的儿子有点傻,犯点错情有可原,信笺被偷,全因尚蜡坊保管不力。
果然,收信人当场就原谅了吴师弟的傻儿子:“算了,只要信笺没拆开过就好……”随后,这人头一转,皱着眉头对陈师兄说:“不过,以后尚蜡坊可要严加防范啊!”这话说得轻巧,却犹如一块硬石头重重打在了陈师兄心上。这事本可就此烟消云散,不料陈师兄却虎着脸不依不饶:“慢着,事情还未了解透彻,信笺拆没拆开,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说罢,他拿着那封信笺,从不同角度查看蜡封。
吴师弟对自己的技艺自信得很,他仿制蜡封的时候,反复查看了被儿子拆掉的原装蜡封,相信没什么问题。谁知陈师兄又把那封信笺递给收件人,说:“可否将信笺拆封后,把蜡封给我仔细查验?”收信人毫不犹豫地抠下蜡封递给了陈师兄。
陈师兄拿到蜡封后将其掰开,而后皱着眉头说:“这个蜡封不是尚蜡坊的,有人动了手脚!”说罢,他冷冷地对吴师弟说:“师弟,你纵容儿子从尚蜡坊偷走信笺,念在你我师兄弟的情分上,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作假毁我信誉,此事不可原谅,你等着对簿公堂吧!”
陈师兄的言下之意是说他指使儿子偷信,但根本没这回事啊!不过蜡封造假确有其事,吴师弟一时火起却又因为做贼心虚不敢发作,一肚子怨气从鼻孔里喷出来,化作一声冷哼:“那我倒要看看,师兄有何证据说我作假!”两人都涨红了脸。这种情形下多说无益,只有双双跪于“明镜高悬”牌匾之下,以求公道。
公堂之上,吴师弟对作假一事矢口否认。陈师兄叹了口气,说:“你居然还不知悔改,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尚蜡坊的蜡封用了防伪手段,每一个蜡封就是一个蜡制琥珀,里面都包裹着一只白蚁,不信可当场验证。”
吴师弟傻眼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虽说自己犯的案小,至多被杖责,但此事一旦传开,以后自己在长安城恐怕是做不成蜡封生意了。
一顿板子打得吴师弟哭爹喊娘,多亏傻儿子细心照料,躺了几天后他就能慢慢试着下床走动了。他正愁今后以何为生,儿子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得意地说道:“爹,陈伯那个傻子终于把制蜡封的秘密全说出来了,以后我们跟他有的一拼了。这两天我抽空干了件大事,保管爹高兴。爹要是高兴了,就赏我一顿酒肉吧!”
吴师弟心里咯噔一下,吼道:“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又在折腾什么?”只听儿子诡秘地一笑,说:“尚蜡坊的蜡封不就是裹着白蚁嘛,我不辞劳苦,去野外挖了几个白蚁窝,养在咱家后院里,足够爹做一辈子蜡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