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
如同“中国威胁论”与对华“脱钩断链论”已经被不断证伪一样,作为贸易保护主义翻版的“中国产能过剩论”恐怕也会在鼓噪一时后黯然退场。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每逢携带着竞争优势的中国产品畅销全球,人们都能听到来自西方世界的奚落与打压声音。昔日当中国的衬衣、玩具等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俏销世界时,欧美政客编制的“中国威胁论”铺天盖地;后来当中国的电脑、手机等科技型产品走俏全球时,西方政要鼓吹的对华“脱钩断链论”甚嚣尘上;如今当中国的光伏、电动汽车等绿色型产品风靡国际市场时,美欧官员兜售的“中国产能过剩论”又接踵而至。然而,如同“中国威胁论”与对华“脱钩断链论”已经被不断证伪一样,作为贸易保护主义翻版的“中国产能过剩论”恐怕也会在鼓噪一时后黯然退场。
“中国产能过剩”是个伪命题
历史上产能过剩曾发生在多个国家。20世纪20年代初,美国制造业一度出现过度投资进而引致经济过热的现象,年中CPI同比增速超过20%;百年之后,资本主义世界陷入经济“大萧条”,于是有了资本家将过剩牛奶倒进下水道这一写进教科书的怪诞事实;20世纪70年代,日本、德国等国钢铁产能严重过剩,全球钢铁行业产能利用率跌入冰点。中国也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产能过剩,除了昔日的钢铁、金属铝等行业外,如今的房地产行业也存在产能过剩,对此,中国政府一方面进行持续的供给侧改革,在坚定“去产能”的同时,通过财政货币政策进行充分引导。不仅如此,淘汰落后产能的同时,中国还持续加大清洁能源产能的投入,2023年中国可再生能源发电装机规模历史性超过火电,全年新增装机超过全球半数。
完全不同于以往本国产能过剩由中国政府主动提出并进行积极纠偏,这一次由欧美国家政客所提出的“中国产能过剩论”,主要聚焦的是电动车、锂电池和光伏三大中国“新三样”出口产品。数据显示,去年中国“新三样”出口规模1.06万亿元,同比增长近30%,但在欧美国家政府看来,这些产品尤其是新能源汽车的产能不仅大大超过了中国国内的需求,也超过了全球市场的承受能力,并且他们认定,这一状况会对欧美乃至更多国家的产业发展、企业生存和民众就业造成伤害。在这里,一国执政者对他国产业评头品足是否合理我们姑且不论,只要稍作分析,就不难发现有关中国 “新三样”产能过剩的说法其实难以立足。
首先看产能利用率。目前中国工业制造企业的产能利用率在76%左右,与美国77.3%的产能利用水平相差无几,即便是新能源企业受到行业生命周期的影响,产能利用率略低,但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头部企业如长安、理想等的产能利用率却始终保持在90%以上的高位,其中比亚迪去年的产能利用率甚至高达159.5%;不仅如此,中国锂电池和光伏组件制造头部企业的目前产能利用率均超过70%,远高于40%多的全球平均水平。对于一个十分活跃且完全优于他国指标的中国新能源领域产能打上“过剩”标签,显然不符合客观事实。
再来看销售状况。产能过剩约束下,企业产品往往很难有好的销售行情,但去年我国新能源汽车国内年度销量达到了775万辆,增长36%,截至今年前4个月,新能源汽车国内销量再增252万辆,同比增长34.4%。资料显示,目前我国新能源汽车的国内渗透率只有31.6%,距离中国官方2033年提升至60%的设想目标相距遥远,同时,我国新能源汽车保有总量目前为2293万辆,约占汽车保有量比重的6%,距离中国政府2030年“碳达峰”情景下新能源汽车占比达到40%同样距离不小。因此,无论是静态市场销量,还是未来动态需求,新能源汽车在中国国内依然存在广阔的商业前景,产能过剩之说只是杞人忧天。
无疑,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供给和需求都具有全球性,一个国家的生产在满足了国内需求后,剩余产品自然可以转向出口市场,而且通过公平竞争获得国际市场相对份额,借此也形成了举世公认的跨境贸易。公开资料显示,去年中国出口电动汽车超177万辆,同比增长67%,在此基础上,今年前4个月又新增42.1万辆的出口量,同比递增20.8%;另外,目前主要国家新能源汽车的市场平均渗透率仅为16%,而按照国际能源署测算,2030年全球新能源汽车需求量将达4500万辆,是2023年的3倍多。既然全球范围内市场需求依旧旺盛,未来还存在巨大的增量空间,何谈中国新能源汽车产能业已过剩?
接着来看利润指标。产能过剩背景下的企业一般很难盈利甚至亏损,但数据显示,虽然企业之间冷暖不一,但去年中国新能源汽车行业利润率依然同比增长近3%,其中比亚迪更是以日均盈利8230万元的速度盖压全球竞争对手,全年净利润进账高达300亿元,及至今年第一季度,新能源汽车行业利润率依然保持了较为稳定的增升格局,其中比亚迪的盈利同比剧增10.62%。对于一个依旧高于盈亏平衡点的行业做出产能过剩认定,显然有悖于基本的理论逻辑。
最后重点分析一下质疑中国新能源产能过剩的主要逻辑依据,即中国政府对国内新能源行业的大额补贴形成了本土产品低价出口优势,进而危及全球市场。就此首先需要关注的是,无论是美国还是欧盟国家,都像中国政府一样对新能源行业提供了财政补贴,其中拜登政府通过的《通胀削减法》为包括电动汽车在内的清洁能源产业提供约3690亿美元税收激励和补贴,欧洲多个国家则从公司税收到个人购置等方面普遍对电动汽车产业实施3000—6000欧元不等的补贴,而有所不同的是,中国最新启动了对新能源汽车的“退坡”且目前已经完全退出了补贴,但欧美却仍在持续甚至加强。同时,中国新能源汽车不仅没有低价倾销,反而海外市场售价总体高于国内,其中纯电动汽车在欧洲的平均售价大约是中国国内的两倍,个别热门车型售价在美国更翻涨7倍;另外,中国新能源汽车出口仅占自身生产比重的1/8,出口到欧美地区的销量也只是全部销量的13%,同时占全欧市场的比例只有8%,如此这般竟会对欧美市场形成冲击显然难以自圆其说。
面向全球溢出清洁红利
适应世界经济一体化以及区域合作化的历史潮流,顺应全球产业链耦合共振以及资源协作利益共享的商业趋势,中国新能源产业参与到全球市场竞争的行列,除了依托更早的产业布局优势外,更通过国内完整的产业资源构造出了产业集群优势,同时还有人力资本传统优势的加持,以及研发投入持续增长的后发优势养成,综合化集成优势使中国新能源产业成为全球产业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数据显示,2023年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达到1465.3万辆,中国占比为64.8%,全球锂电池总出货量1202.6GWh,中国占比为73.8%,全球新风力涡轮机装机容量117吉瓦,中国占比为64.9%,由此不难看到中国在全球新能源产业构成中所起到的领头羊与决定性作用,并且所有这些产能对于中国来说是先进产能,在所及的海外国家眼中也算得上是优质产能。
退一万步说,即便像西方国家所言中国新能源行业存在产能过剩,也不见得全是坏事。按照市场经济原则,“稀缺带来垄断,过剩形成竞争”,一定区域、一定时期、一定领域的产能适度富余,可以倒逼微观主体改进管理和增强技术创新以及提升资源利用效率,并在更大范围调动优胜劣汰的市场力量,相反那些长期处于供不应求或短缺状态的行业,微观主体往往缺乏更新技术与投资的足够动力。具体到中国,基于自身高质量发展和产业结构调整的需要,近些年来不断降低低端制造业和资源消耗业的比重,同时全力实现向产业链价值链中高端的迁移,这种强力转型必然对全球范围的产业变迁发挥“鲶鱼效应”,即助力全球新型产业孕育与成长的同时,也推动了全球产业链的优化升级。
观察发现,与在欧美市场的占比微不足道完全不同,中国的“新三样”出口产品在发展中国家则持续呈强势扩圈的状态。以新能源汽车为例,过去5年,在东盟、海湾国家、俄罗斯、中亚、拉美以及南亚次大陆和非洲等发展中国家,中国的出口销售劲翻100%,在目前发展中国家总计8000万辆汽车销量中,中国占比超过七成,总量上完胜发达经济体。中国向发展中国家输出优质产能,不仅直接满足了当地消费需求,抑制或缓解了通货膨胀,从而提高了发展中国家的民众生活质量,更有力弥补了许多国家产能不足的缺陷,完善了相关国家的产业链,带动了所及国家产业结构的升级,进而使得发展中国家能够以更充分的竞争实力参与到国际分工体系的合作行列。
更加重要的价值还在于,作为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和气候变化《巴黎协定》的重要载体,新能源汽车、锂电与光伏等清洁产品成为中国为人类减排与控碳做出贡献的强大劲旅,长周期不论,仅去年中国就贡献了全球一半以上的新增风能和太阳能发电量,出口的风电光伏产品为全球其他国家减排二氧化碳约5.73亿吨,两项合计约占全球同期可再生能源折算碳减排量的40%。看得出,在助力本国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同时,中国的“新三样”还具备了全球公共产品的优良特征,其出口不断放大的过程,就是为全球尤其是发展中国实现绿色发展与转型输出强劲动能与巨大红利的过程。
为了应对气候变化,目前全球已有130多个国家制定“双碳”目标,这些目标的规划和实施呈现出分批次或分阶段的特征,随着不同国家不同阶段“双碳”政策的落地,绿色发展在世界范围内带来的经济效应也将以阶段性的形式逐步释放,世界经济绿色低碳转型以及由此带来的产业需求也将呈持续增长趋势。如同对新能源汽车的旺盛需求一样,至2030年全球对电动汽车电池组的市场需求将是2023年的7倍,市场销售额可达到31764亿元,同期全球光伏发电装机累计容量将是目前的4倍之多,总装机量可达5400GW。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资源要素与财政资金的约束,许多发展中国家并不能自身解决产品需求问题,而中国新能源的持续且充分的出口供给,无疑有效解决了相关国家的“双碳”建设的能力问题,其出口过程就是与发展中国家以及全人类在绿色发展的长路上握手并进与互利共赢的过程。
目的是为贸易保护主义背书
从亚当·斯密提出的绝对优势理论,到大卫·李嘉图提出的比较优势理论,再到赫克歇尔和俄林提出的地区间要素禀赋理论,及至后来以保罗·克鲁格曼、雷蒙德·弗农等为代表提出的产业内贸易和产品生命周期的新国际贸易理论,以及梅里兹和赫尔普曼等为代表提出的企业层面贸易的新新国际贸易理论,数百年来国际贸易理论从原始的建构到不断地突破,都没有脱离国际分工和资源禀赋是国际贸易基础条件这一核心圭臬,并在实践中深刻与持续地影响着各国政府的政策主张,更多的国家与更多的企业得以参与到全球产业分工与跨境贸易中来,公众也由此看到了宝马、奔驰等欧洲汽车企业持续在中国增资的活跃身影,以及特斯拉去年在华销量突破60万辆的高光时刻。那么,为何同样遵循国际贸易思想圭臬的中国新能源出口产品落入到产能过剩的质疑旋涡,直接缘由就是欧美国家政府的选择性与排他化认知。
首先是对中国贸易出口的“双标”判定。针对中国给予新能源产业的财政补贴,美欧认为导致了以低价为手段的非公平竞争,而自己的政府补贴则被视为扶植优质产业成长之必需;中国产品凭借劳动力低成本优势热销全球,非常容易被美欧国家认定为倾销,而自己凭借技术优势令旗下的光刻机、芯片等产品走俏国际市场,美欧认为是自由贸易的必然结果;中国新能源汽车只有生产比重的1/8用于出口被视为出口泛滥,美国芯片特别是高端芯片的80%用于出口被看成市场需求旺盛;反映到气候变化应对上,西方国家将目前的困境归结为新能源产能不足,却反过头来指责中国新能源“产能过剩”。认知与判断上的“双标”肯定是观念的偏执甚至携带着不满与仇恨的情绪,结果也必然导致更多的错杀与误伤。
作为“双标”评判的逻辑归因或者是主观伴生物,竞争性焦虑在美欧国家执政者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全球化时代中国企业参与国际市场的竞争,在不断提高市场占有份额的同时,也加快了朝着高附加值产业上游地带迁移的步伐,从而引起了全球产业链与供应链的重塑,也驱动了资源要素与既有利益在不同市场主体间的重新配置,尤其是像中国新能源等产业的出口,更是直接动摇了国际产业分工体系中本就处在层级较高位置的欧美国家垄断地位,甚至威胁到了发达国家企业命运的存续,且不说中国的新能源汽车产销量连续15年保持全球第一,以及中国光伏组件产量连续十几年位居全球之首的凌厉态势,尤其是当华为、小米等中国科技企业也进军新能源领域时,美欧国家所产生的焦虑感与压迫感更是与日俱增,由此也不难看出,“产能过剩”所折射的其实是欧美国家政要的“焦虑过剩”。
显然,对于一个在某些赛道上完全能够跑赢自己的竞争对手,在欧美自我产业竞争无力回天的情况下,一方面是“酸葡萄”心理极力膨胀,另一方面就是展开口舌中伤与抹黑,而且虽然不同阶段的措辞有所不同,但“中国产业过剩论”其实就是“中国威胁论”的翻版与变体,同时也是中国“脱钩断链论”的必然产物,最终所指向的就是欧美国家日益加剧与不断升级的贸易保护主义情结,对此,只要看一看美国对中国电动车即将开征的高额关税以及欧委会行将对中国光伏产品启动的反补贴调查,还有那张被美国不断拉长的中国企业“出口管制”清单,便可得出更加清晰与更有说服力的结论。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