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国
敬意:致山水
在我诞生之前,
山水已拥有圣贤心。
当我一脸歉意来到这里,
算不算为时已晚?
碧波死去的地方,长出山坡,
山坡上为什么生长着古老的桨?
为了表达敬意,
我背负一只小船,
游向一幅山水画的对岸。
这期间,翠鸟
阵亡一样,插入时间的镜面。
当它带起水花弹向高空……
嘴里衔着一座
鳞片闪烁的
塔。
闲逛:致一首滚烫的诗
读了一些冷飕飕的文字,
去九鹿湖转了一圈,
还是无法释然。
狼尾草下,蓬松的时间,
蜷成一只警觉的猫。
回到鹅的花园,
在芭蕉叶上,临《颜家庙碑》,
想起古人,悲情油然而生。
听风。扫落叶。粉刷小木屋。
下午4点,收拾衣物,
试着把阳光叠成
鹤的形状,乐器的形状,
书本、灯和钵的形状……
设置好闹钟,背靠枫杨,
开始构思一首滚烫的诗。
生活仍要继续,
写作的理由还有许多。
小小的翅果,哟,飞舞——
恰如语言
调试它的螺旋浆。
晨练:致候鸟过境
好像是排练,秋风不疾不缓。
爷爷舞剑,奶奶执扇,
锻炼身体,向死神求和。
河边,垂柳摇摆,恍若晚年,
一边枯萎,一边做瑜伽,
惆怅的柔韧度,几近极限。
无数次旁观,无数次弯腰,
反复试探流水的沁凉。
田野寂寂。高粱,孤秆一支。
万物皆有所指,指向人与人间。
每年此时,候鸟过境,
现实生活中,小如芝麻的
痛点,渐飞渐远。
我无所事事,
仰望天际,泪水涟涟。
读《植物的艺术》:致暮年
倦意袭击的下午,
我把布洛斯菲尔德的图册
当成一截古城墙,立于面前。
菜蓟、矢车菊、刺羽耳蕨、高地蒜、
电灯花、刺芹、高堇菜……
书页翻动时,
那些头状果序、幼嫩花序
卷曲的幼叶、花蕾……
发出金属的声响,如剑如戟。
瓦尔特·本雅明也被这些
古老的图腾柱、权杖、哥特式窗花格
深深震撼。放大45倍。
带叶鞘的幼枝——庙堂之庄严。
坚硬的光,凛冽着大片空白。
抱着图册,在草地上睡去。
——醒来已是暮年。
秋风杀心,错以为自己
满身铠甲,刚刚
江湖归来。
过古镇:致朱砂红
不知用了什么药水,
他们给海棠输液。
让人心疼的事,还有,
鳃部感染的锦鲤,
咳得喘不过气来的三角梅,
还有泡在泥浆中的
柳叶、苇叶、竹叶……
最喜欢的是鸡爪槭,
七个叶片,七朵小火苗。
让我心疼的,
——这脏兮兮的朱砂红,
依然可以代表
伤秋者
一次次孤掌难鸣的
魂魄。
路过梅园:致凛冽
全身披满词语,却冻得哆嗦。
沉默良久。快速路过梅花,梅花发青。
风中的嘴唇,单瓣的嘴唇,
因单薄的怒放而破裂。
河边:致鹅塘村
老人摇摇晃晃上岸。
一截枯草在水桶里站起来,
逆时针旋转。
这里是鹅塘村。
邻居家,腿伤刚愈的芭蕾女孩,
小心翼翼在练功。
枯松的胳膊,三根铁棍搀扶着。
哦,曙光颤抖,扁豆开花。
我,小楷一样,
在幼儿园门口散步。
五月多雨。
天空噼里啪啦,倾泻叹号。
蚂蚁,摇晃着乌云,
往蜗牛壳里跑。
世界是紫色的:致善念
今天,看什么都是美的。
因为粉黛乱子草,
我相信,人间微风,是女性的。
王尔德说,
“生活模仿艺术,
远多于艺术模仿生活。”
晨雾是莫奈喜欢过的,
所以是紫色的。
粉花绣线菊,形如祥云,
它不属于任何人的。
这,正是我乐于把握的。
与那么多苦难相比,
唯有今天,世界是紫色的。
吹拂来自风,风是有善念的。
还在开花的祥云,小而美的,
我所要表达的——
这一切,都不能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