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作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突破性产品,ChatGPT的问世给网络空间带来了生态性变革和结构性影响,其技术赋能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同时将带来教育要素及要素间关系的深刻重构,引发网络思想政治话语传播的链条重组。在深度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过程中,ChatGPT的技术短板会增加教育实效性被削弱的风险,其对教育主体的取代会带来主体权威性缺失、情感主体缺失和主体主导性缺失等主体性遮蔽风险,内嵌于技术中的话语偏见和技术偏见会为错误价值观渗透开辟通路,而在数字赋能的表象下潜藏着技术对教育伦理的僭越风险。面对这些风险挑战,在制度界面要持续完善适用于ChatGPT技术健康发展的法律法规,推动构建全面监管体系,探索建立风险防范制度;在技术界面要着力补齐ChatGPT的“技术短板”、化解“技术偏见”、防范“技术宰制”;在教育界面要稳固人类教育者的主体性地位,提高教育对象的自主学习能力,以人机协同的关系链接促进教育本质的回归。
【关键词】 ChatGPT;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教育风险
【中图分类号】 G645 【文章编号】 1003-8418(2024)06-0088-09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6.012
【作者简介】 马也( 1992—) ,男,江苏南通人,东华大学党委学生(研究生)工作部讲师,上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
一、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方式
ChatGPT 是“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的缩写,翻译为“生成型预训练变换模型”,是基于人工智能技术实现的一种大型语言模型的机器学习系统[1]。ChatGPT的自我注意机制帮助其在大型语言模型(LLM,Large Language Model)[2]海量数据中找到元素间的特征关联,并通过跨模态深度学习模型在反馈强化机制作用下输出令用户满意的答案。区别于原始聊天机器人从不变的数据库中找寻对应答案的运行模式,ChatGPT是基于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思维形式创造性地生成答案,从此意义上看,其已逐步进化为拥有思维能力的“类人主体”。对自然语言强大的“理解力”和“生产力”使得ChatGPT得以深度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过程,它的技术介入方式主要分为直接介入和间接介入。“直接介入”指ChatGPT和受教育者直接建构起一对一的主客体对话场域,ChatGPT作为教育主体介入教育过程,大学生在封闭式的人机对话模式中输入关于政治观点、思想认知、价值判断等方面的问题,并通过“询问人工智能—获取答案—质疑答案—展开辩论—达成共识”等一系列对话过程,获得满意的答案,同时在此过程中接受正确价值观的教育引导。“间接介入”指ChatGPT运用其话语生产功能生成特定内容的文本、图片和视频等网络信息,教育主体再通过有选择性地加工和传播这些网络内容以达到教育的目的,这是一种开放式的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实践,此时ChatGPT作为教育中介链接教育者和教育对象。无论是直接介入还是间接介入都将给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带来深刻的范式变革。
(一)直接介入将推动网络对话到人机对话的范式转向
谈话是思想政治教育的重要教育载体之一,有学者指出:“思想政治教育话语是思想政治教育理念与内容的载体,是教育理论转化为实践引导的重要介质。”[3]
传统的对话型思想政治教育主要由教育者通过面对面谈心谈话的形式实现,网络技术普及后教育者可以依托互联网开展“键对键”式的教育活动,而ChatGPT通过直接介入的方式将带来人机对话型教育的新模式。这种全新的教育模式具有精准性、平等性、泛在性等特征。强化反馈机制保证了机器人可以精准根据特定教育对象的认知情况进行极富针对性的思想辩驳和教育引导;教育过程中没有教育主客体的明显区别,大学生从心理上不会将对方看作“居高临下”的教育者,对话模式更具平等性;同时,这种模式可以完全突破时空界限,呈现泛在性特征。
ChatGPT的直接介入将推动网络对话到人机对话的范式转向,深刻重构教育要素及要素间的作用关系。首先,它将颠覆性重塑教育主客体间的关系。从技术原理看,ChatGPT通过加入“人类偏好”参数不断优化原始语言模型,同时通过实际使用者对具体答案的反馈意见进行调整和修正,以输出令每个用户满意的内容。基于此项技术特性,教育客体将主导对话进而转变为对话过程中的强势方,达成的观点共识会具有教育客体的思想烙印[4]。其次,在整个教育过程中,教育载体由立体化向扁平化、单一化转变。区别于传统的对话型思想政治教育,ChatGPT缺乏人类主体在谈话过程中诸如表情语气、肢体语言等更多维、更立体、更丰富的表达方式,只能输出自然语言,最多是图片视频等内容,在输出端将趋于扁平化和单一化。同时,它理解教育客体也主要通过话语,本质上人工智能是在语言元素的特征关联中识别问题与答案的对应关系[5],缺乏对大学生的性格特征、一般思想状况、生活背景等更加立体多元的了解,在输入端也将趋于扁平化和单一化。因此,作为教育载体的整个谈话过程将向扁平化和单一化转变。
(二)间接介入将推动草根生产到机器生产的范式转向
在网络技术普及前,传统的思想政治教育呈现自上而下的内容生产和传播样态,政治话语的生产和权威性掌握在特定部门和少数人群中。网络技术普及后,网络话语实践遵循“设置议题—生产话语—传播信息”的内在机理[6],开放的网络平台、平权化的话语权力结构、自下而上的“草根式”内容生产传播模式使得网络空间的价值取向更加多元。青年大学生是“数媒土著”和“移动原生代”,更加热衷于网络社交、娱乐、消费、学习等活动,处于深度媒介化、数字化的生存状态,更易受到网络空间多元价值观的影响。特别随着大数据等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议题设置和信息传播更精准、更富前瞻性,网络空间对于大学生的思想和行为操控正不断加剧。在各类人工智能中,ChatGPT主要介入“话语生产”环节,其生产的网络内容更为丰富、更加高效、更具时代感和吸引力。得益于空前庞大的数据语料库,它可以生成包含更大信息量的网络内容,拥有更为丰富的呈现形式;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生成内容,提高内容生产效率;可以更为智能地适应网络空间变化快的特性,更敏锐掌握网络流行动态,输出内容将更受青年大学生欢迎。
ChatGPT的间接介入将推动草根生产到机器生产的范式转向,带来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话语传播的链条重组。在传统“设置议题—生产话语—传播信息”的网络话语实践中,负责选题的“守门人”需要确保议题设置和创作内容符合思想政治教育的引导方向,扮演着价值把关的重要角色;负责话语生产的“创作人”需要运用恰当的网络叙事手段将正确的价值观转化为传播性强的网络内容;负责内容传播的“发布人”需要借助综合的媒介传播方式实现传播广度的最大化,只有三个环节贯通,三类角色协同,才能实现网络传播效能的最大化。而话语生产环节的权力让渡给ChatGPT可能会使得传播链条形成两种新的结构:一是选题和发布环节仍然掌握在人类手中,即网络内容生产传播机制转变为“人-机-人”的链条结构,此时人类“守门人”因困于ChatGPT“算法黑箱”特性,将无法认清其话语生产机理,对于生成内容无法进行有效的事实核查和价值判断,导致价值把关和内容生产环节间发生脱钩,进而导致整个话语传播链条的断裂,增加主流声音失语和价值引导失效的风险。二是选题和发布的权力也同时让渡给人工智能,即生产传播机制转变为“机-机-机”的链条结构,全人工智能模式可以使得链条各环节紧密相连且运转流畅,大数据算法赋能下的议题选择与精准推送可以有效衔接ChatGPT内容生产,从而实现生产传播效能的最大化,但选题与发布环节的权力让渡会使得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在价值选择和价值输出的首尾两端陷入内嵌于人工智能技术的不公与偏见所带来的不确定性,进而增加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影响力遭受钝化甚至冲击的风险。
二、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
的潜藏风险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新技术在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给各领域带来变革性影响。ChatGPT在有效赋能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同时会带来一系列风险问题,一旦处理不当将会导致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组织结构解离、育人实效性削弱等现实问题。
(一)智能全能or智能短板:ChatGPT引发的教育实效性削弱风险
尽管ChatGPT在网络话语生产中表现出即时性、精准性、泛在性等诸多优势,可以有效弥补当前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弱项和缺陷,但智能并不代表全能,任何技术都有短板,过度的技术依赖会影响思想政治教育的效能提升。
首先,ChatGPT的技术漏洞会导致教育对象产生错误认知。王少指出目前ChatGPT的技术瑕疵主要有两类,一是分辨信源真伪能力不足,二是理解语言内涵能力不足[7]。前者因无法准确辨识用户输入内容的真伪而导致输出内容非但无法起到正本清源的正向引导作用,还会叠加放大用户的错误认知。后者因无法理解自然语言中的深刻含义,出现误读误解和文不对题,甚至产生贻笑大方的滑稽场景。如果在施教过程中因ChatGPT的技术漏洞产生了更为隐蔽的错误内容,就可能混淆视听,误导教育对象的正确认知。
其次,ChatGPT的路径与数据依赖使得教育过程静态化、程式化。任凤琴、董子涵指出ChatGPT算法路径的固定化不利于教育对象的个性化发展,对数据的依赖性有违思想政治教育的动态性原则[8]。生成式人工智能通过大数据算法看似创设了更为“因材施教”的育人模式,但其本质上仍然遵循工具理性的效率最大化原则,通过程式化的技术路径来实现教育对象个性化思想和情感特征的呈现,通过对旧的数据分析来推测教育对象实时的思想和情感状态,这种技术运行逻辑必然导致教育过程在空间域和时间域中陷入迟滞和僵化,过度依赖其开展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将无法有效践行“因时而进、因事而化、因势而新”的育人规律,也就无法实现教育实效性。
再次,ChatGPT的技术原理使得教育对象符号化、抽象化。教育过程中,虽然ChatGPT通过海量数据分析生成的用户个性画像具有一定科学性和代表性,但本质上其对于教育对象的理解和认识仅仅基于对象留存在其中的数据痕迹,这种画像只是教育对象在网络中的数据投影,无法体现现实人的多维复杂性,是将具体的现实的青年大学生数据化为抽象的片面的个体。符号化抽象化可能引起教育对象的认知失衡,青年大学生正处于自我认知走向成熟的关键阶段,媒介化的生存状态会使得大学生的认知形成更加依赖网络世界中的自我确证,因为还不具备稳定成熟的自我人格,一些人会在算法识别中有意识地展现与现实自我相左的人物画像,甚至在虚拟人格塑造中产生“普罗透斯效应”,导致数据脸谱反噬现实人格的可怕后果。同时,对此项技术的过度依赖还会带来“唯数据论”“数据崇拜论”“数据异化”等更为深远的危害[9]。
(二)主体主导or主体缺位:ChatGPT带来的主体性遮蔽风险
传统教育活动都有鲜明的主客体之分,受过训练的教育主体通过科学的施教过程将有益的知识、能力和价值观传授给教育客体,客体再内化为自身的知识储备、能力素质与思想认知,同时反馈给主体实时的教育效果,形成教育的闭环,在此过程中,教育主体的主导性决定了教育功能的实现。随着ChatGPT的深度介入,教育主客体的界限将逐渐模糊,看似充当教育主体的人工智能实则会让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过程面临主体虚化甚至缺位的风险,这种主体性遮蔽又具体表现为权威性的缺失、情感主体的缺失和主体主导性的缺失。
首先是主体权威性缺失。表象上看,生成式人工智能将建立更平等的对话环境,其用户导向型的设计理念可以有效调整“主高客低”的不平等对话模式,更加凸显教育客体的主体性地位,有力弥合话语鸿沟,更加有效精准地开展教育活动。但人机对话在表象平等下实质将带来人格不平等的对话环境。当代大学生主体意识更为强烈,接受的外部信息更加丰富,具有更为独立和个性化的价值判断和价值取舍,思想政治教育主体能否被学生完全信任信服对教育实效性会产生很大影响。当大学生预先知晓教育者是机器人,在教育过程伊始,就会把整个对话看作“以我为主”的教育活动,教育主体权威性将不复存在,即使他们十分信任人工智能的知识储备与智能化水平,但缺失身份地位、人格魅力、情感交流等诸多人类要素的机器人主体也很难建构起真正的话语权威[10],而教育主体话语权威的丧失将严重削弱思想政治教育的实效性。
其次是情感主体缺失。思想政治教育不仅是一项政治性实践,也是一种情感养成[11],情感互通在思想政治教育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一种思想需要通过教育对象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情感的矛盾运动才能升华和固化为主观意志,在此过程中,教育主客体的情感互动就显得尤为重要。特别是当代大学生更加适应和依赖网络社交,而关系链接与情感互通是网络交往的重要特征,寻求情感陪伴已经成为大学生使用网络的重要原因。反观ChatGPT,尽管它通过对自然语言的理解和生成式输出,在情感表达上较之以往的聊天机器人产品有了质的飞跃,但从根本上来说,人机对话所实现的仍然是缺乏情感沟通的教育过程,大学生需要的是来自另一个人的认同、同情、包容、安抚、激励等情感支持,这源于物种内最原始的情感交流需要,无论人工智能如何模拟这种情感共鸣都无法跨越和弥合人与“类人”间的物种区隔,而丧失情感价值的机器主体最终也很难得到学生的信任。
再次是主体主导性缺失。一方面,主体权威性及情感功能的缺失本身将进一步弱化教育主体对教育过程的主导作用;另一方面,ChatGPT基于人类强化反馈的深度学习机制将导致教育过程沦为客体导向型。当人机对话陷入“提问—回答—反诘—修正—再提问”[12]等多回合循环反复的辩论过程,触发的强化反馈机制将使得人工智能的论证与解释趋于迎合用户的预设结论,生成答案更为接近用户的心理预期,这种“讨好型”技术原则会使得教育客体的主观意志反噬机器主体。青年大学生正处于正确思想观念形成的关键时期,他们的错误认知会在客体主导的混乱场景中不断被确证与固化,进而增强错误信息的“噪声效应”。有学者指出这种“错进错出”的内容生成逻辑不仅危害教育对象个体正确价值观的塑造,还会在鱼龙混杂的网络空间加剧不良价值观的病毒式传播和“瓦釜效应”[13],使得大学生陷入认知混乱和价值迷失的泥沼。
(三)价值中立or价值渗透:ChatGPT内含的价值观渗透风险
海德格尔指出:“现代技术业已不是中立中性的,它架构式地渗透、弥散、影响,甚至操控人的现代生活。”[14] 作为新兴的人工智能技术和网络数字媒介,ChatGPT在参与网络内容生产和传播实践的同时也在无形中渗透和建构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作为西方“舶来品”,它在没有完全本土化时必然会被打上西方意识形态的深刻烙印,而这种渗透和建构过程也必然带有西方的价值立场与价值导向。有学者指出,ChatGPT将产生在意识形态、民族文化等方面具有偏见与不公的传播内容,其创设的“超真实”拟象将加剧拟态社会与现实的偏离[15],这种超真实将使客观世界中的现实事物被拟像吞噬,进入毫无对照、自我指涉的符号世界[16]。还未形成成熟价值观的青年大学生更容易迷失于这样一个ChatGPT创设的“比真实还真实”的非真实拟态空间,也更易接受其价值导向。所以,不能仅仅把ChatGPT看作价值中立的技术主体,应将其理解为内含价值取向的价值输出主体,要高度警惕其中的价值观渗透风险。
首先是话语偏见。生成式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中的海量人类知识数据构成了其深度学习的语料库,而ChatGPT由美国实验室OpenAI开发,语料库内的知识主要源自西方社会,显然带有很强的西方文化属性,遵循西方语言逻辑和价值取向,因此它生成内容也必然是非中立的。此外,何静认为“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预训练机器人在国内外现阶段的研发水平上存在客观差距,在未来的迭代中面临预训练数据语料难以共享,高质量语料缺失的障碍,使得中国在该技术引发的新一轮变革中的传播优势被削弱”[17]。她指出数据语料将成为本土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中的制约因素,汉语语料库的缺乏将使得国内的生成式人工智能难以建构起本土化的话语系统,这会使得人工智能的生成答案无法基于汉语语义和语境而产生话语偏差,尽管有些偏差因过于低级而不至于扰乱视听,但如果在图片配色、语言表达方式等十分隐蔽的细节处出现意识形态偏差,就会对教育的效果产生隐蔽而严重的负面影响。福柯认为作为权力规定下的知识话语最终“穿透和控制”了我们的日常生活,规定了我们的欲望、道德和行为[18]。不同文明的话语蕴含着不同文明的特质和社会所倡导的主流价值观,内置于话语中的逻辑结构和价值导向将对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产生深远影响。而高校始终是意识形态交锋的前沿阵地,虽然当代大学生的思想政治状况总体良好,更富爱国情怀,更加有底气平视西方社会,明面上的西方价值观兜售已经逐渐失去市场,但更为隐蔽的意识形态渗透却潜滋暗长,这要求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引入生成式人工智能时必须对其话语中的偏见加以细致甄别和修正,避免对青年大学生的思想认知产生负面影响。
其次是技术偏见。马尔库塞在其代表作《单向度的人》中指出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属性[19],即技术偏见,在看似中立的技术功能实现过程中暗含非中立的价值引导和输出,具有更强的隐蔽性和迷惑性。崔海英等指出:“受市场利润‘驱使与开发者道德认知制约,算法规则设计难免潜含一定的价值观偏见,致使算力系统运行时附着一定的隐性偏差,即算法偏见。”[20] 而“算法偏见”只是“技术偏见”中的一种,ChatGPT开发者在设置打分模型、调整设计参数等过程中,都可能人为加入其价值导向。在资本逻辑中,ChatGPT产品是为了谋求更大利益而开发生产的,其中的每一项技术研发都会遵循利益最大化原则,其根植于设计理念中的工具理性与思想政治教育的价值理性间存在天然的矛盾性,这种资本导向将渗透进每一个技术环节。本质上,此种资本逻辑符合马克思机器观所阐释的机器的双重属性,即机器在具有自然属性的同时也具有社会属性,在资本主义框架内,这种社会属性就表现为资本性,他指出:“机器成了资本的形式,成了资本驾驭劳动的权力……机器就它本身的使命来说,也成了与劳动相敌对的资本形式。”[21]尽管马克思所处时代是前人工智能时代,但他对于机器资本性的批判仍有其在场性,在资本的控制下,人工智能只是采用了更为隐蔽的形式来达成资本对人的宰制。与此相应的,ChatGPT的思维和逻辑也必然会遵循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它在观点输出、价值判断等关键环节中必然采用西式思维,诸如“宪政民主”“公民社会”等西方宣扬的普世价值将根植于人工智能的底层算法逻辑中。而无论是青年大学生还是高校教育工作者,一般都很难理解和认识到技术本身的“算法黑箱”特性,这种内嵌于技术中的偏见甚至比话语偏见更难被发觉和防范。
(四)数字赋能or数字僭越:ChatGPT对教育伦理僭越的风险
“一切技术都是身体和神经系统增加力量和速度的延伸”[22],长久以来,技术作为人在现实生活中“解蔽”的工具或手段,与人之间始终保持着稳固的主客体关系。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问世与快速发展,人工智能与人类间的区隔逐渐模糊,智能技术在各领域中展现的卓越“才能”以及愈发凸显的“类人智慧”,使得技术本身开始挑战人类的主体性地位。尤其当表现出比较明显的综合性“类人智能”ChatGPT的问世[23],让人类不得不再次深刻思考自身作为万物之灵的主宰地位是否仍然牢不可破。原本只是作为劳动工具存在的人工智能正在展现出作为劳动主体的特质,在未来,人类主体与“类人主体”将在各行业中展开激烈竞争。“数字赋能”一旦突破科技伦理的边界就将走向“数字僭越”的危险境地,最终导致人类丧失主体地位,甚至沦为机器的附庸。这种僭越在网络思想政治教育中表现为人工智能对教育者及教育对象的取代。
首先,ChatGPT在话语生产中的技术优势将严重挤压人类教育者的话语空间。尽管ChatGPT在理解语言内涵和输出语言质量等方面仍有功能短板,但依旧表现出出人意料的语言理解和表达能力,据称其在聊天、回答问题等方面的表现可以超过90%的人[24]。ChatGPT凭借其远超人类个体的知识储备、超“智慧”属性及“迎合型”问答模式,将更加受到大学生青睐,并可能反向削弱教育对象对教育者的信任,教育者主体地位将遭到蚕食,并最终丧失教育主导权和话语权。人类教育者在这场竞争中处于劣势的原因还在于ChatGPT创造的空前巨大的“数字鸿沟”和坚固的“数字壁垒”,普通的思想政治教育者不精通人工智能的技术知识,无法洞悉其黑箱效应,无论是监督一对一的人机对话,还是把关其生成网络内容的合理性都显得无所适从,他们只有通过与人工智能领域的学者协同合作,才能勉强具备对ChatGPT技术观照的整体性视角。而更糟糕的情况是,据称ChatGPT的技术原理可能已经超越人类认知范畴,包括对其如何产生“类人智慧”的技术路径人类可能并不全然掌握。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智慧与“类人智慧”间的“数字鸿沟”可能越拉越大,直至无法弥合,此时技术的猛兽将挣脱人类的缰绳,全人类都会沦为“数字穷人”和“数字奴隶”。
其次,ChatGPT在话语生产中的技术优势将严重挤压教育对象的话语空间。网络空间日渐成为青年大学生调和现实中追求自由与约束规制间矛盾的出口[25],他们热衷于在网络中表达意见、彰显个性,并视其为追求自由与自我确证的象征。自由且富有创意的网络内容生产与传播是网络时代青年大学生自我价值观建构的重要路径,是激发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对象主体性和能动性的关键环节,引导鼓励大学生积极创作符合主流意识形态要求的优秀网络作品本身就是网络思想政治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当前,ChatGPT在语言、图像、视频等各类网络内容生产中均展现出技术优势,青年大学生会发现自己花数日创作的网络文化作品质量远不及人工智能在几秒内创作的作品,在与人工智能的竞争中会陷入自我认知失衡和自我价值否定的恶性循环,并逐渐放弃创作网络作品。丧失网络内容创作者主体性地位的大学生更易被智能技术所创造的拟像世界所吞噬,更易被错误价值观所左右,更易陷入“无所依附”的迷茫和“脱实向虚”的空洞中。
在各种行业和领域中,教育承担着培养后备人才、传承人类文明的重要责任,而思想政治教育又是其中的核心环节,扮演着铸魂育人的关键角色,关乎思想沿革和信念坚守,关乎党的事业后继有人这一根本大计。思想政治教育的独特地位和特殊意义决定了教育者的教育权和教育对象的受教育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人类手中,人类在教育过程中的主体性地位不可受到侵蚀和僭越。尽管ChatGPT目前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僭越性,但仍然需要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将其牢牢限制在合理的技术伦理框架内。
三、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风险
的应对之策
(一)制度界面:健全完善应对技术风险的制度框架
不断健全完善应对ChatGPT技术风险的制度框架和法律法规是保证其健康发展的必要措施,尤其针对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所带来的风险隐患,要进一步细化细分领域中的政策规定,真正用制度的“牢笼”约束技术的“猛兽”。首先,要持续完善适用于ChatGPT技术健康发展的法律法规。目前,我国已成立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专业委员会和国家科技伦理委员会,其发布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原则——发展负责任的人工智能》和《新一代人工智能伦理规范》分别提出了八条治理原则和六项基本伦理规范[26],2023年7月10日,国家网信办等4部门联合制定《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进一步明确了相关政策规定。要在这些已有政策文件的基础和框架上,密切关注ChatGPT技术的发展进程及其衍生的风险问题,在风险评估、过程监管、追责问责等重要环节,在数据隐私、网络安全、网络文化生产和传播、个人行为等重点领域,及时调整和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既要给予技术创新的空间,又要谨防制度建立落后于技术发展,全面提升依法治理的能力水平。其次,要推动构建对ChatGPT技术的全面监管体系。ChatGPT目前仍然是西方“舶来品”,其语料库的模型建构与数据来源,算法逻辑和技术实现路径都隐藏在“技术黑箱”内,缺乏必要的监管。要逐步构建对ChatGPT技术全过程全方位的系统监管体系,在输入端要重点监管语料库的词汇选择和打分模型,在运行端要重点监管算法设计和程序开发所遵循的逻辑框架,在输出端要重点监管输出结果是否符合我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基本要求,进而形成环环相扣,可追踪、可溯源的监督管理责任链条。再次,要探索建立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风险防范制度。国家教育主管部门要基于现实情况和一般性法律法规要求,专门制订适用于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风险防范准则,各高校要广泛调研本地本校实际情况,在强化对相关法律法规贯彻执行的前提下,制订更有针对性的校内政策文件和实施办法,确保对技术的合理使用,确保对学生价值观的正确引导,确保学生个人隐私数据的绝对安全。
(二)技术界面:深入推进技术的修正和规制
科技在推动人类生产力发展的同时,其本身所具有的“技术瑕疵”“技术偏见”“技术宰制”等问题会对人类社会治理、人的全面发展产生负面影响。为积极有效应对ChatGPT技术给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带来的风险挑战,要坚持“以道驭术”,用技术伦理框架和思想政治教育的要求准则来修正技术问题,有力规制技术发展。首先,要纠正技术漏洞和瑕疵。针对汉语语言内涵理解不足导致的生成内容错误,要加强人工智能对汉语数据库的深度学习,甚至需要针对思想政治教育开发专门的语言生成式人工智能,训练机器人适应思想政治教育的话语体系,从而更精准、更科学地开展教育工作。针对信源真伪辨别能力不足等问题,要增加相关组件,设置辨别参数,提高ChatGPT分辨错误信息的技术能力。其次,要积极应对技术偏见。及时淘汰和更新简单接入国外ChatGPT平台的技术手段,加快推动技术的本土化进程。在语料库开发中应以中国文化为基准,它决定了人工智能的文化背景与思维方式。在打分模型的设计中应始终以我国主流意识形态为根本遵循,对正确价值导向的答案赋予更高分值,表明人类偏好程度更高,进而引导ChatGPT生成此类答案。在算法设计中应内嵌思想政治教育的目标要求,规制ChatGPT始终以立德树人为根本目标参与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过程,摒弃以用户导向型、西方价值观导向型来设计功能的技术逻辑。最后,要有效应对技术宰制。在推动技术迭代升级的过程中,要不断审视技术与人的关系,始终秉持技术向善的价值理念,牢牢坚守技术是为人自由全面发展而创造的这一根本宗旨,有序推进技术创新,划清技术发展的伦理边界,确保人相对于机器的主体性地位。
(三)教育界面:以人机协同的关系链接促进教育本质的回归
面对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所带来的深刻变化和风险挑战,关键要做好思想政治教育的守正创新,以守正为本,以创新为形。要坚持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战略地位、目标任务和根本规律不动摇,坚持新技术要始终为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服务,始终坚持将人工智能当作辅助工具,突出强化教育者和教育对象的主体性地位,坚持以人机协同育人的新模式推动和促进教育本质的回归。首先,要稳固人类教育者的主体性地位。机遇与挑战往往相伴而生,ChatGPT的介入一方面可能侵蚀教师的主体性地位,一方面也可能促进人机协同模式的构建。高雪梅指出ChatGPT的介入过程可以帮助推动“教师-学生”关系向“教师-对话机器人-学生”的新关系重构[27],新的“主体间性”教育模式得以建立,而构建这种新的关系链接关键在于要牢固树立教师的主体性、权威性地位。因此,高校要全面落实《教师数字素养》教育行业标准,以数字技能素养作为思想政治教育教师必备的核心素养之一,打造更加适应新技术发展要求的技能训练体系。教师要重点强化对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规律及新兴媒介、技术手段的学习研究,对ChatGPT技术和算法设计的全面深刻认识,能够全程把控其生成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背后逻辑,洞悉其“黑箱效应”,始终把牢教育的主导权;要充分运用ChatGPT在知识供给中的优势,同时,着力增强自身与学生间的情感共振,有力弥补人工智能在情感支持上的短板,实现人机协同的优势互补,努力构建教师主导的人机协同教育模式。其次,要提高教育对象的自主学习能力。ChatGPT介入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可能增加大学生技术路径依赖,自我确证偏离,自主创作热情遭受打击等风险,这要求学生在人机互动的教育场景中要切实提升学习自主性,增强驾驭ChatGPT技术的能力水平。有关教育部门、高校和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者要深入研究ChatGPT的介入路径与潜藏风险,统筹谋划促进网络思想政治教育提质增效的顶层设计,尤其要转变教育理念,借助新技术推动“填鸭式”教育向“启发式”教育的转向,着力培养学生的批判思维和创新思维,注重增强学生驾驭智能化劳动工具和不断整合创造生成新知识的能力。要帮助学生学习了解ChatGPT的技术原理,让学生在学习实践中逐步摆脱技术路线的控制,找到自身的主体性价值和驾驭人工智能的方式方法。要围绕人工智能话题开展专题思想政治教育、国家安全教育,教育引导学生深刻认识其带来的负面影响和潜在的意识形态安全风险。
总之,教育本身承载的最大意义是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ChatGPT作为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其对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的异质化嵌入是否会带来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冲击,进而导致教育旨归的偏差和背离,值得审视。对技术的文化潜能持悲观态度的学者普遍认为技术涉入文化的过程就是以极端工具理性剥削、异化人性的过程[28]。在马克思机器观视阈下,技术或机器本质是人类器官的延伸,是人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具有鲜明的属人性质,技术的迭代升级本应使得人们的生命形态向着更健康的方向演进,即根植于现实生活之中,凸显人的主体性价值,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技术应促进人性的回归而不是异化。但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其将更难被理解与约束,其在演进中形成的自主思维能力,被资本逻辑操控和错误价值观驱使的隐蔽动机都将促使其成为一种喧宾夺主的反噬力量,而人的主体性地位会被遮蔽,主体性权力将会旁落,人将沦为机器的附庸。这要求技术一定要在伦理框架内行使其赋能现代生活的权力,其“技术黑箱”要能够被拆解与穿透,尤其在高校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这一铸魂育人的关键环节中,任何新技术的介入都需要以审慎的态度对待,要使其成为塑造青年大学生价值观,帮助其全面发展的有益工具,而不是削弱教育效能甚至威胁教育神圣地位的“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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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23年中国高等教育学会高校数字思政精品项目(第二批)一般立项项目“‘云上经纬网络思政工作实践”(GJXHSZSZPT029);2020年上海学校共青团工作研究课题重大立项项目“青年马克思主义者培养机制研究”(2020ZHDA10-2)。
Risks and Coping Strategies of ChatGPT's Intervention in Online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 University
Ma Ye
Abstract: As a ground-breaking product of 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ChatGPT has brought ecological changes and structural impacts to cyberspace. While it empowers online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 university, it will also induce a profound reconstruction of educational elements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lements, and trigger the reorganization in the chain of transmiss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discourses on the internet. During the process of its deep involvement in online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 universities, the technical shortcomings of ChatGPT may increase the risk of weaken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education. Its replacement of the subject of education may bring the risk of masked subjectivity, such as the lack of subject authority, emotional subject and subject dominance. The discourse bias and technical bias embedded in technology may open up a way for the penetration of wrong values. The digital empowerment may conceal the risk of technology's overstepping in educational ethics. Facing these risks and challenges, at the institutional level, laws and regulations applicable to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ChatGPT technology should be continuously improved, a comprehensive regulatory system should be promoted, and a risk prevention system should be explored; at the technical level, it's necessary to make up for the "technical shortcomings", to resolve "technical bias", and to prevent "technological domination" of ChatGPT; at the educational level, the subjective status of human educators should be secured, the autonomous learning ability of the educational objects should be improved, and human-machine collaboration relationship should be used to promote the return of the essence of education.
Key words: ChatGPT; university online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educational risks
(责任编辑 杨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