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特，皮克斯的最强大脑

余驰疆

电影《头脑特工队2》中的情绪小家伙们。

今年是全球电影市场的续集大年，《沙丘2》还未退热，6月，《头脑特工队2》后来居上，仅用10天就成为上半年全球票房冠军。

《头脑特工队2》的另一大成就，是拯救了颓势已久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过去30多年，这家工作室收获超150亿美元票房、20余座奥斯卡奖杯，堪称世界动画奇迹。然而近几年，连续几部作品失利让它一度陷入口碑和财务低谷。难怪不少人说：还得靠彼特·道格特啊！

道格特何许人也？他是皮克斯第三位动画师、第十号员工，也是皮克斯现任首席创意官。这次，他虽然没有亲执导筒，但身为《头脑特工队2》的制片、监制，依然处处可见其独树一帜的哲学范儿和温暖情怀——这位名导，身高近两米，但内心始终是个天真少年。

为叛逆期的女儿拍动画

在影评人梁国鹏看来，《头脑特工队》系列电影从诞生起就带有鲜明的皮克斯基因。“皮克斯擅长为万物重构一套生态系统，《机器人总动员》《玩具总动员》《怪兽电力公司》皆是如此。”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这套系统与传统迪士尼动画又有区别，迪士尼拍童话的浪漫，皮克斯总有一种童话的忧伤，一种成人的思考”。

就像“头脑特工队”IP的诞生，最初来自道格特生活中的烦恼。15年前，道格特的女儿刚满11岁，他突然发现女儿迎来了叛逆期：原本可爱的小姑娘越来越拒绝沟通。道格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求助各种书本：从育儿宝典到心理书籍，从人类抽象思维到潜意识研究。他拼命搜寻记忆中自己与女儿相似的阶段，想起小学与父母搬到丹麦生活的经历，“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少年即将挥别童年的不安。

电影《心灵奇旅》海报。

一般父母的解决办法可能是促膝长谈，但道格特直接为女儿拍一部动画片。他将自己和女儿的成长经历融合，加上刚学习的心理学、社会学知识，完成了《头脑特工队》的初版大纲。大纲有一个基础设定：每个人的大脑里都住着5个小家伙，乐乐、怕怕、怒怒、厌厌和忧忧，它们控制着喜怒哀乐。11岁的小女孩莱莉跟随父母举家搬到旧金山，对新环境的恐惧令她无所适从。

动画中，道格特设置了两个世界：莱莉所在的真实世界和情绪们所在的大脑宇宙。这个小宇宙里，有复杂多变的控制中心，有回忆搭建的记忆岛，也有每天心情形成的情绪球……“《头脑特工队》并没有二元对立的正邪两派，这也是道格特的创作风格之一。在他的作品里，戏剧冲突往往来自命运、来自自身，这让天马行空的幻想最终都落到了生活思考里。” 梁国鹏说。

影片结尾，并非快乐（乐乐）战胜或拯救忧愁（忧忧），而是快乐拥抱了忧愁。道格特说：“不经过悲伤，又怎能体会喜悦的珍贵呢？”

在风暴中临危受命

奇幻的设定、哲学的立意、高水准的制作，《头脑特工队》成为小孩与大人都能共情的动画，为皮克斯拿下全球8.58亿美元票房，也为道格特赢得人生第二座奥斯卡小金人。在制作《头脑特工队》的过程中，道格特不断增强与女儿的沟通，电影首映时，父女二人亲密无间、共同出席。

9年后，《头脑特工队2》全球上映，这次的主题似乎更像是道格特为自己讲的故事。《头脑特工队2》延续前作的设定和人物，但情绪表达上更成人化了：莱莉踏入 13 岁后，有一天大脑指挥中心突然响起警报，大队清拆队全面进场，新情绪来势汹汹：焦焦（焦虑）、慕慕（羡慕）、丧丧（无聊）和尬尬（尴尬）。当焦焦占领中心，所有情绪不断对抗、不断失败……最终，乐乐找到办法：她让所有的记忆球进入记忆池，形成五花八门的记忆树根，长出一棵形态不断变化的信念树。

电影《飞屋环游记》的老少二人组。

“是所有好或不好的情绪，组成了独特而美丽的个体。”这是道格特和团队希望传递的理念。

事实上，焦虑也是最近6年道格特人生的真实写照。2018年，皮克斯原首席创意官、创始人之一的约翰·拉塞特因丑闻引咎辞职。危难之际，道格特接到了时任迪士尼CEO鲍勃·伊格尔的电话（2006年，皮克斯工作室已被迪士尼收购）。站在迪士尼门口5.8米高的白雪公主雕像前，道格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会影响一个公司乃至一个行业。

50岁的道格特接受了任命，成为皮克斯新任首席创意官。他用“可怕”来形容刚上任的日子，强势的前任拉塞特像一座山横在他面前。焦虑的道格特，每天带着一张卡片和一支铅笔，在公园来回散步。

的确，道格特不够强悍，但他用温柔感染了破碎的团队。他看到皮克斯内部女性被边缘化，全力推动动画制作中女性工作人员占比50%、女性角色占比50%；他大力扶持新人导演，因此华裔女性导演石之予突出重围，以《包宝宝》拿下奥斯卡最佳短片，又凭借《青春变形计》获全球好评；更重要的是，道格特拿出了一部温暖人心的作品，为疫情期间的灰暗世界投下一抹亮光——《心灵奇旅》。

棉花糖与哲学书

《心灵奇旅》的创作起点同样来自孩子，道格特回忆：“当我儿子出生时，我发现他天生就有个性，我开始思考这种个性从何而来。”他想象出一个人类出生前的空间，每颗心灵都会在这里栖息，然后进入人间。黑人爵士乐手乔伊意外丧生，灵魂来到这片空间。为了重回人间表演人生第一场演出，乔伊拼命奔波，最终引发一系列冒险故事。

全片是通过一个带有轮回色彩的世界观，提出了“人究竟该如何面对世界、寻找自己”的议题。依然是道格特特有的轻松基调、深刻哲思，这部2020年上映的动画抚慰了当时不安的世界。

在制作《心灵奇旅》的过程中，道格特也在不断回溯人生：小时候因为长得太高，他被同学排挤，只能通过画画排解；青少年时，乔布斯开启了个人电脑的新时代，道格特也因此拥有了制作计算机动画的工具；读大学时，他一面学习美术，一面学习哲学，制作了3部动画短片；21岁，他进入皮克斯，从此开启成为专业动画师的道路。

那些从小的孤独幻想，都成了创作源泉。因为小时候总怕门后有怪兽，于是他写出了《怪兽电力公司》的大纲，讲述了怪兽毛怪护送小女孩回家的故事；因为曾目睹拆迁画面，他想象出气球带着房子飞的场景，于是有了《飞屋环游记》里一老一少寻找人间天堂的设定，也为他拿到了第一座奥斯卡奖；因为成家立业，他又从孩子们的成长中得到灵感，创作了《头脑特工队》和《心灵奇旅》……

梁国鹏评价道格特的所有创作，都来自对生活的咀嚼、对人性的深度思考。“他不喜欢‘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结局，他的故事总是围绕苦乐参半的人生。”

这大概是动画大师的共性：他们拥有童真，也拥有参透世界的哲思。道格特赚到第一桶金时，给自己买了一台棉花糖机，但更多的时间，他依然埋首在哲学书堆里。

这个大块头，就这样一边做着棉花糖，一边读着哲学书，创造出了自己的动画世界。

编辑 许晓迪/美编 苑立荣/编审 张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