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沙,沙,沙!下得越来越紧了!
雨柱在惨白的路灯下,泛着粼粼青光。刚才还热闹拥挤的站台,现在只剩下了我和妈妈。
我们等的那辆车始终没来。妈妈的手机也凑热闹一样把电消耗殆尽。夜更深了。我们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还要等多久。
妈妈蹲下,拥抱着我,靠在冰冷的站牌上,斜风吹起雨星点点,飘进来,再飘进来。我索性和妈妈并排蹲下,相依着抱紧双肩,瑟缩在孤冷的雨夜里。
似乎是腿麻了,似乎是蹲着眯瞪了,正当我下意识地想调整一下姿势时,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请问,用车吗?”声音是从身后人行道传来的。我不相信似地扭头看去,风雨里,站着一个撑着伞的人,在他几米开外停着一辆夏利车。
“用!用!”妈妈激动、欣喜得变了音儿,此时的我像溺水的人见到了救生圈,像误入迷阵的人找到了出口。
他几步跨过来,把伞擎到我头顶,引领我绕过积水处,开车门,关车门,看似缓慢,却很利索。同样,他把妈妈也引领进车内。他开了车内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副驾驶椅背上拽过一条毛巾,擦伞。
这是一把普通、实用、但有些旧的伞,伞柄很长,伞面很大,蓝色尼龙绸防水布料。车内,伞只能撑半开,妈妈和我殷勤地主动帮忙,盘着转圈。他侧身,胳膊后倾,擦得很仔细。伞面,伞里,连伞顶里面渗水处也不放过,把毛巾塞进去,又掏出来,很耐心地如此反复。而他却全然不顾为我们打伞时,右半身已经淋湿。
好奇心使我细细打量起他来。
他不丑,但决不是我们小孩眼里很酷很潇洒的那一类。一颗大娃娃脑袋,圆脸,有深深的酒窝,圆乎乎的胳膊和圆圆滚滚的手。宽厚的手上也旋着甜蜜的小肉窝,胖得很讨喜。他憨憨地,傻傻地,透着一种敦厚的忠诚相。
“叔叔,雨伞就是下雨天用的,您擦那么干净干什么?!”
“这伞不是我的,是乘客落下的,我得还人家。”
一下子没有了与这人谈话的兴趣。妈妈常教导我不能小气行事。我也最瞧不起小气的人。要不是我家的车爸爸拿去修,才不会这么倒霉!
黑暗中,向他扫去不屑的一瞥。
渐渐,雨沉默。夜沉默。我们也沉默。
……
“前方有施工障碍,车没法过去,雨也小了,也不远了,你们慢慢走吧。”他郑重地解开伞扣递给妈妈,又递给我一只手电筒。
妈妈付给他一百元,他一边找钱一边说:“别忘了把伞还我。”说着,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从一个小盒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妈妈。我有点气,又有点笑他死心眼:“妈,找的钱咱们不要了,算买了他的伞和手电筒。叔叔,不够的话,我们再添。”
他突然很不自在起来,好像有点受伤,有点怨怒,又有点窘。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真不是!”他憨憨的、真挚的语气传递给我一种朴素、纯净的情愫,好像彼时的天,清新而灵动。
“小孩子嘴碎,您别介意。听您这口气,这伞很有些经历了?” 妈妈扭过头,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它是我开出租车第一天,第一个乘客落下的。那时,道不熟,费了好些周折,等到了目的地,乘客的谈判对象已走了。耽误了人家一大笔买卖。可他丝毫没有责怪我!当时,我内疚极了。他在你们上车的那个车站下车的。去的时候下雨,回来时天晴了,伞忘拿了。”
“他也许早不记得了,这么小的事您何必老记着。”我诚恳地说,也开始鄙视自己先前的想法。
“两年来,这把伞就一直跟着我。刚开始是为了还伞,渐渐地便成为习惯,特别是到下雨天,我刻意等到很晚,每一次都没等到它的主人,却等到了需要它的人……”
车缓缓地开走了,站在细若无声的雨夜里,一种久违的感动和崇敬使我双眸潮湿。
两天后,我用自己的零花钱去雨伞超市买了同款更高质量的伞还给他。
再次见到这位司机的时候,他把我还的这把新伞挂在简陋候车室的墙上,那里有一行字:行走的雨伞。
(责任编辑:王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