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根
小时候的记忆总是美好的,老家地里的庵屋,就是美好记忆里的一个片段。
在豫北平原,一到秋天,瓜果蔬菜和玉米、谷子、花生等农作物进入成熟期,田间地头的庵屋便多了起来。这些庵屋,是看护瓜果蔬菜和农作物的人搭建的。它们静静地伫立于原野,聆听着秋风低吟,沐浴着阳光雨露,守望着可爱家园,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庵屋的构造比较简单,其形状上窄下宽,呈不规则三角形。建造时,先用柳棍搭成一个“人”字形的框架,地基高出地面约二三十厘米,而后顺着框架堆上谷草或玉米秸秆加以固定。庵屋的前端为出口,便于看护人进出,后端封闭,以挡风寒。屋内的地上铺有一层柔软的麦秸,麦秸上铺一张苇席,可供人休息。屋脊搭一块塑料布,防止漏雨。这种庵屋,多半都是临时性的,秋收后便随之拆除。
庵屋的前方,一般配套建设一个凉棚。凉棚四角深栽4根碗口粗的柳树或杨树作为立柱。然后,用较粗一点的棍子将四根立柱连接,相当于盖房的“圈梁”;接着,在“圈梁”上横七竖八再绑上一些棍子,搭上一层树枝,起到遮阳作用。凉棚下,放上一张床,供看护人休息和瞭望。由于凉棚无遮挡,看护人有时躺在床上就能看守。
凡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几乎都住过庵屋,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瓜果成熟期,正是天气炎热、热浪袭人的时候。白天,太阳火辣辣的,在凉棚下休息,躺在凉席床上,跷着二郎腿、扇着芭蕉扇、闻着瓜果香,任凭思绪飞扬,大有一种优哉游哉的幸福感。晚上,星汉灿烂,微风阵阵,坐下来抽上一袋旱烟、听上一段豫剧、喝上一杯烧酒,也能感受到田园般的神仙生活。
秋作物成熟期,气温下降不少,昼夜温差较大,晚上湿气较重,露水很大。看守庄稼的人,白天忙于收秋,晚上则要睡进庵屋。尽管夜色茫茫,秋风吹得庵屋“沙沙”作响,但所有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玉米给予的色彩、谷堆给予的高度、豆荚给予的丰盈、芝麻给予的浓香、花生给予的饱满……让每位故乡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明宇在家排行老三,因家里穷,40岁尚未娶妻。大哥、二哥成家后独立门户,他便和父母、妹妹在一口锅里吃饭。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每年都要在自家的责任田里种上4亩瓜,品种不仅有甜瓜、酥瓜、菜瓜,而且还有西瓜。他大致算了一下,种瓜比种粮食划算,所以种瓜的积极性很高。瓜秧上一出现花蕾,他就开始在瓜地中央搭建一个庵屋和凉棚,锅碗瓢勺一应俱全,一天到晚吃住在地里,薅草、浇灌、整枝、人工授粉,对瓜果精心呵护打理。
瓜地北边不足500米,是河南省安阳市通往山东省济南市的一条省道,平时能看到来来往往的汽车。这里离村较远,好似与世隔绝,除了满地的庄稼和翩翩起舞的蝴蝶,平时很少有人来。明宇也适应了这种生活,倒也不觉得寂寞。
甜瓜上市时,发生了一件奇事,彻底改变了明宇的命运。那天晚上,月明星稀,热风轻拂,明宇在凉棚下借着马灯看了一会儿《三国演义》,站起来环视四周,看看有无淘气的孩子摸瓜——摸瓜实际上就是偷瓜,但老家习惯上并不将摸瓜视为一种偷窃,只能算是小孩子顽皮。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几乎都摸过瓜,“生瓜梨枣,人见人咬”,村里人对这点小错,都抱有宽容之心,发现有人摸瓜,赶走就是了,没有过分地责备和处罚。
明宇看了一下瓜地,没有发现异常。瓜果在月光下显得朦胧可爱,躲在瓜秧下的小虫不时发出“啾啾”的叫声,不禁使人联想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美妙意境。看着夜幕下的瓜园,他惬意地唱起了豫剧小段《八贤王说媒》:“三六九他夸官大街以上,大街上遇到了北平王……”
正当他唱得起劲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远处向凉棚走来。他立马停止自唱,警觉地问道:“谁?”那黑影也不作声,只管往前走。
黑影走到凉棚停了下来,明宇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是一位梳着两只大辫子的姑娘。明宇吓得惊恐不已:“你……你……”
姑娘气喘吁吁安慰道:“大哥,你别害怕,我是从别的县逃来的,想借口水喝。”
明宇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木然地拿起一只小凳,让姑娘坐下来,并帮姑娘倒了一碗水。
姑娘咕嘟咕嘟喝完水,一五一十说明了原由。原来,姑娘叫张灿琳,28岁,其父亲爱好赌博,上个月输了一大笔钱,债主整天逼他还钱,如若不还,就让灿琳做他的儿媳。灿琳死活不依,趁着父亲带她定亲时逃脱了。她搭乘一辆拉煤的拖拉机,一路向东,走了半天,才在明宇瓜地北边的省道下了车。灿琳看到明宇凉棚处有灯光闪烁,便顺着灯光走了过来。
明宇听后非常同情她的遭遇,起身给灿琳倒了半盆水,让她洗洗脸,并给她做了一点饭。
吃过饭,明宇问她:“你这里有亲戚吗?”
灿琳摇摇头。明宇接着问:“你有什么打算?”
灿琳还是摇摇头。明宇说:“你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我给你看着人。”
那晚,明宇给灿琳支好蚊帐,让灿琳睡下。他坐在旁边,一直守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明宇的妹妹熳玲给他送午饭,看到哥哥和一位陌生姑娘在一块儿,很是惊讶。听了哥哥的讲述,她差点流出眼泪,想让灿琳跟自己回家住,但被灿琳拒绝了:“人多嘴杂,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熳玲也不再勉强。一连几天,熳玲都是准时给他俩送饭,还让其母亲起了疑心。
灿琳因担心父母找不到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在明宇这里住了五天,就回去了。回家那天,明宇委托熳玲把灿琳送到了县汽车站,并帮她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后来,明宇收留灿琳的事还是被村里人知道了。有几个好奇的青年问他:“你们住在一块儿就没发生点事?”明宇极力辩解:“人家逃婚到这里,欺负人家还是人吗?”那几天,明宇天天给灿琳当看守,就像看护他的瓜园一样,没有产生过任何非分之想。
瓜园收拾完后,地里的玉米、花生又熟了,天也比以前凉了许多,明宇接着住在庵屋看守即将收获的庄稼。一天下午,在地里干活的人发现灿琳从省道旁下了客车,径直朝明宇的庵屋走来。年底,灿琳就做了明宇的新娘。村里人都说,庵屋简陋,情意深重,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现在,瓜果蔬菜已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一年四季超市里都有,小孩子再也没有必要去摸瓜了。秋作物成熟后,都是采用机械化收割,一天就能收完,庵屋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作用,基本绝迹。即使有人看护瓜园,也都是住在板房,而且安装了空调。但我总感觉,没有过去的风景,就没有现在的美丽,庵屋对于我们经历过田园生活的人来说,永远都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作者单位:河南省自然资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