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诗

方栀柒

高一最后一次考试前，李今注意到，教室外的那棵香樟树萌发了新叶。

黄褐色的老叶和浅绿的新叶同时存在，它在夏日悄悄完成了一次新生更迭。

1

一场大雨忽然落了下来。

教室走廊挤满了没有带伞的同学，李今看着大雨冲刷下来的落叶，想着苦等也没有用，她干脆往教室走，准备再研究一下刚才搁置的数学题。可还没退出人群，她的手里就被塞了一把伞。

后桌的沈确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留下一句“你用”就冲进大雨里。李今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拒绝，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下午上课时，沈确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李今知道他的性子，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这有什么，反正上午打篮球出了一身汗，正好洗个澡。”沈确果然不在意，转头就和人猜测这场雨会持续多久，下午是否还有机会去球场比一场。

因为这场大雨，空气中全是湿漉漉的水汽，五颜六色的伞挂在教室外的窗沿。李今的伞和沈确的放在一起，看似泾渭分明，滴下的水却早已汇聚在一起。

李今偶尔也会想，她和沈确性格不同，爱好不同，怎么会成为朋友。也许，只是因为他们来自同一所初中，又在高中成为同班同学；也许，是因为沈确热情又坦然，终日像个小太阳，没有人能拒绝他友善的靠近。

就像是知识的积累，他们的关系在潜移默化中找到了最优解。

2

傍晚，雨过天晴，一道彩虹出现在教学楼上方。

李今混在人群里，静静地数着彩虹的颜色。带着湿气的热风轻轻吹着，熙攘的吵闹声中，香樟树的叶子正在沙沙作响。

临上课前，有人对着彩虹大声许愿：“要是不考试直接放假就好了。”

嬉闹声渐起。李今也忍不住想，要是不考试、不分班就好了。她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不算熟悉，但好歹相处了一年，算得上是舒适圈。如果换了新环境，接触新的人，她又要花费很多时间去适应。

刚升入高中时，因为成绩不算理想，自卑就像是春雨后的藤蔓，轻易将她困在了青春期的泥沼中。

她变得越来越爱注视自己的缺点，比如内向、笨拙、敏感。而班上的同学各有各的亮点，她如同一棵灰扑扑的小草，没扎稳根之前，甚至不敢与别人多说话。

若不是沈确自来熟地将她划入了朋友范畴，人群中的她只怕会更加黯淡。这一年，她受到了他很多照顾，虽然都是零碎的小事，但已经足够让她长久铭记。

可转眼间，他们就面临离别了。

“你怎么了？”就在这时，沈确戳了戳她，“这场雨落到你心里去了？”

李今的思绪被打断，小声回答了“没事”，转眼却陷入新一轮的自弃中。

沈确虽然偏爱数理化，但并不偏科，甚至有时说句话都像在念诗。

她总是会惊叹于他的奇思妙想，也羡慕他所展现出来的自由自在。

“求你了，我可没这么厉害。”沈确拱手讨饶，“你再夸我可要骄傲了。”

李今这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她的脸“刷”地就红透，低头就往教室冲。

“李今，你是我见过最会夸人的人。我就爱和你这样的人当朋友。”上课铃声响起时，缓过劲来的沈确还在身后笑嘻嘻地唠叨。

李今又羞又恼，却没想到同桌徐洁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接话道：“你真的很擅长发现别人的优点，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观察力就好了。”

3

那日的谈话被李今一字不漏地写进了当天的日记里。她想，至少她在别人的眼中并不是一无是处。也许她可以试着扬长避短。

放下笔的那一刻，李今想起了高一开学那天看到入学考分数时羞恼万分的自己。

沈确也像今天这样，带着笑意打招呼道：“你不是36班那个写作文很厉害的同学吗？好巧啊。”初中时，李今只有一篇作文因细腻的情感叙述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老师将它当作范文，在他执教的班级分享了一圈。

可惜李今正是难过的时候，过往的微末光芒根本无法驱散心中的彷徨。面对沈确的主动，她只是结结巴巴回了一句：“那次运气比较好……”

可写作文哪看什么运气好坏，只不过因为自己有切身体会超常发挥，才写得那么有真情实感。李今越想越焦虑，在大家还沉浸在升学的兴奋中时，她已经提前陷入了苦大仇深的高中氛围中。

沈确对她的勤奋毫不意外，同学间偶然聊天时，他还会自豪地介绍李今。

“我初中同学，特别有才华，她的文章可被老师称赞了好久。”

知道这件事情后，李今终是忍不住，向他提出停止“造谣”的请求。察觉到她情绪的沈确愧疚地连给她买了三天零食，再三保证绝不再“给她戴高帽”，说了无数自己的糗事才勉强哄得她开颜。

因为他后续持久地关心，两人的关系这才慢慢好了起来。想到这，李今有些苦恼。等到高二分班，失去了共同话题，她和沈确的朋友关系早晚会断。

笨拙的她好像谁也留不住。

4

暑假，李今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习题，查漏补缺，希望早日和优秀的同学站在同一条起跑线。

新学期开学，李今果然和沈确、徐洁分开了。幸运的是，她的新同桌黄可和沈确一样开朗外向。借着补作业的契机，她们在一天之内就熟悉起来。

当晚临睡前，李今看着窗外的明月，努力复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许，友情和离别一样，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高二这年，李今常常在篮球场上看见混迹在不同队伍里的沈确。她不想和他断了联系，每次有机会总要交谈几句。两人的班级还重叠了一节体育课，虽然不同老师不同区域，但还是能互相打个招呼。而她和徐洁的联系反而变得近乎于无了。明明就在同一个校园，可要想碰到都要依靠所谓缘分。

这天的体育课，赶上生理期的李今独自坐在操场的台阶上休息，却看见沈确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跑到他跟前急声问：“怎么了？”

沈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打篮球扭了一下。”

“那快坐下吧！”李今恨不得等沈确坐下后立马冲去买药。沈确赶紧摆了摆手：“没事，我同学去买药了。我就是来躲个懒。”

两人坐在香樟树的阴影下，看着不远处热闹的同学，小声交谈着近况。李今一直注意着药的到来，连谈话都心不在焉。等沈确在一个面生的同学帮助下，喷了药，扭动几下确定损伤程度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

“你还真喜欢打篮球。”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连拍球都不会。”

“这有什么难的，等我好了教你啊。”李今立刻退缩：“算了，我没有那个天分，还是不要麻烦你了。”

“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又没说非要上场打比赛。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吗？说什么麻不麻烦的。”

他坦然的态度感染了李今。两人重新坐到树下，李今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看向高处的蓝天，紊乱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等下课铃声响起，沈确和她打过招呼，便和同学勾肩搭背离开了。

他们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教学楼，自然不需要再同行。她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忽见远处有道身影欢快地向她奔来。

黄可满头大汗，兴奋邀约道：“今今，买饮料去吗？”

不等她说话，她已经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连声感慨道：“羽毛球真的很好玩，等下节体育课我们一起打吧。”

李今看着自己被挽住的手臂，想到沈确刚才说出口的“朋友”，忽然有些释然了。

她回答道：“好呀。”

5

李今的生活像极了校园里的香樟树，乍一看四季常青，其实已经悄然新生了几回。现在，她不再执着于失去，只默默向下扎根，学着淡然地看待身边每个人的去留。

她想，离别就如一棵树的春夏秋冬，而相遇与重逢是穿过树的风。

每一次改变都是当下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