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诗人去吃菜

深海水草

有些蔬菜不但长在地里，还长在中国的诗词里。当蔬菜的清鲜从舌尖跳跃到诗韵中，大自然的馈赠就与人文之美结成了好友，从而碰撞出更多妙趣横生的风味。正值万物葱茏的时节，快跟随诗人们的妙笔，品尝一下诗词里的蔬菜盛宴吧！

●屈原：没想到吧，荠菜竟然是君子的象征

诗人里面最早的那批“荠菜控”，不光爱荠菜的鲜美，还赋予了荠菜一种精神象征。屈原的《楚辞·九章》里有“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chǎi，一种香草）幽而独芳”的诗句，意思是苦荼和甜荠不会在同一片地里生长，兰草和茝草也只在幽深的地方独自芬芳。荠菜在这里代表着君子，表明君子品德高尚，不会与小人为伍。

自打屈原开了这个头，后来的诗人对荠菜的观感都带上了几分高尚的情操。晋代夏侯湛作《荠赋》，赞扬荠菜不畏严寒，像松竹一样顽强。唐代韩愈作《猗兰操》，称赞有德行的君子是“荠麦之茂，……君子之守”。

当然，荠菜之所以能得到这么多人的青睐，最主要还是因为好吃。宋朝也有位著名的荠菜控：陆游。他吃了一顿米糁加荠菜煮的羹，觉得“甘妙绝伦”，吃下去仿佛瞬间置身在高山之巅的美景中，比牛乳拌红酥都好吃，从此就成了荠菜的忠实爱好者。陆游吃荠菜都吃出心得来了：“小着盐醯助滋味，微加姜桂发精神”，荠菜里加点盐和醋，味道能直接提升一个等级，要是稍微加点生姜和桂皮，那简直不要太过瘾。最后他还不忘强调一句：“风炉歙钵穷家活，妙诀何曾肯授人。”这可是农家的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周颙：古代过冬也囤它

蔬菜里面什么菜最好吃？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真正给出了一个获得大众公认的答案的，是南朝时的才子周颙。

当文惠太子拿这个问题问周颙的时候，他的回答是“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意思是早春时候的韭菜和秋末时候的菘菜是最可口的。周颙把时令季节这个变量加入蔬菜口味的评价标准中，正是中国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可谓绝妙。

这里的菘菜，就是我们最熟悉的大白菜。古代的种植条件有限，春夏时期可供选择的蔬菜相对较多，但到了秋冬季节，菘菜就是餐桌上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白菜在冬令时节的统治地位一直延续了几千年，直到今天，人们还有在冬季囤白菜的传统。经过霜冻的白菜将淀粉类物质转化为糖类，口味十分清甜，从古至今都受到人们的青睐。

宋朝诗人范成大有诗云：“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这句诗赞美了冬白菜味道之鲜甜。苏轼也有“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的诗句，说秋后的白菜就像羊羔和小猪肉一样好吃，堪比土里长出来的熊掌。能让苏大学士用这些肉中的极品来类比，可见白菜的美味。

●白居易：你猜我煮的是秋葵、山葵还是向日葵

今人在读到“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等诗句时，如果不深入考据词义，往往会误以为“葵”是指葵花，实际上葵花是在明朝时期才传入中国的，这里的葵其实指的是葵菜，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冬寒菜、冬苋菜。

别看葵菜在现代平平无奇，可在古早的时代，它曾经是蔬菜界毋庸置疑的王者。在“葵、藿、薤、葱、韭”等组成的“五菜”中，葵菜位居榜首，是古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菜品。

这是因为，葵菜具有易于种植、生长迅速的特性，而且是少数四季常有的蔬菜。它的口感柔滑，烹炒、做汤、腌咸菜都很好吃，可以说，在遥远的古代，葵菜就是当之无愧的性价比之王。它不但是家家厨房里的常备菜，也经常在诗句中留影。

白居易曾写过一首《烹葵》：“贫厨何所有，炊稻烹秋葵。红粒香复软，绿英滑且肥。”这首诗是说家里虽然只有最简单的葵菜和稻米，但两相搭配，不但颜色好看，口感也是爽滑香软，令人食之愉悦。这种亲民又可口的小菜，在诗人不得志时为他满足了果腹的需求，还提供了情绪价值，食葵之乐与诗意之妙，尽在佳味中。

●杜甫：春天的韭菜，是友情的味道

春天里的头茬韭菜味道最美，这早在几千年前就是一个热知识了。《礼记》中曾经将春韭列为祭祀的佳品，还提到韭菜和鸡蛋是最配的，《诗经》里也有“献羔祭韭”的说法，可见韭菜食用历史之悠久。

许多诗人都对鲜美、清香的春韭情有独钟，其中的吃韭菜大师当推杜甫，他的名作《赠卫八处士》，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名句。很多人都知道，《赠卫八处士》是描述杜甫与少年时的知交卫八处士重逢的诗作。

大唐乾元年间，安史之乱令整个社会动荡不安，杜甫与阔别二十年的挚友重逢，两人在灯烛下叙旧，不免感慨人生乱离、聚散无常。一道美味的春韭，将友情融入最平常的人间烟火中，美食之味，重逢之喜，都是人生中值得珍视的美好。

但要说“冒雨剪韭”这事，却要从汉朝的另一对好朋友说起。《幼学琼林》中曾记载，汉朝的名士郭林宗和范逵交好，有一天范逵在晚上来郭家做客，郭林宗冒着雨亲自去地里剪韭菜，做了汤饼给好朋友吃。后来，人们就用“冒雨剪韭”来称赞朋友之间的友谊。

●苏轼：我看看谁还说我光吃肉不吃菜

作为美食家的苏轼，有时会给人留下一个刻板印象：东坡居士应该是个“肉食动物”。不信你看他发明的菜式：东坡肉、东坡鱼、东坡肘子……全是荤菜。

对此，苏东坡坚决否认：谁说我只爱吃肉？一首《春菜》送给大家：

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

烂烝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

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

茵陈甘菊不负渠，绘缕堆盘纤手抹。

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铁甲。

岂如吾蜀富冬蔬，霜叶露牙寒更茁。

久抛菘葛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

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

好家伙，一首诗里列举了蔓菁、韭芽（韭黄）、香荠（荠菜）、青蒿、茵陈、香椿这么多蔬菜，还说为了这些美味的菜蔬，可以辞官回家。看得出来，苏东坡是真的样样都吃过了。事实上，苏东坡还真有一道纯素的独家好菜，叫东坡羹，是用各种蔬菜烹制而成，据说有一种纯天然的甘美。想来苏大学士“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佳句，就是从一道道鲜蔬中提炼出来的人生滋味呀。

四时蔬菜将最好的风味奉献给人们，诗意则为心灵提供回味无穷的飨宴。诗词里的蔬食之美，体现出的是中国历史文化多角度的缩影，有人间的烟火，有时代的留痕，还有人们在精神世界各种美好的向往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