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

陈春明

中午正在厨房烧饭，楼下忽然传来“卖茶叶呀——”的吆喝声。为了生计，农妇顶着烈日挑着担子边走边吆喝着，或许她家里还有几个在校读书的子女正等着她赚钱用呢。

突然间，我想起逝去的岳母，因为岳母离我们而去的那年，也跟着别人四处卖茶叶。当时，她家老三、老四、老五都在上学，沉重的学费负担令她焦虑，且唯一的宝贝儿子初中就要毕业，升学是没有希望的，岳母经常盘算着给他盖楼房、学手艺、娶媳妇的事，可哪里弄这么多要花的钱呢？于是从未做过生意的岳母也学着做起生意来，她跟着别人到青阳山里批发茶叶回来后挨家挨户地吆喝着卖。听她说为了减少开支，饿了吃从家里带的干粮，渴了向别人讨一碗水喝，从不轻易在外面买一碗面条、乱花一分钱。为了防止遇上收税的人，舍大路不走，翻山越岭走小道，且过渡的钱都不舍得花，而是脱脚下河头顶茶叶来回两趟到河的对岸。即使这样，由于缺少经验，辛苦了一个多星期，只不过自家倒赚两斤茶叶喝了。记得我们回去看她，她大谈卖茶叶的经历和做生意的甜头。我也劝她说：第一次做生意不亏本就算好了。等积累了经验，熟悉了人事和行情，到明年就可以大大赚钱了。她也非常赞同我们的观点，并信誓旦旦，明年一定要好好赚一把。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成了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卖茶叶。就在她卖茶叶后不到两个月，一个黑色的日子，不幸的事发生了。岳母在劳累了一天踏着暮色收工回家的路上，一不小心一脚失灵跌进了防汛抗旱用的水泥石头砌成的沟渠里，头正正地撞在大石头上，不省人事，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带着许多希望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时年才47 岁。后来得知，完全是疲劳造成的，出事的第一天晚上打油茶籽到深夜12点，第二天清晨又到离家十几里的稻田里耘草，中餐吃着带来的饭菜，直到夜色蒙蒙才拖着疲惫之躯往回赶。日出而作、日落未归的岳母啊，永远地躺在了她日夜劳作寄予厚望的田野里。

岳母目不识丁，但身材高大，在家里田地里什么活儿都干，倒是个农家好手，且由于岳父忠诚老实，与人交际、家庭决策都由她说了算。岳母的一生是辛苦、可怜的一生。她娘家在江北无为县，因为闹饥荒，家里只剩下她和一个哥哥，后来不幸，唯一的哥哥在铜陵一带饿死，只剩她孤孤单单、可怜一个人被岳父家收养做了童养媳。每当谈起身世，她总是两眼流泪。正因为这些经历，养成了她不怕吃苦、勤劳苦干的性格。岳母心地善良、自尊好强、任劳任怨，自己深受不识字之苦，非常羡慕有文化的人，总希望子女刻苦读书而有出息。

然而，谁知道苍天无眼，就这样无情地夺走了她的生命。临走时，她要求我们把念高中的妹妹培养成才，帮她心爱的宝贝儿子成家立业。从此，我陪同爱人多少次奔波在单位和她家的路上，多少次关注妹妹的学习、高考、录取，省吃俭用，舍不得花钱买几本心仪已久的好书，舍不得买几样孩子喜欢的廉价玩具，我们还精心梳理好一块菜园地，节省生活费。

平凡而朴实的岳母生前默默承受着家庭重担，可当时我们并没有感受到她存在的伟大，只有她突然逝去后，才认识到了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