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新
老相框
深夜,月朗、星稀、风清。
归心似箭,车辆驶进村口,母亲已等候多时。她看到我,眼睛变亮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她高兴地对我说:“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脸比以前胖了。”说罢,便领着我回到家。当我惊讶于母亲的记忆力时,只见她指了指堂屋的墙,说道:“那时,你的下巴是尖的,现在有些圆了。”
我这才发现,墙上贴着我的二等功喜报,一旁还挂着3 个相框。虽然相框看着已经很旧了,母亲却擦得一尘不染。她还买来五颜六色的彩纸,剪成形态各异的花瓣,贴在相框周围。相框里,贴着我和两个妹妹各年龄段的照片,很多照片已经泛黄。我找到大妹远在他乡求学的照片、小妹站在村外田野的照片,还有我在新兵连照的第一张照片。
父亲看到我一脸专注的样子,笑着说:“你的立功喜报,还有这些相框,都是你母亲的宝贝。每天,她都得擦上三四遍。家里来了客人,她就指着相框介绍,这是在部队的儿子,这是在外打拼的女儿……”
听着父亲的话,我突然联想到这样的场景:中秋佳节,明月高悬,月光洒进老屋。母亲站在相框前,将目光定格在儿女的照片上。
万家团圆时,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向在外的儿女倾诉思念之情。
荣誉墙
父亲来电话说,老屋又漏雨了,不过,幸好发现及时,东墙没淋上雨。父亲说,什么时候家里钱方便了,把这老屋翻盖下。父亲的电话,把我的思绪又牵回到故乡的老屋。
故乡的老屋,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土房子。土加水和泥拓成土坯,然后一块块砌成墙,自家种的大树支成的檩,秫秸结成的棚,灰瓦铺成的顶……几十年油熏烟燎,处处布满了温暖的灰褐色,印记着农家生计的艰辛与恬静。
打我记事起,这一溜儿四间土房子就宛如圣洁的摇篮一般,成为我生命难离难分的一部分。我和两个妹妹及邻家小伙伴在那些昏暗的屋里藏猫猫,在开阔的院子里做游戏,在歪脖的老榆树下荡秋千。老屋承载了我们数不清的欢笑声,给了我品不尽的童年欢乐。
老屋的东墙,其实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土墙。但自从我们兄妹三个上学起,这面寻常的土墙就成了我们家最耀眼的地方,奖状也在不经意间“扩张”着它们的版图。我当兵的第一年就荣立三等功,当邮递员把喜报送到我们家,母亲捧着喜报看了又看,在炕席上抚了又抚,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面糊满了报纸的东山墙上。那糊墙的报纸,此时已经泛出沉重的土黄色。母亲用一把面粉熬好了糨糊,将那张喜报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墙的正中央。
此后,只要一进东间屋,第一眼便能看见东墙上那张立功喜报,鲜艳得像一朵花。母亲不识字,但是喜报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念下来。时间久了,那些略显潦草的毛笔字,就成了一个个有生命的符号,被母亲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邻家婶子大娘来串门时,母亲就会乐滋滋地念给她们听。屋子里很快漾起啧啧的赞叹声。父亲电话中告诉我这些时,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母亲捧着喜报小心翼翼往墙上贴的情景。于是在那天的日记上我写下这样一句话:为了母亲的微笑!
转眼,我的兵龄满了5 年。5 年里,每年我的喜报都会在那飘雪的冬日飞进那个寻常的农家小院。老屋的东墙仿佛被母亲用汗水精心耕耘的一块麦田,在浩荡的春风里充满了勃勃生机。在我军装穿到第6年的时候,提干走进了军校。
在军校上学,有了正常的假期,我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老屋。已是花甲之年的母亲,一如被数十年风雨剥蚀的老屋,显得苍老了。盘坐在简陋的土炕上,陪着母亲聊起那些她总也听不够的军营趣事,我的目光再次被那面墙壁吸引。这哪是一面普通的墙壁,这是母亲捧给我们的荣誉墙啊!
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潜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