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家明
一
假如离开这个不给编制、工资不高还常被拖欠的破单位,几乎就走投无路了!那可是1994年,虽然电视和报纸上说,乡镇企业早已异军突起,但在我的家乡,影响力微乎其微,而打工潮远未风生水起。
“何况,假如自己远走他乡,谁来照顾怀有身孕,但还在离县城一百多公里的边远山区拼命工作的妻子?刚考上大学时,户口一迁移,自己的责任田就被生产队收回了,想回家种田都没门。啃老吧?父亲虽然在县委党校任教,可母亲没有工作,乡下的爷爷奶奶年老多病,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经济上常常捉襟见肘,时不时还要跟信用社贷点款才能维持,哪有什么余钱?”
凌飞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段持续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是我这辈子最揪心、最黑暗的时光,完全看不到希望的那种。那年头,国家人才奇缺,中专、技校乃至职高都大规模招生,而且几乎都包分配,‘海归的地位几乎可以媲美濒危物种,受众生仰慕,而我们这批人,仅仅因为毕业前夕一个要求大学生下基层锻炼的文件,就被地方乱甩包袱。更悲催的是,这个政策仅仅执行一年。因此,在后来毕业的人们眼中,我们成了可怜的试验品,成了扶不起的另类,怎不叫人绝望?幸好我有一个十分贤惠的妻子,毫无怨言地用微薄的工资维持着两个人的生活,使我不至于怦然倒下。不怕你们笑话,那段时间,爱情,成了我的心灵慰藉和最强大的精神支撑,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我最怕失去的奢侈品。因为,别人失去爱情,会伤心,会痛苦,而我,假如失去爱情的话,会没饭吃,直接要命!”
说到这里,凌飞不再年轻、稍微有点浮肿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缓缓地舒展开来,不大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光彩,令人不由得感叹,甜蜜的爱情,可以让女人容光焕发,也可以令男人更美,成为更好的自己!
凌飞跟大伙分享这些经历时,是在美丽的大理古城一座装修不算豪华,但布置十分雅致的酒吧里,而日历,也早已无情地翻到了另一个世纪,屈指一算,大家已经毕业二十五年了。
此时,十多名男女同学围坐在二楼一张巨大的原木吧桌前,品着香浓的普洱茶,沐浴在从洱海吹来的五月的微风中。一楼的吧台旁边,浪漫而温馨的蓝色柔光灯下,一名女孩弹着不太熟练的吉他,正用质朴的嗓音吟唱朴树的《白桦林》。这首原本就很深情的歌曲,经她未经雕琢的嗓音演绎后,竟然被赋予了一种直击内心深处的如泣如诉的韵味。那女孩穿着简洁的白T恤、小白鞋配牛仔裤,长着一张初恋脸,大而清澈的眼睛、略圆的下巴,直瀑般的黑发,显然是附近哪所大学的大学生,利用休息时间出来挣点零花钱。无论形象还是音乐技巧,都稍显稚拙,一如很多年前同样青涩的他们。
聚会以前,大部分同学都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大家都很客气,不过,很显然,表面上的彬彬有礼,只不过是用来掩饰内心深处淡淡的拘谨,毕竟大家分别得实在太久了。
但几分钟后,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原来,无坚不摧的时间,也会有投降的一天。在纯真的同学情谊面前,不断流失的时间,不仅没能令大家生分,反而变成一种微妙的催化剂,让大家在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里有过的交集,进一步发酵,逐渐变得醇厚无比。
同学聚会,除了尽情地吃喝玩乐,总会有一些临时发挥的节目。这不,在酒吧里,几名古灵精怪的女生就给全体男生安排了一个“福利”环节,要求男生逐一老实交代,当年有没有喜欢过班上的女生,如果没有,就说说各自的初恋情况。
轮到凌飞时,由于他上学期间相对单纯,人缘好到爆,再加上他的初恋情况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同宿舍的男生,他那段堪称传奇而又一次修成正果的初恋,早就在卧谈会上就交代过了。因此,他没有重提,而是跟大家分享了那段最抓狂的时光。
凌飞的初恋,还得从一九九二年初说起。
临近春节的一天早上,他在县城遇到一名叫李伟民的初中同学。两人上学时很要好,但由于两家离得很远,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面,只是隐约听其他同学谈起过,说他初中毕业后考取州上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在一所边远的乡镇完小教书。老朋友相逢,兴致自然很高,于是,凌飞邀请他到家里吃中午饭。李伟民客气几句后,也就没有推辞,那年头大家都挺穷,也没有钱下馆子。
吃过饭后,李伟民告诉凌飞,说下午他表哥结婚,他要去参加婚礼,问凌飞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去。凌飞一听,反正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就答应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成了一辈子命运的转折点。
两点钟,李伟民领着凌飞来到县车队,两人坐上一辆破旧而拥挤的中巴车,一路停停走走,直到下午快六点了才来到一个凌飞完全陌生的半山腰一个很大的村庄。两人下了车,中巴车又重新起步,冒着黑烟,呼哧呼哧地开走了,驶向凌飞所不知道的终点。
下车后,两人相互一打量,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衣服和鞋子上全是黄土,想必头发和脸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们手忙脚乱地拍打一番身上的尘土,由于没有地方洗脸,只好灰头土脑地进了村。
李伟民对这儿倒是挺熟悉,显然经常来玩,他领着凌飞在小巷子里七转八转,然后来到一座庭院外,只见大门外地上满是鞭炮爆炸后的碎纸屑,一些穿着民族服装的小男孩在地上唧唧喳喳地寻找未引爆的鞭炮,而院内则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两人一进大门,角落里就有人大喊一声:“这里!怎么现在才来?等你们好半天了!”凌飞跟着李伟民走过去,只见眼前的八仙桌前坐了六个人,空出一条长凳,显然就是留给他俩的。
凌飞打量了一下,桌上共五男一女,大家岁数都差不多,二十上下,可他一个也不认识。李伟民却似乎全都熟悉,还没落座就一一跟他们打招呼,不过,由于院子里声音很嘈杂,凌飞并没有听清楚那几个人的名字。
等两人坐下后,那名唯一的女孩马上起身,利索地盛了两碗米饭递过来,轮到凌飞时,因为初次见面,她礼貌地冲凌飞笑了笑。
凌飞双手接过米饭,同时本能地打量了女孩一眼。只见女孩比他还略高一点,即使穿着厚厚的驼色毛衣和牛仔裤,也丝毫不显得臃肿。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束马尾辫,脸上画了淡妆,看着很舒服,也很漂亮。
此时,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明亮而清澈。
凌飞性格偏内向,尤其跟女孩子交往不多,在女孩的注视下,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微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后,连忙坐下。
李伟民发现他有些拘束,连忙凑到他耳边说:“我的小师妹,挺不错的,过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凌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点点头。
考虑到还有很多村民没有入席,他们没有喝酒,很快吃完饭,就离开了这座喜气洋洋的农家小院。此时,太阳就快下山了。
出门后,凌飞看到路边有一间茅厕,连忙跟李伟民说一声,进去方便一下。等他出来后,只有李伟民一个人在等他。
李伟民见他出来了,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玩!”
凌飞对这儿完全不熟,自然听从李伟民的安排,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离开的短短的这几分钟,李伟民和他的同伴们竟然给他设了一个局,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这个夜晚,会彻底影响到他的一生。
二
李伟民带着凌飞一直走到村边,来到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直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穿过不大的院子,进了堂屋。只见刚才同坐一桌的四名小伙子正坐在一张八仙桌旁闲聊,而女孩和另外一名小伙子并没在里面。
四名同伴一见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招呼两人坐下,随后,其中一人笑道:“时间还早,要不来几把双扣?”其余三人轰然叫好,于是,那名提议者拉开身旁的黑皮包,拿出两副崭新的扑克牌,扔到桌上,又走过去拉开门后的电灯开关,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接着,他对凌飞说:“兄弟,你来!”凌飞的性格并不是自来熟的类型,还有些拘束,连忙说:“还是你们来吧,我不太会玩!”那名小伙子说:“没关系,我们教你,几把就会了!”凌飞推辞说:“别客气,你们尽情玩,我当观众就好!”小伙子也就不再多说,坐下来,熟练地撕开扑克的塑料包装,利索地洗牌,热热闹闹的双扣大战开始了。
过了一会,女孩拎着一把暖壶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刚才没露面那名男孩,男孩双手端着一个印花茶盘,里边放着八个刚刚洗干净的玻璃杯,还放了茶叶。
男孩一进门,就叫道:“大家请喝茶,吃饱喝足,可别忘了还有正事!”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凌飞一眼。凌飞微感诧异,不知道这几位大呼小叫的新朋友们过会还要干什么,但又不好意思问。眼见女孩很快冲泡好茶水,他和李伟民连忙站起来,将茶水递给几名打扑克的男孩。
最后,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和李伟民一起坐下来观战。那女孩则找个地方放好暖壶,然后在角落里坐下,安安静静地翻看一本杂志,并没有过来凑热闹。
差不多打了两圈后,一方终于被戴上帽子。
输了的一方是一名男孩,懊丧地双手将散落的扑克牌往桌子中央一推,站起来,夸张地大叫:“糟糕,牌场不利,但愿他日情场得意,不然没奔头了!”他的话顿时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接着,他说了句“出去方便下!”立马往外走。其余三人一听,也立刻站起来,说:“等等我们!”
这次,李伟民也站起来,说:“我也去!”也不征求凌飞的意见,又补上一句:“撒风景尿去了!”追随其他人一拥而出。
女孩听到动静,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听到李伟民的话后,面色一红,低声说了句:“粗俗!”不过脸上并没有嫌弃的表情,反而嘴角带着微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帮狂妄的家伙的胡言乱语,却万万没想到,好戏还在后头!
既然几名男孩说得这么直白,她一名女孩子自然不可能跟他们一起出去,于是,屋里就只剩下她和凌飞两个人。
女孩也没在意,继续矜持地看书。凌飞不善于跟女孩子搭讪,想了想,他将散乱的扑克牌理齐、洗好,然后,往外一看,只见院子里的树木、花台、鸡舍都影影绰绰的,天就快全黑了。
他也不以为意,以为那帮活宝很快就会回来,于是安静地坐下来,继续喝茶。
过了一会,茶喝干了,他提起暖壶,见女孩的杯子还是满的,于是,给自己的杯子续上开水,又坐下来耐心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凌飞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了。他隐隐有些不安,站起来走到门口一看,院子里一片漆黑,李伟民等人还是踪影不见。
于是,他只好又转回来。
女孩见状,放下杂志,看了他一眼。凌飞有些紧张,但仍是大着胆子问道:“你家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女孩一听,顿时吃了一惊,一下子站起来:“什么?这儿不是你家吗?”凌飞摇摇头:“不是!”又解释道:“我第一次到这个村,李伟民带我来的。我俩最后进来,刚才见你烧水倒茶,还以为是你家!”女孩一笑,说:“我和我的同学王志军才是最后进来的,见你们都在屋里,赶紧去厨房烧水泡茶。我在院子里听你叫他们别客气,尽情玩,还以为这儿是你家!”
说完,两人都觉得这个事儿有点巧合,难怪会产生误会,不禁相视一笑,也就不再那么拘束了。
女孩略一思索,走过来,在凌飞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八仙桌。双方初次见面,都不是十分外向的性格,这个距离大家都比较自在。
不过,坐下来后,两人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特别是凌飞,除了记忆中小学时经常欺负他的那名暴躁的女同桌外,从来没有跟同龄女孩单独相处过,平常男女生出去玩时,都是一大波人,有说有笑的,不需要顾忌太多。
此时,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他想跑出去找李伟民他们,可人生地不熟,何况外边黑灯瞎火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所以,只能像个大傻瓜一般,耐着性子等着。因此,每一秒钟似乎都被无限地拉长,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发出的急促的跳动声。
女孩原本也有些紧张,但看到凌飞这个样子,感到很有趣,从没见过一个男孩子会害羞成这样,见到女孩就像见到老虎一般!她不禁微微一笑,原本有些莫名的担心的也就渐渐释怀了。
她的性格不算开朗,但比凌飞外向一点,她决定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
于是,她主动挑起话题,自我介绍一番:“我叫李菲菲,现在州师范学校读书,三年级,再过几个月就参加工作了,老家是石洞乡的。你呢?”
凌飞一听,连忙答道:“我叫凌飞,在省民族学院中文系一年级,不过,我们属于本科院校专科班,只读两年,明年毕业。老家在东山乡,我爹在县上工作,我平常住城里。”
李菲菲微微一笑,说:“原来是城里人,现在,像你这般朴实的城里人不多!”凌飞也自我解嘲地笑了:“什么朴实,明明就是笨,让你见笑了。对了,我父亲也是我小学毕业后才调进城的,小时候我同样在乡间疯跑疯玩,不过,那几年可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凌飞虽然在陌生人面前有点内向,平常倒也没那么沉闷,相反还比较幽默。现在两人算是认识了,也就不再那么紧张,当即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凌飞在说,李菲菲只是倾听,偶尔插上两句,令凌飞觉得得体而生动。
他甚至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两人聊了好一会,凌飞偷偷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十一点多了,可那帮家伙还没回来。他内心隐隐不安,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始终有点不妥,于是决定出去找那群伙伴。
听了他的想法后,李菲菲说:“这样也好,不过我对这儿不熟,不知道会在哪里。”凌飞说:“我们到李伟民他表哥家,也就是办喜事那家看看,应该能够问到他们在哪家。我猜呀,这几个家伙八成是喝醉了!”
李菲菲想想也对,于是在堂屋里寻找一番,终于在墙角的柜子里翻到一只手电筒,可打开开关,发现光线很是微弱,如萤火虫一般,可能很久没用了,而屋里再没发现其它电池。
外边黑灯瞎火的,没有照明的东西根本出不了门,何况他们对村里的情况不熟,只记得村庄里巷道众多,很多地方还爬坡上坎的,打着这样的电筒出门,仅仅算聊胜于无,看来有得苦头吃了!
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两人关了灯,掩上堂屋门,好在到了院子里,四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电筒光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了,至少能够看清脚下的路。
当凌飞转动铁门门锁的把手时,耳边传来锁舌弹出时的清脆的“咔嗒”声,可铁门并没有应声而开。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仔细检查一下,门锁没什么问题,应该是铁门被人从外边锁上了。
凌飞热血上冲,当即在心里大骂李伟民不讲义气,让他大出洋相。生气过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出去,万一别人知道他们晚上在一起过夜,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倒无所谓,可不能贻害李菲菲的名声。
他准备翻院墙出去,虽然院墙很高,但也难不倒他。他把手电筒递给李菲菲,挽起袖子正要行动,只听得李菲菲叹了口气,说:“算了,可能他们本来就打算安排我们住这儿,过会儿他们还会回来,还是别出去了,外边不安全!”
凌飞想想也对,他翻出去,将李菲菲一人留下来,似乎更不妥。
三
于是,两人又回到堂屋,打开电灯,准备寻找睡觉的地方。
李菲菲一推堂屋侧边的卧室门,木门应声而开,她摸索着拉开门后的拉线开关,只见屋内有一张单人床,铺了半新的蓝色印花床单,还有一床大红花被子。
凌飞看了眼另一侧的门,却发现上了锁。于是,他打着电筒走出堂屋,去外边观察,可除了灶房,其余所有房屋都是铁将军把门。他又急又怒,不由得破口大骂。
李菲菲正在堂屋中等着,冷不防听到凌飞在外边大叫:“李伟民,我饶不了你!”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只见凌飞脸红脖子粗地大步走进来,不由得奇道:“怎么啦?”
凌飞急道:“所有门都上了锁,这几个家伙存心捉弄我们,明天再找他们算账!”
李菲菲也很焦急,但夜深人静的,到哪里去找人?何况大门从外边锁上了。不过,她很快定了定神,说:“算了,我们先烧水洗脚脸吧,说不定他们玩下回来,又会另作安排。”
凌飞想了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两人来到灶房,李菲菲熟练地生了柴火,将火塘烧旺,又从水缸里打几瓢水,将茶壶灌满,放到铸铁的三脚架上,很快,铝制茶壶就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水烧开后,李菲菲不知从哪里找到脸盆毛巾和香皂,将热水倒了一部分到脸盆里,又打瓢冷水掺上,用手指试试水温,说:“可以了,你先洗吧!”
凌飞推辞说:“还是你来吧,女士优先!”李菲菲想了想,说:“你先来,我动作慢,等我洗好可能水都凉了!”凌飞脚脸都在这个盆子里洗,很快就洗好了,由于没找到拖鞋和擦脚毛巾,随便甩甩水就将脚伸进运动鞋,然后将水倒到院子里。
他刚进门,李菲菲就接过脸盆,倒点热水涮下盆,然后开始细心地洗脸洗脚。洗完脚后,没有立即穿鞋,而是从旁边拿来一个小凳子,将双脚搭在上边烤火。
凌飞随手将洗脚水倒掉,回到火塘边坐下。跳跃的火光中,只见李菲菲的双脚十分嫩白,在氤氲的水汽的缭绕下,说不出的纤细可爱。
他没敢多看,赶紧别过头。假如在古代,确切地说,宋代以后,要是一名年轻男子盯着少女的美足看,那不仅仅是失礼的问题,可能会被浸猪笼子,至少也得乱棒伺候。
好在水渍很快就干了,李菲菲穿上鞋,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凌飞,忽然“扑哧”一笑,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不过这样舒服一点,要不你也烤一下?”凌飞赶紧摇摇头,一个大男人,哪里好意思将臭脚暴露出来?
不过,他的心里荡起一阵涟漪。
自从进了灶房,除了倒洗脚水,他几乎什么也没干,都是李菲菲一个人在那儿忙活,当然,烧火之类的活儿,他想干也干不了,没那个本事,平常在家这些事都是奶奶或者母亲做,从不需要他插手。
眼前的李菲菲,不仅异常能干,还很会照顾人,说话轻言巧语的,不会给别人什么心理压力,人又长得十分漂亮,卸了妆后脸庞红扑扑的,更增俏丽。他甚至想,以后谁要是娶了她,该有多么的舒服惬意。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今后的人生与她联想在一起。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在他心目中,李菲菲无疑就是一池最美、最纯净的秋水,完美得没有一丝杂质。反观他自己,身高一米六多一点,比她矮了差不多半个头,还有点胖,一点也不帅,就算是泥捏的,肯定也是上帝打瞌睡时胡乱发挥的作品,硬要跟秋水扯在一起,绝对会大煞风景。
所以,在李菲菲面前,他还是有点自惭形秽,不敢有进一步的想法。
眼看夜深了,凌飞连忙收回思绪,将电筒递给李菲菲,说:“你去休息吧,记得把门从里边闩死!”李菲菲问道:“那你怎么办?”凌飞拍拍胸脯:“不用管我,我在这儿烤火。”李菲菲说:“这地方海拔高,深夜很冷的!”凌飞说:“没事,我挺得住!”
李菲菲见凌飞只穿了薄毛衣加运动外套、牛仔裤,又不会烧火,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就一起烤火吧,大不了明天找个地方补觉。”凌飞想了想,也同意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他们就着电筒的微光,到院子里搬了些柴禾进来,李菲菲将火烧得旺旺的,然后两人坐下来,这下子暖和多了。
这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凌飞似乎从来没听到过,一开始还若有若无的,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强,“咚咚咚”的很有节奏,仿佛许多把斧头正在同时劈砍木头。
凌飞不由得感叹道:“哇,这儿的人们真勤劳!”
李菲菲大脑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连忙问道:“你说什么?”凌飞说:“你看,附近是不是有人家盖新房?都这么晚了,还在砍木头,真够拼的!”
李菲菲差一点没有笑倒在地。她暗暗告诫自己:两人萍水相逢,女孩子家一定要矜持!可凌飞的问题实在太可笑了,她好不容易强憋住笑,却已脸色绯红、浑身颤抖。凌飞一看她的样子,傻傻地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李菲菲定了定神,问道:“你知道二合亚莫吗?”凌飞摇摇头:“不知道,那是什么?”李菲菲于是解释道:“这是当地的一种民间乐器,也叫彝族大三弦。每逢结婚、搬迁、小孩出生等喜事,人们就喜欢跳欢快而壮观的三弦舞,眼下那家的喜棚里正热闹呢”。
凌飞细细一听,声音似乎就是从下午办喜事那家传来的,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大三弦我知道,但好像不是这个声音吧?”李菲菲说:“几十上百把三弦弹奏起来就是这个效果,旋律什么的反而听不清了,当然,也不重要了。”凌飞一下子站起来,说:“哦,原来如此,要不我们去看看?”可随即想到被铁将军锁死的大门,只好又颓然坐下。
李菲菲想了想,问道:“你看过电影《阿诗玛》吗?里边就有彝族大三弦的经典画面。”凌飞点点头:“看过,这组镜头还有点印象,不过,当时光忙着听音乐,具体的记不清了。”李菲菲微笑道:“看来你很喜欢音乐?”凌飞再次点点头:“是的,不仅喜欢听,还很喜欢唱。不过,不知为什么,近年来对欧美音乐特别入迷,可惜光喜欢听,唱就唱不了啦!”
谈到最感兴趣的领域,凌飞当即逸兴横飞,刚才的尴尬早已一扫而空。于是,他给李菲菲讲述了电影《魂断蓝桥》和《音乐之声》的情节、《平安夜》背后的故事,以及莫扎特、杜西、德彪西等不同版本的《小夜曲》的基本情况,还给她描述了他最喜欢的保罗·莫里哀乐队,和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纯音乐版本的《蓝色的爱》的欣赏感受。
李菲菲被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迷住了,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些赞赏,甚至夹杂着一丝崇拜,以至于外边大三弦的声音停了,可能都已曲终人散,她还深深地沉浸在凌飞给她展示的音乐世界中。
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半夜两点,两人开始领教到山区肆虐的寒意。虽然屋内没有风,但无孔不入的寒气还是不由分说地往身上钻,烤着前边后背冷,两人的牙齿都开始“格格”打颤。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感冒。更要命的是,两人都又累又困,上下眼皮都快粘一起了。
凌飞见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劝李菲菲去睡。李菲菲沉默了一会,重新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走吧,一起去!”
凌飞大吃一惊,连忙说:“不行,你赶快去,好歹我是男人,冻一夜没事的!”李菲菲苦笑道:“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不过,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再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说实话,假如不睡觉的话,今晚能不能扛住,会不会因此大病一场,凌飞心里也实在没底,只好答应了。
于是,李菲菲撤掉燃烧的柴火,又细心地用灶灰将炽热的火塘捂住,防止发生火灾,然后两人来到那间唯一的卧室。
进了卧室后,凌飞让李菲菲先睡到靠墙一边。李菲菲没穿外衣,她红着脸,飞快地爬上床,合衣躺下,然后裹紧被子。凌飞关好门、拉灭电灯,脱下外衣平铺到被子上,然后胆战心惊地爬上床,挨着床边轻轻躺下,只觉得心脏就像跳到喉咙口一般。李菲菲一躺下就一动不动,想必也很紧张。
被子实在太窄了,被李菲菲裹在身上,凌飞的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外边,但他大气也不敢出,只能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几分钟后,李菲菲反应过来,连忙说:“你睡过来一点!”同时将被子匀了一点给他。凌飞实在太冷了,只好往里边轻轻挪一点,然后将身体侧翻,后背对着李菲菲。但很快肚子又冷得受不了,只好又翻过去。他发现李菲菲也翻来覆去的,像烙大饼,可能情况跟他差不多。
过了几分钟,李菲菲强抑住内心的紧张,说:“你再睡过来一点,否则谁也没法睡。”凌飞只好又往里边挪,这样两个人的后背紧紧靠在一起,被子总算勉强可以对付了,但两个人都很尴尬万分,根本就睡不着。
于是,两人又开始闲聊。
李菲菲说:“你们是不是经常这样干?”凌飞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忙问道:“你说什么?”李菲菲说:“像今天这样,将一男一女关在屋内。”凌飞大急,连忙分辩道:“从来没有,我平常跟女生说话都会脸红,这次是李伟民这家伙干的好事,明天找他算账!”黑暗中李菲菲温柔地轻轻一笑,说:“算了,我相信你!”
听了李菲菲的话,凌飞这才如释重负。闲聊几句后,浓重的困意再度袭来,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心里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出现一张青春靓丽的脸庞,此时少女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顿时吃了一惊。脑子本来还有些迷糊,一下子被吓清醒了。他打量了一下情况,不由得大窘。
李菲菲竟然面对着他,温热的身体蜷在他的怀里,头部枕着他微曲的右臂,而他的左手,正很不要脸地搂着她的纤腰。
凌飞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触电般挣脱开来,面红耳赤地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衣。这种情形太尴尬了,他平常睡觉又很不老实,要是有美女在侧的情况下,出现半夜打呼噜,或者磨牙齿的情况,那就糗大了,何况他的动作还那么暧昧,也不知道半夜有没有发生什么更要命的事。
李菲菲也很狼狈,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问凌飞几点钟了,凌飞一看表,快十点了,可能那些伙伴就要来了。于是,李菲菲也立即起床,果然,两人刚洗完脸,那帮人就开门进来了。好在一群人跟昨天没什么两样,依旧没心没肺地闹腾,也没有就这件事开他俩的玩笑,两人也就不再那么尴尬。
吃过中午饭后,大家各自回家。
由于不知道李菲菲家的地址,凌飞一直等到开学后,才按照李菲菲告诉他的学校和班级,开始笨拙地学写情书,正式追求李菲菲,令他大喜过望的是,不久李菲菲就答应了他,两人开始了姐弟恋。
当初刚进大学时,由于大家都没有女朋友,同宿舍六名玩得最好的同学成立了一个“贫农协会”,成员们大家万万没想到,性格相对内向、老实的凌飞,竟然是第一个“脱贫”的。
凌飞大学毕业一年后,就和李菲菲结了婚,开始比翼齐飞,两人很快就有了爱情的结晶。婚后,李菲菲的贤惠和能干展现无遗,不仅将一家子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工作之余,还经常给《妇女之友》、《女友》等杂志投稿,或担任线下编辑。凌飞少了很多后顾之忧的同时,对李菲菲也更加刮目相看,心中暗暗庆幸,对于他,老天爷还真是眷顾。
他离开那个破单位后,进了一家生产炸药的化工厂,从事管理工作,几年后,又考取了公务员。日子虽然有些波澜不惊,但也幸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