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全伟
1925年12月16日中午,长沙文化书社闯进几个湖南省军法处派来的士兵,将刘少奇逮捕,带到戒严的司令部关押。
原来,这是湖南省省长赵恒惕下的命令。当时,湖南的群众运动正在高涨。1925年5月五卅运动在上海爆发后,湖南的工人、学生、市民奋起响应,全省各地参加游行示威的人数达十万之多。一直到11月,湖南的工人运动和学生运动仍在继续,并且已把斗争矛头直接指向湖南地方当局和赵恒惕。此起彼伏的群众运动,使赵恒惕整日提心吊胆,他加紧采取各种防范措施。正在这时,他得知全国著名工人运动领袖刘少奇从上海来到长沙的消息,十分紧张,马上下令军法处拘捕刘少奇。
刘少奇被捕的第二天,湖南《大公报》公开披露了这件事。消息一传开,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全国各地各界团体抗议赵恒惕的电报雪片般飞来长沙,有时一天达40多份。中共有关组织、进步团体和刘少奇的亲友也全力营救。中华全国总工会、全总上海办事处和全国各地工会组织,纷纷来电谴责赵恒惕,要求立即释放刘少奇。湖南学生联合会联合各团体,向全国发出呼吁书,要求保释刘少奇出狱。当时正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要人汪精卫、谭延闿等也发电报要求赵恒惕尽快释放刘少奇。正在广州召开的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临时增加议题,通过一份发给赵恒惕的电报,敦促释放刘少奇。何宝珍和闻讯赶来长沙的刘少奇的哥哥刘云庭更是四处奔走,利用各种社会关系,从内部出力营救。经过多方联络,营救活动取得不少湖南上层人物的同情和支持,他们纷纷出面为刘少奇说项。其中有长沙禁烟局局长、刘少奇少年时的同学洪赓扬,赵恒惕手下的师长叶开鑫、贺耀祖,湖南省议会议长欧阳振声。这几个人都是宁乡籍人,因而以同乡身份保释刘少奇出狱,并出具了担保书。同湖南军政界有着密切联系的洪赓扬,在这件事中出了很大的力,帮助疏通各种关系,发挥了重要作用。
赵恒惕下令逮捕刘少奇,本意是防止刘少奇在湖南发动工潮和学潮。他没有料到,这样做反而使自己陷于被动境地,遭到全国人民的反对,尤其在湖南的统治集团内部也引起很大不满,这种局面大有引发新的工潮和学潮的可能。随时可能向湖南北伐的广州国民政府和赵恒惕自己手下几个师长的态度,也使他不得不有所考虑。为了避免惹出更大的麻烦,赵恒惕便借师长叶开鑫等联名具保的由头,顺水推舟地同意释放刘少奇,唯一的条件是要他在5天内离开湖南,并且干脆将这件事交给叶开鑫处理。
1926年2月上旬,刘少奇在陆军监狱被关押了将近两个月后,终于获释。他被接到叶开鑫的司令部,同叶开鑫见了面。为了使刘少奇尽快离开湖南,叶开鑫还提供了200元路费。赵恒惕也故作姿态地派人送来一套四书赠给刘少奇。赵恒惕的这一举动,被当时报纸嘲讽为“最滑稽”的一件事。
刘少奇被捕这件事,使他的母亲鲁氏在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老人家这时已60多岁,一辈子老实本分,突然受到这样的打击,几乎难以承受。刘少奇获释后,鲁氏特地从炭子冲乡下赶到长沙,流着泪跪在儿子面前,恳求儿子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刘少奇急忙扶起母亲,说:“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他再三宽慰母亲放心回家。刘少奇的母亲见儿子对革命如此执着,也就不再劝他了,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儿子祈祷。第二天,刘少奇告别了母亲和营救他的同志、朋友,前往上海。
到上海向中共中央报到后,刘少奇立即寄还了叶开鑫所送的200元路费。不久,中共中央和中华全国总工会便要刘少奇迅速赶去广州。因为这时中华全国总工会执委会委员长林伟民病情严重不能工作,而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预定将在5月1日召开,省港大罢工已经坚持了七八个月,许多问题亟待处理,急需刘少奇前往接替林伟民,主持大会筹备工作并加强对省港大罢工的领导。
1926年2月19日,刘少奇到了广州。3月3日下午,中华全国总工会为他召开欢迎大会,邓中夏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对刘少奇在中国工人运动中的贡献和重要地位作了很清楚的概括。刘少奇在会上致答谢词,他首先感谢广州工友及各界的欢迎,表示今后一定要更加坚决地同帝国主义和军阀作斗争。同时指出,工人阶级要识破帝国主义和军阀的阴谋,将自己团结和组织得像铁一样坚强,将来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会后,刘少奇便全力投入到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的筹备工作之中。
1927年,刘少奇在中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大革命失败后,他先后在河北、上海从事党的秘密工作。
1929年7月14日,一列黑色客车缓缓驶入奉天(今沈阳)火车站。这时的奉天,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革命形势处于低潮。在日本帝国主义和奉系军阀统治下,警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特务、侦探到处抓人,白色恐怖笼罩着全城。一对工人打扮的旅客夫妇,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匆匆走出车站。这对夫妇便是刘少奇和何宝珍。
1928年底,中共满洲省委机关遭到敌人的破坏,许多重要领导同志被捕。1929年6月,中共中央决定派有丰富斗争经验的刘少奇出任满洲省委书记。刘少奇到达奉天后,先住在一家旅馆里。3天后,他同中共满洲省委接上了关系,移住到南满铁路南侧的工业区皇字78号(今沈河区惠工街四段宏业南里2号)。他化名赵子琪,对外以海军司令部某副官的身份作为掩护。
满洲省委的工作,百废待兴。刘少奇认为,当务之急是必须抓紧恢复和整顿党的组织,建设强有力的省委班子。为了尽快地打开工作局面,刘少奇主持召开省委会议,讨论工作计划,确定今后的工作路线。他不顾自己身患痢疾,日夜辛勤工作。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到8月底,满洲党的组织架构基本恢复,共有19个支部,182名党员,而后党支部又增加到33个,使发动和领导工人运动有了重要的核心力量。
在此基础上,刘少奇和其他省委负责人分头到奉天、哈尔滨、大连、抚顺等地发动和组织群众,积极开展工人运动。刘少奇选定奉天纱厂作为工作重点。这是个较大的官办企业,兴建于1921年,有工人3000多人,大半为童工。工人们遭受着厂方的残酷压迫和剥削,每天劳动12小时以上,工资一般却只有几角钱,多的也不到1元。工头动不动就打骂工人,常常借故罚工,甚至开除工人。厂卫队对工人的监管极严,多数工人住在厂内宿舍中,不能自由出入厂门。厂方还规定,工人不准带饭盒入厂,午饭一律由外面的包饭馆送来,统一在厂内用餐,借此盘剥工人。工人群众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
中共满洲省委在奉天纱厂内本有些工作基础。1929年7月下旬,这个厂建立起党团支部,有党员3人,团员2人,他们和工人群众有密切的联系,曾组织工人开展过一些小的斗争。党支部还通过关系,在纱厂旁边开了一个包面馆,订下几份报纸,由党团员领工人前去吃面,看报纸,借此联络群众,对工人进行宣传教育。
当时,刘少奇派省委组织部部长孟坚和省委组织干事杨一辰负责联系奉天纱厂地下党的工作,组织工人斗争。从7月份起,奉天纱厂只给工人发五成工资,而且发的是奉票(奉天当局发行的纸币)。由于奉票贬值,加上秋粮尚未上市,粮价飞涨,工人生活非常困难。8月中旬的一天,孟坚、杨一辰和全总代表张昆弟去奉天纱厂,同党支部书记常宝玉和工人党员崔凤翥、老范等秘密开会,研究发动工人开展“要现洋(银元),不要奉票”的斗争。他们提出:工人们不能等着饿死,应当要求厂方发现洋,至少也要争取发八成现洋,并且立刻开支;如果厂方不答应,就在8月27日开支那天举行罢工。孟坚向刘少奇汇报了商定的斗争方案。孟坚后来回忆他向刘少奇汇报时的情况说:“一提到罢工,少奇同志一连向我提出了好多个问题,如:厂里情况怎么样?工人情绪如何?罢工的条件是什么?发动罢工的方法、步骤是什么?……少奇同志问得非常详细,对罢工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大小问题他都问到了。对少奇同志提出的问题,有的我说不清楚,有的连想也没想到过。少奇同志细心地听完我的回答,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沉思了很长时间,最后,和蔼地问我:‘你过去搞过罢工没有?我回答说:‘没有。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那么好吧,下一次纱厂支部开会,我和你一道去参加。我一听,高兴得连连点头说:‘太好了,太好了。”
1929年8月22日下午6时许,孟坚陪同刘少奇按约定时间到奉天纱厂,找厂党支部了解该厂举行罢工的准备情况。奉天纱厂位于市郊,比较偏僻,周围是一片坟地和小树林。这时,离工人下班时间还差十几分钟,刘少奇和孟坚站在纱厂北门外的小树林里,等候常宝玉出来。不一会儿,下班的汽笛响了,厂门却紧闭着,不见工人出厂,只有几个厂警在门口转来转去。刘少奇凭他长期地下工作的丰富经验,知道情况有异,当即决定,不能再等,迅速转移,但已来不及了。一队厂警持枪冲来,将他们抓住。
原来几天前,孟坚到纱厂同厂里中共支部商定斗争方案后,常宝玉等在工人中进行宣传。厂方得悉这一情况,立刻四处寻找“煽动者”,叛徒崔凤翥向厂方告密,厂党支部书记常宝玉已在两天前被捕。厂方将刘少奇、孟坚作为煽动工潮的嫌疑分子扣押起来。
晚饭后,厂方对他们做初步审讯。
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主持审讯。他问刘少奇:“你叫什么名字?”
“成秉真。”刘少奇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回答。成秉真是他的一个表哥的名字。刘少奇熟悉他的经历,所以能应对自如。这是刘少奇被抓时就想好了的对策。
“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武汉来。因为在武汉没得工作,生活不下去了。听说奉天日子好过,想投奔这里找个同乡介绍个工作,混碗饭吃。刚下火车,人生地不熟,摸到这里来想找口水喝,不知为什么就被抓来了。你们平白无故抓人,太不讲理了。”刘少奇从容不迫地回答着。
厂方问他关于闹工潮的事,刘少奇若无其事地回答:“什么工潮?我根本不知道。”
厂方叫常宝玉来对质。常宝玉从未见过刘少奇,看了半天后说:“不认识这个人。”
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厂方第二天就将他们押解到奉天警察局商埠三分局,关在临时看守所。
8月24日,警察局对刘少奇、孟坚的所谓“煽动工潮”案进行审讯。在审讯中,刘少奇仍坚持原来的说法:他是因为失业没有出路才到奉天来的,没想到无故被人抓来。因为警察局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证据,审讯毫无结果。
隔了一天,警察局将刘少奇、孟坚、常宝玉一起押到奉天高等法院检察处看守所。在看守所,刘少奇利用放风机会对孟坚说:“既然将我们押到地方法院,案情就不十分严重。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工人(指常宝玉),要对他做工作,说明大家都是为工人做好事。现在是奉天纱厂把我们送进监狱的,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要说服那个工人也否认煽动工潮,我们的案子就比较容易解决。”孟坚和常宝玉关在同一间牢房中,经过孟坚耐心说服,常宝玉表示同意在过堂时否认在纱厂审讯时的全部口供。
刘少奇被捕后,在中央特派员陈潭秋帮助下,中共满洲省委由李易山、任国桢、饶漱石三人组成临时常委,主持日常工作。临时常委决定,要尽快营救刘少奇、孟坚出狱,同时向中央报告了刘少奇、孟坚被捕经过。中共中央收到这份报告后,对刘少奇、孟坚被捕一事十分关心。9月1日,周恩来为中央起草了给中共满洲省委的信,指示省委要“用全力去营救”刘少奇、孟坚。
9月上旬,奉天高等法院开庭,对刘少奇、孟坚“煽动工潮”案进行审讯。由于刘少奇、孟坚沉着应付,坚持被捕时的一套说法,加上常宝玉翻供,不承认认识刘少奇、孟坚二人,并坚持说以前的口供是厂警动刑逼的,在既无人证又无物证的情况下,法院只好结束审讯。过了几天,奉天高等法院判决:刘少奇、孟坚“煽动工潮”案,“证据不足,不予起诉,取保释放”。常宝玉因和纱厂有直接劳资关系,被判罚40天拘役。判决后,刘少奇和孟坚在9月中旬跨出监狱大门。出狱当天,刘少奇、孟坚立刻同满洲省委临时常委派来的人见了面,并回到省委秘书处所在地。
(本文摘选自《乱云飞渡仍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