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医阿四

郑玉超

阿四算是游医，起先并不跛。他住的鹅城东门外草房黑咕隆咚，墙挂手绘人体穴位图，从头到脚标着红点，啥十二正经脉、任督二脉，啥经穴、经外奇穴、阿是穴，只他自个瞅得明白。犄角地儿堆着草药，要啥，他一找一个准。门边挂着褡裢，装着针灸用的梅花针。

望闻问切，阿四嫌烦，偏爱木匠似的单眼吊线。别的中医用扎针，阿四不，他爱甩针，瞅准患者穴位持梅花针一甩，好几根，长短不一，甩哪刺哪。看似杂耍，可针刺进穴位深浅他心中有数。医术多高无人知晓，不过，当地三岁孩童都知道他把死人给救活了。

那次阿四到城南出诊，与一汉子擦肩而过。他转身叫住汉子，闭上左眼，拿右眼瞧。汉子以为他是疯子，拔腿就走，阿四说他大难在即，若不早治，命不久矣。那人甩手一耳光，骂骂咧咧走了。汉子说与家人，家人也气得慌。邻居说，莫非城东阿四？

三天后，正干活的汉子“啊”的一声，口吐鲜血，猝然倒地，鼻息全无。邻居说，快找阿四。汉子的儿子攥着拳：父亲是他咒死的，得找他偿命。

阿四被一路拎着，扯了来。跟着很多看热闹的，院里站不下，有的爬上墙头，攀上高树，伸长脖子。

阿四并不恼，抹着胡子，睁只眼闭只眼，瞅那死者。片刻，才悠悠道：还活着呢。

围观者哄堂大笑，人都死好一会了，他还敢信口胡咧咧。阿四径直上前，欲拉死者坐起。其子上前阻止，他怒喝：再不救就晚了。莫非你想杀父不成？

阿四这一咋呼，把所有人整懵了。阿四解开死者上衣，叫其子抱坐于后。死者耷拉着脑袋，面如尘灰，嘴角的血滴下来。阿四从肩头褡裢中取出一根长针、五根短针，点上火炙烤片刻，走到两丈开外。一扬手，那六根细针像长着眼睛，径奔死者的面门和上身而去。

人们都等着看笑话。不到一盏茶工夫，死者脸色像变魔术一般，渐渐红润起来。忽听“啊”的一声，死者摇晃着站起，吐口鲜血，活了。只有阿四知道，三天前见其印堂发暗，病入腠理，刚又瞅见嘴角鲜血尚且殷红，知其未亡，只是瘀血攻心致其假死。

游医阿四救活死人，传得神乎其神，方圆数百里都知道鹅城出了神医。很快，龙城、虎城、羊城等疑难病症者都来找他。一时风光无限，他再不游走江湖，开始待在家中坐诊。

神医也有失手的时候：鹅城绅士阿扁、龙城富豪李二、虎城警察局长朱仙，都死在了他的甩针之下—起初神气活现，结果半月工夫一命呜呼。死者家人疑阿四有意为之，告到鹅城市长关潮那里，关市长说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1942年，鬼子占了鹅城，阿四跛了，说是鹅山采药摔的，问哪个山头，语焉不详。其时鬼子搞杀人大赛，一时间，鹅城尸横遍野，成了人间炼狱。龟田、小犬分获冠亚军，大贺三天。

鹅城自古就是座血性之城。面对强敌入侵，人们在关市长带领下同仇敌忾，不时袭扰鬼子，搞得对方焦头烂额。龟田气急败坏，趁夜偷袭鹅山，结果反被围，不是短腿跑得快，小命就玩完了。

龟田回营感到胸闷，晕厥过去。听到消息，阿四一瘸一拐，找到翻译，说能治好太君的病。翻译知晓阿四名气，可又疑他有诈，和小犬叽里咕噜半天，方才同意。

小犬让军医找个胸闷的伪军先治。阿四顺手取过行军锅，加水煮沸，放入细针。消毒，阿四说。军医点头。阿四取出针，让伪军立于两丈外，扬手，那针裹着劲道，刺向伪军。伪军吓得闭上眼，再睁眼，发现那针正在胸口晃荡。他动了动，胸不疼了。

阿四又取出几根针，放于锅中。一抖袖，将针捞出。跛着足，走离龟田两丈许。甩针，吓得龟田一颤，裤子洇出污水来。

三天后，龟田恢复元气决定复仇。他骑着高马，领着鬼子，杀气腾腾，直奔鹅山。到山脚时，他大叫一声滚落马下，气绝身亡。小犬忽想起阿四，派人去抓，谁知人去屋空。一把火烧了草房，草药味弥漫了鹅城大半边天。

小犬猜得没错，阿四杀了龟田。二次煮针时，袖子一抖，阿四将袖内无色药粉抖落锅中，遇沸水迅速反应，形成慢性剧毒附于针上，潜入龟田血脉。他早算好毒发时间，足以远走他乡。为何不杀那伪军？阿四恰好熟悉，知他并非真心加入伪军，还知道他和我军作战时，枪头朝天。

解放后，人们发现阿四一点不跛。问他，他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