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
我的家乡长安镇,位于融安县中部,是近代广西四大名镇之一。这是一个充满着思想与灵动、慈爱与气度,还有着厚重文化底蕴的古镇。
一条融江河,成就了一个古镇,一个古镇的繁华赋予了生生不息的生命……
长安古镇的老街并不算宽,两旁的房屋是砖木结构的骑楼,是中国传统建筑与异域风格相结合的楼房或整齐或弧形排列在一起,墙体大都已经斑驳。窗台下边长出青绿的蜈蚣草和凤尾草,在风中诉说古镇的岁月沧桑。而外墙的雕花刻画会让人联想,当时的装饰色彩一定是很典雅和辉煌的。每逢春节等传统节日,各家各户扎花灯悬于骑楼,灯火通明,绚丽多姿,古朴中更显新时代气息。
古镇的孩子,都是牵着大人手听着文场和彩调长大的。这有300多年历史的民间曲艺,它以唱的形式来叙述一个个民间离奇故事。孩时的我们都看过传统戏《放春牛》,彩调剧《王三打鸟》《龙女与汉鹏》……好多故事多为名篇唱词的佳作的古体诗赋,文意极深,含蓄高雅。在这样的氛围熏陶下,半大的孩子就知道许多英雄故事。还记得儿时流传的顺口溜:看戏要看《粉桩楼》,几多英雄在里头,罗成被困牢房内,胡奎大胆卖人头……英雄的故事影响了古镇一代又一代人。这里的人们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爱憎分明和谐共相处着。
彩调之所以能在融安安身并遍布城乡,与长安古镇近代商业发展、人们精神需求的提升相契合,与彩调作为一种贴近民众的内容、生动朴实的语言、优美动听的音乐、轻松活泼的表演剧种密不可分。
在这浓厚的氛围中,一位在中国彩调历史上有重要影响的人物——傅锦华在长安古镇诞生了。她就是电影《刘三姐》的配音配唱者。
就是这位古镇艺术的代表人物,在解放初期就进入过中南海怀仁堂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演出,使古镇彩调这个来自广西民间、有着三百年历史的艺术第一次从农村土台子走进京城,成为全国知名的地方剧种,让更多的人了解与熟知了。
作为第一代刘三姐之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彩调的代表性传承人,2005年“纪念中国电影百年华诞当代中国电影音乐庆典”,她获得当代中国电影歌曲优秀演唱奖。这是古镇长安传承的艺术发扬光大,这是一份只属于古镇长安而谁都无法复制的荣耀与骄傲。以至在后来的岁月里,许许多多写古镇长安的文学爱好者,在作品中都会为这份荣耀与骄傲增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长安古镇骑楼街,因和着彩调散发着浓郁的人文气息,因和着那一声声高喊的“哪嗬嗨”而深深烙在人们心里。
伴随“哪嗬嗨”那穿越时空的声音,我穿过小镇那悠长的石板小巷,随便走进一间,房子都是百年老屋。青砖小瓦,门楣刻画,窗格雕花,但内部木梁已经衰老,走在木梯木板上,吱吱嘎嘎,一股陈年的味道在空中弥漫。晒台上,却是一溜儿十几个花盆一丛三角梅斜斜生出,一朵朵红艳艳的花旁若无人地开放,水样的脉络清晰可见。历史的文脉与人们富足的梦想在阳光下繁荣与传承。
悠长的石板小巷让我想起小时,背着书包穿过骑楼街,两旁的商铺散发诱人的香味、悦耳的音乐,勾引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的脚步。我知道在欢快的调子声中,傅家滤粉的烧炙又出炉了,古镇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吃滤粉烧炙。
相传清乾隆年间,有一年长安镇方圆十里数日无雨,水利不济。农民为了祈雨灌田,就以制作滤粉的木滤瓢祈敬社王,借制作滤粉时米浆从有眼的木滤瓢连绵不断流下的样子以祈老天降雨之吉兆。说来也巧,不日老天便连降大雨,灌溉了久旱的农田,成就当年五谷丰登。事后,人们便把这滤粉奉为吉祥之物。从此,每年社日,家家便做滤粉祭社。逢年过节或亲友莅临,也都以滤粉款待。年长日久,滤粉便成了长安一道美味小吃,早餐吃滤粉烧炙便是长安人的最爱。在古镇人看来,那烧炙滤粉的味道是人间最美的美食了。
从小就听过一个有出处的故事:一个少小离家的古镇人,到死也没能回到家乡,临终前对家人说:好想再吃一次家乡的滤粉烧炙,好想再听一次彩调高喊那一声:“哪嗬嗨”……是啊,那是思乡的情愫;那是古镇给予人们无法改变的乡愁。
古镇,总有长长的青石码头,一路延伸扎进江水里,江水清澈而无虑地抚摸水一样的青石板。水草在秋后愈发疯长,随着江水柔柔地伸展腰肢,有时互相缠绕在一起,给人无法下脚。那株榕树,有几百年了,凸起的根茎在青石板的缝隙里穿行,就像鱼虾在水草中自由游动一般。我时常坐在码头上,看街房大叔担着大水桶,赤脚走上青石码头,水桶像担着两面镜子,时光从面前悠悠晃过。而对面洲上的乌柏树叶,在风中渐渐涨红了脸,倒是河两岸的篙竹依然青翠着。随着一阵清香袭来,我知道运金橘的船又到了。每年这个时候,便有满载一船黄灿灿的橘子,从浪溪江汇集到码头上。我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就像邻家阿哥笑我一样。
离开家乡,经历太多的时候,其实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人到中年了偶尔还会把自己想象成戴望舒《雨巷》里的女主角。周围的人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我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而我就是那个结着愁怨的女郎。那淡淡的愁,深深的寂廖好像全渗到我心底里去了,无边的诗意在我周边散发。
用融江河水浇灌的金橘,那酸甜苦涩的特有味道是任何地方的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那味道是今生无法忘怀的,那是人生的感觉,也是家的味道。
回望古镇,我在多血质的江水里泅渡,盘点沧桑过往。渔舟唱晚,哼一阕江南小曲,唱“哪嗬嗨”的欢快彩色调子。风也是快乐的,风穿过千年河道,把一条河流激荡得风生水起。一条河流的生命与古镇的兴衰融合,千百年,河水静静地奔流,在旷远的天空下,在我的生命中……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