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烟火

曹建明

我的家乡罗城镇，位于粤西的西部，处在云雾山脉和云开山脉之间，是一座美丽的小城。小城只有一条大街，大街两旁有无数条小巷，小巷旁，泷江水缓缓地流淌。

每天清晨，当太阳升起时，小城便在炊烟里苏醒，大街也开始热闹起来。酒店、茶楼、店铺都开始营业，街上行人如织，川流不息。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有吆喝豆豉、荔枝、肠粉、鱼腐的，其中一个饭馆老板的声音最大：“有好吃的碱水粥卖，有好吃的咸松糕卖。”

提到碱水粥，那是粤西地区人们对白米粥的一种称呼。这种白米粥是用大米加井水熬制而成的。粥水稠稠的、浓浓的、黏黏的，带有一种淡淡的碱水香。

咸松糕，那是我家乡的一种特色小吃，是用米粉加盐做成的。我很喜欢吃咸松糕，经常一边吃着咸松糕，一边走路去上学。直到今天，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咸松糕比甜松糕还要好吃？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方水土出一方米糕吧！

因罗城镇属丘陵地带，地处山区，所以人们吃早餐时都喜欢喝上一碗碱水粥，一碗碱水粥配几块咸松糕就是一顿美味的早餐。在粤西，虽然喝碱水粥的人很普遍，但我在上小学三年级时才喝到第一碗碱水粥。

我就读的小学，名叫南区小学，坐落在城镇与农村的边界线上。小学操场的北边是城镇，小学操场的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在操场与农田之间有一口百年老井。老井配有井盖，旁边有两棵荔枝树，每年盛夏荔枝都会挂满枝头。老井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打水，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有挑水的，有洗衣服的，有洗澡的，一片繁忙的景象。

有一天，我看见一位阿姨直接饮用井里的水，就问阿姨：“您不怕拉肚子吗？”阿姨回答我说：“不会的，井水又纯又干净，你喝过这口井水煲的白米粥吗？像是放了食用碱水一样，又甘又甜。”自从听了阿姨的这一番话，我便希望能喝上一碗用这井水熬制的碱水粥。

粤西的夏天，天气如火般炎热。一天下课，我和几个同学顶着烈日在操场玩耍，回到家就感冒了。妈妈端来一碗自来水熬的粥，吩咐我喝下。我心想，喝碱水粥的机会来了，就对妈妈说：“我感冒了，没胃口喝自来水熬的粥，但我很想喝碱水粥。”我的话还没说完，妈妈就牵着我的手，直奔小学操场。

到了井边，只见一条粗绳系着一个水桶吊在水井里。妈妈拿起绳，用力把水桶打进水里，但无论妈妈使多大的劲儿，水桶就是不灌水。平时人头攒动的老井，可能是快要天黑的原因，此刻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我看着快要沉下去的夕阳，失望地对妈妈说：“我们回去吧。”妈妈看我失望的样子，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安慰我说：“再等等，妈妈一定会打到井水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水桶经过无数次的来回翻动，终于灌水了。妈妈终于打到井水了，可是妈妈的衣服全湿透了，脸上的汗珠还不停地掉到地板上。

回到家，妈妈很快就熬好了碱水粥，端了一碗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放了几块咸松糕。妈妈轻柔地对我说：“明明，听说碱水粥和咸松糕是绝配，你快来尝尝。”于是，我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咸松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咸松糕咸咸的，碱水粥真的像阿姨所说的那样，又甘又甜。我吃饱喝足，搂着妈妈转了几圈，心满意足地对妈妈说：“妈妈，你真好。”妈妈点点头，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今年年初，我回到了罗城镇。百年老井依然静静地躺在小学的操场边，只是周围长满了青草，因为附近的居民已经不再饮用老井的水了。现在的罗城镇，自来水管星罗棋布，已经没有人会喝碱水粥了，听说咸松糕也没几个人爱吃了。好多事情走着走着也就回不去了，我的妈妈也走了许多年。

今天，我的城市下雨了，不知遥远的小城是否晴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总会莫名惹人伤感。数十载的沧桑岁月，那些美好的少年时光，已经越走越远了。回不去的故乡，就算近在咫尺，可我早已改变了模样。只有在这孤寂的雨天，寻找残存的记忆，忆起妈妈的爱，还有小城的那一碗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