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1日是新中国第七十五个儿童节。一百多年前,梁启超以激昂饱满的笔触写下《少年中国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成为热情呼唤中国少年儿童投身祖国改造的号角。自此,一代又一代少年儿童,用自己的智慧和行动承载国家的梦想和期待,书写了一个又一个动人的“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故事。他们有的自强不息,靠一支笔安身立命,挑起家庭重担;有的背井离乡,刻苦求学,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有的博学善思,立志用科学研究改变自身和国家命运……展现了中国少年儿童纯真的心灵和坚毅的品性。
张恨水:先习武,后从文
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生,原名张心远,安徽潜山人,章回小说家。代表作有《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其作品上承章回小说,下启通俗小说,促进了新文学与通俗文学的交融,被尊称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
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传回国内时,张恨水天天跟着祖父张开甲在江西省广信府(今上饶地区)校场舞刀弄棍。
张开甲自幼习武,练就一身硬功夫,早年入李鸿章淮军围剿太平军,出生入死立下大小军功,终至六十岁时迁任江西省广信府参将。张恨水出生后,张开甲看他长得结实,虎头虎脑,是习武的材料,就常叫他伴随左右,“阅操出巡,骑舆同乘”,并早早传授他站桩、打拳、射箭、使刀等功夫,寄望孙子日后像自己一样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据载,有一天,张开甲读罢《少年中国说》,深感自己教孙子学武是先见之举,当即一脚跷起二三尺高,令恨水跨骑其上,边做骑马状颠簸边高声疾呼:“儿愿做英雄乎?”小恨水答道:“愿学祖父跨高马,佩长剑。”张开甲甚是欣慰,而张恨水自此更加刻苦练功。
如果不出意外,张恨水的人生会按照祖父的意愿徐徐展开。不过,命运偏偏给张家开了一个玩笑:张恨水六岁那年,张开甲旧疾复发离世。张恨水的父亲张联钰也习武,且是广信府军中的“小张飞”,但他从《少年中国说》中嗅出了“时代激变下知识为重”的味道,遂解甲归田,并安排张恨水开始读书。由是,张恨水弃武从文,先入蒙馆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再进私塾诵《论语》《孟子》《左传》《春秋》。
张恨水非常聪慧,很快学会了上千个字,而且能对对联、作文。有一次上课,先生出上联“九棵韭菜”,让大家对下联。张恨水眨了眨眼睛,立刻对出下联“十个石榴”。先生大喜,中午散学时告知张恨水的父亲,夸赞“孺子前途无量”。父亲乐了,到家后叫张恨水的母亲做一碗虾仁炖鸡蛋奖励儿子。还有一回,先生讲《孟子·离娄》中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篇,张恨水听得津津有味。下来后,张恨水心中感慨,就以自己和女玩伴秋凤的往来为例,写出了一段颇为有趣的孩童相爱故事。先生读后,直呼“真乃情种也”。自此张恨水迷上了讲风花雪月和才子佳人故事的书,先后读了《红楼梦》《花月痕》《桃花扇》《燕子笺》《牡丹亭》《长生殿》,有一次甚至模仿着《聊斋志异》的笔法将先生留下的十个题目写成文章,以至于先生做了批改让张恨水的父亲等一众大人传看。这般阅读,深深影响了张恨水的人生,更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
按照张联钰的规划,待张恨水读完私塾后就送他“到海外学科学去”。但是,命运再次给张家开了一个玩笑:1912年,就在张联钰谋划着送儿子前往日本或英国留学时,不想却突染急病撒手西去。这时候,张恨水十七岁,他看着母亲和三个弟弟、两个妹妹,既悲痛,又惶恐,更感责任重大。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张恨水跟母亲回到安徽潜山老家,靠耕种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度日。不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沉闷单调生活,很快令张恨水愤懑难平,他想起祖父的教诲和父亲的安排,决心外出闯荡为母亲和家庭分忧解难。恰在此时,堂兄张东野邀他到上海找出路,他当即跑往上海,随后在堂兄建议下投考了孙中山创办的蒙藏垦殖学校。
蒙藏垦殖学校北迁未果,当年就迁移到了苏州,坐落在著名实业家盛宣怀的家祠里,隔壁就是留园。那里古朴、清幽、典雅,是读书的绝好地方。然而,张恨水囊中羞涩,每天只吃早晚两餐,有时候还买不起纸笔,为此常常倚栏怅叹。一天,张恨水翻阅《小说月报》时看到一则征稿启事,称小说稿费每千字三元。张恨水心中一动,想起过去对对联、作文的往事,决定试试。于是,他躲进一个角落“低头猛写”,仅仅三天就写出了一篇三千多字的文言小说《旧新娘》和一篇四千多字的白话小说《桃花劫》。誊抄好后,张恨水跑去邮局,将两篇小说稿寄给了《小说月报》编辑部。四五天后,张恨水收到一个《小说月报》的信封,他原以为是退稿,但拆开后发现是编者恽铁樵的回信,称“稿子很好,意思尤可钦佩,容缓选载”。张恨水欣喜若狂,挥舞着信封,在校园里跑了好多圈。
不知为何,张恨水等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迟迟不见《小说月报》刊载《旧新娘》和《桃花劫》,但张恨水却从恽铁樵的肯定中深受鼓舞,坚定了写小说的决心和信心。此后,由于时局动荡,张恨水四处漂泊,曾蛰居潜山老家,也曾辗转几地报馆,但始终不忘写小说,先后写出了《青衫泪》《紫玉成烟》《未婚妻》《桂窗零草》《南国相思谱》,其中《紫玉成烟》《南国相思谱》在报纸上发表后获得了不少好评。
1919年,张恨水经人介绍北上京津,先后进入《益世报》《时事新报》《世界晚报》任职。工作之余,他拼命构思写作小说,先是在《世界晚报》副刊《夜光》连载长篇小说《春明外史》一举成名,接着在《世界日报》副刊《明珠》连载长篇小说《金粉世家》持续扬名,然后在《新闻报》副刊《快活林》连载长篇小说《啼笑因缘》名动天下——其小说,上承章回小说,下启通俗小说,雅俗共赏,既对旧章回小说进行了革新,亦促进了新文学与通俗文学的交融,因而被读者赞誉为“民国第一写手”“中国的大仲马”。
从丧父到出名,张恨水用十多年时光,终于凭借写小说安身立命并养活了全家人——1925年,他斥资在北京置办一处四合院,将母亲、妻子、弟弟、妹妹接到北京,一大家子从此团团圆圆。
季羡林:离开父母离开家
季羡林,1911年8月6日生,山东清平康庄(今属临清)人,国学大师。精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能阅俄文、法文,尤精于吐火罗文,“梵学、佛学、吐火罗文研究并举,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艺理论研究齐飞”。
与生于将门的张恨水相比,季羡林是个出身农家的苦命孩子。
在当时的清平县官庄村,季羡林家是最穷的人家,一年到头吃高粱面饼和咸菜,有时候没钱买盐腌菜,就把盐碱地的泥土铲进锅里熬水煮野菜。村里有个举人的太太特别喜欢孩子,小季羡林每天睁开眼就跑去叫她“奶奶,奶奶”,举人的太太开心地从袖管里掏出半个白面馒头奖励给他。季羡林把白面馒头掰成小小的碎块,一块一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珍贵如佳肴。
1917年春节前夕,季羡林的叔叔季嗣诚回官庄村探亲。季嗣诚早年在外闯荡,后来进入济南黄河河务局任工程师,娶妻育女,日子过得不错。他发现,侄儿季羡林机智敏捷但因家贫竟没有上学,甚觉可惜,就提议带季羡林去济南读书。季羡林的父母虽然百般不舍,但为儿子前途考虑只好同意。就这样,在过年的爆竹声中,季羡林离开父母离开家,跟着叔叔一路奔往济南。当时,季羡林六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走竟和父母永别——五年多后父亲因病离世,再十年后母亲又意外去世,他都没能赶回家送终。对此,季羡林非常悔恨,一生都无法释怀。
对季羡林来说,从官庄村到济南是其人生的一个关键转折点:刚开始,他很生分,惧怕婶娘,想念父母,总在夜里蜷缩进被窝偷偷地哭;但慢慢地,他变得好奇且活泼起来,常常跑出家,爬城墙、走铁路、追火车、蹲码头、听说书、看唱戏,既开阔了眼界,又增长了见识。尤其重要的是,季羡林接受了系统且良好的教育。
虽是叔侄,但季嗣诚将季羡林视若儿子,一路送他入读最好的学校。起初,季嗣诚送季羡林进颇有名气的曹家巷私塾启蒙,每天向孔子牌位行礼,抄写“赵钱孙李”,读背《千字文》和“四书”,接受传统文化洗礼;一年后,季羡林进“新式学堂”即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开智,学习国文、算术、地理、英语、科学、劳动、体育等课程;季羡林初中毕业时,选考了正谊高中,但很快被季嗣诚安排转入能学习德语的山东大学附设高中,后又转入更好的山东省立济南高中。季嗣诚对季羡林的关爱,令妻子马巧卿“十分不满”,有几次当着季羡林的面直斥丈夫“对侄子远远好过对女儿”。
季羡林深知叔叔对自己寄予厚望,从小到大一直非常用心地学习。比如,读小学时学英语,很多孩子觉得英语古怪乏味就想着法子应付,但季羡林却认为“(英语)弯弯曲曲像蚯蚓爬过的痕迹一样,居然能发出音来,很有意思,简直是不可思议”,上课认真听讲,早晚读背单词和课文,闲暇时跑去火车站和码头找洋人对话——也正是在和洋人的对话中,他知晓英语是一门通行语言,很多欧美先进国家的人都说英语,这令他更加下劲学习。读初中时,有一阵子,季羡林感到学英语吃力,就对叔叔说明情况报读了一个英文学社补习英语。英文学社距家很远且是晚上授课,季羡林每天下午放学后先回家吃饭,然后步行前去上课,及至晚上9点下课后再步行返家,非但不觉劳累反而倍感充实。这期间,还有段“小插曲”:1924年4月22日,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在诗人徐志摩、作家王统照等人陪同下来到济南,在大明湖畔的山东省议会举行演讲。季羡林跑去观看,被泰戈尔的英语演讲和徐志摩的现场翻译震惊了,从此迷上了泰戈尔的诗,还模仿泰戈尔的风格写起了英语诗作。就这样,进入高中后,当别人视英语为畏途时,季羡林却“如履平地”,每次期考均拿甲等第一,令人艳羡不已。
值得一说的是,季羡林用功学习但绝非死学苦学,而是会变着法儿地“自我调剂”:学累了,他就看闲书,比如《彭公案》《济公传》《西游记》《三国演义》《七侠五义》《说唐》《封神榜》《聊斋志异》等,狼吞虎咽地看,美其名曰“博览群书”;学困了,他就干农活儿,挖一片地,种扁豆、芸豆、辣椒、茄子、大葱等,嘴里哼着曲,快乐得像一只游进大河中的小鸭;学烦了,他就逛街市,看马驴骡交易者讨价还价,看人高马大的屠夫拿绳捉猪捆脚,看南来北往的艺人斗鸡耍猴……于是,一盏茶工夫,或者一炷香时间,季羡林就变得神清气爽,继续投入学习。
1930年,季羡林高中毕业,一举考取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五年后考取清华大学与德国的协议交换研究生,前往德国哥廷根大学主修印度学)。这一年,季羡林十九岁,当年在官庄村叫“奶奶”讨白面馒头吃的小屁孩儿终于跃过了龙门。
朱光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孩子
朱光亚,1924年12月25日生,湖北汉阳(今武汉市)人,核物理学家。早期从事核物理、原子能技术方面的教学与科研,20世纪50年代末负责并组织领导中国原子弹、氢弹的研究、设计、制造与试验工作,为中国核科技事业和国防科技事业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入选“感动中国2011年度人物”。
正当季羡林模仿泰戈尔的风格写作英语诗作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北宜昌一户朱姓人家诞生了第三个男孩——父亲朱懋功依照光字辈分,为新生儿取名“光亚”,寄望孩儿共兴家国。
虽生活拮据,但朱懋功非常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培养。朱光亚五岁时,朱懋功举家从宜昌迁回武汉,随后将小光亚送进汉口市立第一小学读书。朱懋功发现,跟大儿子和二儿子相比,小光亚有一个“特别明显的毛病”——倔,特别爱“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时候,朱光亚遇到疑惑的问题就缠着人没完没了地问,在家问父母、兄长,到学校问校长、老师,不弄懂、不弄通决不罢休。正是因为喜欢追问,朱光亚比同龄孩子学得精、学得深、学得多,更能将所学知识融会贯通,因此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以至于小学只读了四年就跳级升入了教会学校汉口圣保罗初级中学,在汉口市立第一小学引起轰动。
升入汉口圣保罗初级中学后,朱光亚愈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很多时候甚至因问不到满意的答案竟自己实践探寻起来。有一天晚上,气温很高,蚊虫猖獗,难以入睡。朱懋功吩咐朱光亚燃放蚊香驱蚊。朱光亚点燃蚊香后,问摆放在何处。朱懋功信口说随意摆放即可。朱光亚追问,随意摆放之处到底是哪儿以及能否有效驱蚊。朱懋功一愣,哑口无言。朱光亚又去问母亲,但母亲也说不出所以然。不得已,朱光亚拿着蚊香,这里摆放试试,那里摆放试试,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出了两个最佳的摆放之地,即房屋门外的犄角处和竹门帘前的犄角处。朱懋功问其理由,朱光亚解释说理由有三:一是人进出房间时,不会被蚊香绊倒;二是蚊子在房屋外就被蚊香熏跑了;三是能避免人在室内闻到蚊香散溢出的呛人的气味。朱懋功听了,击掌叫好,称赞朱光亚“做事认真细致,考虑周到”。
1938年,朱光亚初中毕业后,适逢日寇逼近武汉。为躲避战乱和继续学业,朱懋功安排朱光亚兄弟三人辗转就读于合川崇敬中学、江北清华中学、重庆南开中学。一路上,朱光亚问题不断,诸如“长江水为什么奔腾不息”“听到警报声为什么要躲进防空洞”“日军飞机为什么能深入中国腹地”“我们一家什么时候返回武汉”等,使艰难的奔波路途不再那么沉闷了。
在重庆南开中学,朱光亚幸运地遇到了物理老师魏荣爵并深深喜欢上了物理学。魏荣爵特别爱才惜才。有一次考试时,一个学生不会作答,就在试卷上填写了一首词。魏荣爵读后批道:“卷虽白卷,词却好词。人各有志,给分六十。”发试卷时,众人皆震惊,朱光亚则感佩。从此,朱光亚努力学习物理学,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应答,作业书写规范,非常整洁,用魏老师的话说就是“可以把它交给书店作为物理课本使用了”。与此同时,魏荣爵发现朱光亚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就常常叫上朱光亚一起“溜达”,谈物理、谈理想、谈人生,并告诉朱光亚“好好学习物理,将来必定会有大用场”。这个时候,朱光亚才十五六岁。
在和物理学结下了缘分之后,朱光亚开始在物理学的道路上策马扬鞭:1941年9月,他考入迁至重庆的国立中央大学物理学系,跟随留美回来的赵广增教授学习;翌年夏天,他转考远在昆明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理学院物理学系,先后得到周培源、赵忠尧、王竹溪、叶企孙、饶毓泰、吴有训、朱物华、吴大猷等多位名师的悉心教授,在学识上打下坚实基础;1945年8月,他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毕业后留校担任助教;1946年9月,他随华罗庚等人奔赴美国学习原子弹制造技术,但因国共内战爆发未能学成,转而进入密歇根大学研究生院从事核物理学的学习和研究;1950年4月,他回到北京,先后在北京大学物理系和东北人民大学(今吉林大学)物理系任教;1956年,他参与筹建近代物理研究室,担负为中国培养第一批原子能专业人才的重任;1959年7月起,他先后担任第二机械工业部第九研究所副所长、第九研究院副院长,把全部精力和智慧投入核武器研制的重要工程上……
范曾:跟着父亲走上艺术道路
范曾,1938年7月5日生,江苏南通人,当代文化大家。提倡“回归古典、回归自然”,践行“以诗为魂、以书为骨”,在中国文人画的发展方面厥功至伟,作品《戴高乐像》《百战功高颂赵云》等被国家领导人礼赠外宾。先后获得中国、法国、意大利、日本以及联合国、国际奥委会的多项荣誉,杨振宁曾盛赞“范曾先生的艺术,千年一见”。
1938年夏天,对于南通范仲淹后裔范子愚一家来说,是段煎熬的日子。
其时,日寇侵占江浙,范家添丁增口。为安全计,范子愚携眷潜居南通城外乡村潮桥。据传,居乡时,范子愚心惊胆战,常借诵读诗文安神,诗是岳飞的《满江红》,文是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令人称奇的是,年幼的范曾非常喜欢听父亲范子愚诵读诗文,时不时地咿咿唔唔低声应和。见状,范子愚俯身低头说:“小儿,你是在学先祖文正公忧国忧民吗?”
范子愚六岁入家塾,七岁入儒学小学,先去北京求学,复往日本游学,又赴沪攻读美术,擅诗能画,满腹才情,但生逢乱世空积一腔惆怅,唯有希望儿辈继承家学,学成报国,不辱家风。说来,范子愚的教子方法甚是独具一格,不用戒尺,只赖言传身教。有一次,范曾趴在地上涂抹一幅似人非人的画,涂来抹去总难画成。范子愚问他画的是什么,范曾回答说画和尚。范子愚笑了,说自己三笔就能画出一个和尚。范曾瞪着眼睛直摇头。范子愚笑了笑,铺纸提笔,寥寥三笔,果真画出一个形神兼备的和尚。看着范曾吃惊的样子,范子愚徐徐讲道,想要笔下有画,必先心中有画。范曾听了,点点头,看看父亲画的和尚,想想自己要画的和尚,然后挥笔,先是十来笔画出和尚,再是七八笔画出和尚,最后终于用三笔画出了一个小和尚。范子愚一看,但见小和尚憨态可掬,立刻捧腹大笑。这发自内心的笑,蕴含着一种莫大的肯定和期许:小子可造!多年后,范曾说,他的绘画启蒙就源自这里。
当然,范家以诗文传世,范子愚用心最苦、用力最勤的还是教孩子们作诗:每次教前,范子愚燃上一炷香,然后让孩子们依次对诗,根据香燃的速度推断哪个孩子对得迅捷,并就质量的优劣加以品评。这般对诗,很能锻炼人的思维和反应,小范曾跟着哥哥们对诗,慢慢对得越来越好。有一次,范子愚的好友张梅庵先生来范家做客,看到几个孩子正在对诗,就一把拉住年龄最小的范曾,指着门口盛开的鸡冠花,引逗范曾作诗。范曾张口即来:“绿羽顶红冠,花开处处啼。”张梅庵听罢,赞不绝口,诧为异才。果不其然,范曾上小学后,参加南通儿童智力比赛,以背诵《岳阳楼记》《木兰诗》并自作短诗斩获第一名。
除却画、诗,范子愚还教范曾练字。少时,在范子愚要求下,范曾每天必研读名帖,悬腕对临。七岁时,范曾开始给二哥范临抄写八指头陀(释敬安)的诗。范曾八岁那年,二哥范临出外任职,他书“南无阿弥陀佛”六字相赠。范临大乐,以为稚拙可喜,颇得天趣。范子愚看在眼里,满心欢喜。
范子愚深谙做事先做人的道理,常常以身作则教范曾。有一天,范子愚带范曾回城中老宅。穿越一条巷子时,迎面走来一位老人。范子愚赶紧站在一边,不说话,对着老人规规矩矩地深深鞠躬,还示意范曾也鞠躬。那位老人走远后,范子愚说:“这位老者,是你曾祖父的学生(徐昂),其学问和人品极佳,人称‘南通名儒。”范曾望着老人的背影,油然生起满满的敬重感。这件小事,一直埋藏在范曾心田,指引着他尊重学问、尊重先辈、尊重大家。多年后,范曾回忆时说道:“当年,如果父亲也像现在的人那样,见了徐昂,迎面走上去,说‘啊啊,你好你好,徐先生,恐怕这件事情我早就遗忘了。”
就这样,在父亲的亲传下,少年范曾很快走上艺术道路,从容读完幼稚园、小学和中学,并在十三岁时一举加入南通市美术家协会,成为南通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1955年,范曾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师从郑天挺、雷海宗等著名学者;两年后,出于对绘画的热爱,范曾转入中央美术学院,师从蒋兆和、李苦禅、李可染、郭味蕖、李斛、刘凌沧、喻致贞、宗其香等大师学习绘画。这一“转”,范曾犹如蛟龙入海,学到了很多绘画的技法和要领。1962年,范曾即将毕业时,以“文姬归汉”为题材创作了一幅工笔人物画《文姬归汉图》,之后拜请郭沫若题词。郭沫若看后,既惊又喜,赋诗四十八句题于画上作为长跋,并称范曾为“江左小范”,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范曾拿这幅作品参加了毕业展览,一时风光无两。
随后,范曾毕业进入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在这里,他遇到了沈从文,在参与编绘中国历代服饰资料过程中,借机临摹了许多优秀传世佳作,诸如李嵩的《货郎图》、张萱的《捣练图》、周昉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八十七神仙卷》以及元人的《射猎图》《重屏会棋图》等等,画技更是精进,境界更是高雅,从此在艺术道路上越走越远。
刘嘉麒:一步步丈量脚下路
刘嘉麒,1941年5月29日生,辽宁北镇县(今北镇市)人,中国科学院院士。主要从事火山地质与第四纪地质学的研究,在火山学、第四纪地质环境学和玄武岩纤维材料等方面做了大量系统性创新工作,是中国火山学研究方面唯一的院士。主编少儿畅销书《中国少儿百科知识全书》,被广大青年网友亲切地称为“火山爷爷”。
与张恨水、季羡林、朱光亚、范曾相比,刘嘉麒启蒙偏晚,且启蒙读物不是经史子集而是枪炮声。
刘嘉麒出生于辽东安东市(今丹东市),不久随父母回到故乡辽西北镇县,在一个小山沟里度过了拾柴、割草、担水的童年时光。1948年9月1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辽沈战役,北镇县北边打响了黑山阻击战。听着隆隆的枪炮声,刘嘉麒吓哭了,但他父母却欣喜地说道:“好哇,终于变天了,要翻身了!”果然,战争结束后,北镇解放,刘家分得了田地,刘嘉麒也走进小学开始了读书生活。
然而,小学设在山沟外的一个庙里,距家有两公里,路上要翻山、蹚河、穿林。当时不太平,刘嘉麒每天上学放学总是提心吊胆,唯恐突然蹿出来土匪恶霸或国民党散兵把自己掳走。有一次放学晚了,刘嘉麒穿林时影影绰绰看到一堆黑影朝自己包抄过来,吓得边狂奔边哭喊,冲进家门后半天缓不过气来。第二天,刘嘉麒央求父母护送,父亲笑话他胆小,从此农活儿再忙都会送他上学接他放学。谁知,上到二年级时,父亲不幸病故,刘嘉麒又成了独行客,只好掂根棍子给自己壮胆。
几年后,刘嘉麒考上中学,学校远在九公里外的县城。由于家里经济紧张,他没有住校,每天早上5点多从家出发赶往学校,晚上放学后从学校返回家中,单程需要两个多小时。上学放学途中,必须经过一片坟地,隔三岔五还会埋葬新的逝者,坟头插着灵幡,坟间跑着野猫,弥漫着瘆人的气息。刘嘉麒走过一次后,吓得不肯再走了,哭着闹着让母亲接送。母亲没办法,只好搁下农活儿,跑来跑去接送他,一直到他中学毕业。有一天,刘嘉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每天,母亲送我到校后独自返回和独自来校接我时,一个人穿越坟地是不是也会特别害怕?那一刻,刘嘉麒哭了,既为自己的任性和不懂事懊恼,更为母亲的勇敢和爱感动。
从小学到中学,少年刘嘉麒每天一步步丈量着求学之路,强健了身体,磨炼了心志,冥冥之中似乎为他未来“暴走”大地,投身地质科考埋下了伏笔。
1960年,刘嘉麒高中毕业报考大学,在填写志愿时犯了愁。于是他征求母亲的意见,选择了“不要钱”的地质专业,“我妈跟我说,你看什么学校不要钱,就考什么学校……我看招生简章,感觉地质学挺神秘的,就报考了长春地质学院(后并入吉林大学)地质系地球化学专业”。刘嘉麒成为当年北镇县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这一年,他十九岁。
但是,刘嘉麒决计没有想到,他听从母亲的意见做出的这个“选择”竟使他与大地深度捆绑起来——毕业后,因科研工作需要,他继续一步步丈量更远的路,十进长白山、七上青藏高原、三入北极、两征南极,调查地质环境,研究新生代火山活动规律与地质特征,探索火山活动和气候变化的关系,行程多达数十万公里。
少年儿童时期是人生的起点。虽然在这一起点上,张恨水、季羡林、朱光亚、范曾、刘嘉麒的处境迥异,但无论是面临祖国的需要、家族的责任,还是个人的成长,他们都能不负韶华,与时代共进。
一代有一代的际遇,一代有一代的使命。正是有这样一群脚踏实地、追光而行的中国少年儿童,才能延续希望的火种,点亮追随者的道路。岁月无声,留下的不只有记忆,还有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