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继宗
[摘要] “必震六兆”出自1935年《重修隆德县志》的《震灾》篇,它源于龙华民《地震解》中的“地震六兆”;《地震解》是龙华民译自科英布拉《 〈天象学〉 疏注》。 古今许多震例证明“必震六兆”是基本可信的,但也有其局限性。《震灾》篇作者总结出“必震六兆”,是有胆有识,贡献卓著的创新之举,值得后人学习、传承、发扬光大。
[关键词] 必震六兆; 地震六兆; 龙华民; 高一志; 《 〈天象学〉 疏注》
[DOI] 10.19987/j.dzkxjz.2023-084
1 “必震六兆”源于“地震六兆”
隆德县(图1)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六盘山区,在海原南约110 km,是1920年12月16日海原8.5级地震的极重灾区之一:“横死者一村数家,一家数口,且有全家尽亡,全村尽灭者”;“绝灭者数十户,死亡者三万余口,产物损失当在银洋数百万以上”。
1935年刊印的《重修隆德县志》[1]的《震灾》篇,在记述海原大地震的灾情之后,列举了中儒与西儒的几种地震成因说,然后就列出了“必震六兆”(图2)。
《震灾》篇的作者自称:“余读华龙氏之书,窃知地震之兆约有六端”。
“华龙氏”,实为“龙华民”之误。龙华民之书,即龙华民编译的《地震解》[3]。《地震解》在第8章《震之预兆》里列举了“地震六兆”。由此则知,“必震六兆”是源于“地震六兆”,表1列出了两者的全文。
由表1可见,“必震六兆”与“地震六兆”的排序完全一样,但各兆的文字差异很大,有的甚至截然不同:
“必震”一兆,增加了井水的正常状态“本湛静无波”,把异常状态改为“浑如墨汁,泥渣上浮”,删去了“无有一切他故”、“并发恶臭”。
“必震”二兆,把“井水”改为“池沼之水”,井水是地下水,池沼水是地表水;把“滚上”改为“泡沫上腾,若沸煎茶”。
“必震”三兆,增加了海水的正常状态,强调了海水异常的突发性(隆德县位于六盘山区,远离海洋,周边亦无较大的湖泊,此兆显然是由地震三兆“凡海水无风而涨”演绎出来的)。
“必震”四兆,与地震四兆的文字截然不同,“夜半晦黑,天忽开朗,光明照耀,无异日中”,显然是出现了地光。
“必震”五兆,云的形态除了细长、持久,又增加两个特征:黑色,蛇形。
“必震”六兆,则将“异常之寒”具象了:“蓦觉清凉,如受冰雪,冷气袭人,肌为之栗”,既具体,又生动,更易识别。
“必震六兆”的结束语与“地震六兆”的结束语更是大相径庭,“地震六兆”说出现六兆也不一定就会发生地震;而“必震六兆”则说一旦遇此六兆,就要急速趋避,以防震害。显然,后者对六兆与地震的密切关系,是确认无疑的,这是认识上的提高。这种新认识,很可能是来自当地民众的实际历震经验(三兆除外)。据静宁县(隆德县的西邻)知事周廷元的记录:到1921年7月7日,共发生有感余震441次。另据固原县(隆德县的北邻)署尹君的记录:截止1921年11月30日,共发生有感余震513次(最后一个月24次)[5]。据此推测,到海原大震十余年后写出《震灾》篇时,隆德县民众所经历的有感余震可能不下千次,他们看到的和听说的震前出现的宏观异常现象必定非常丰富,由此遂有了将“地震六兆”修改为“必震六兆”的充分依据。
2 “地震六兆”首见于《地震解》
《地震解》作者署名为“极西耶稣会士龙华民述”。述,即述而不作,是叙述前人的论说而非自己的创作。
龙华民编译《地震解》的缘由,他是这样说的:“民也,甲子谷雨日,谒李松毓先生。坐次,蒙奖借曰:贵学所算二月日食时刻,分秒不差,真得推步之奇,想其师承诀法,必极奥妙!若顷者地之发震,吾等不谙原因,莫不诧异惊恐。贵学格物既精,则其所以然,定有考究,而可言者,惟不秘,揭以语我。予曰:诚有之,盖吾西庠先达,格物穷理者探索讨论,载籍中可镜,容详稽以肃复。于是摘其著显者,略述九端,如左云:其一,震有何故;其二,震有几等;其三,震因何地;其四,震之声响;其五,震几许大;其六,震发有时;其七,震几许久;其八,震之预兆;其九,震之诸徵。”[3]
龙华民说的地震,为天启四年二月三十日(1624年4月17日)滦州发生的强烈地震(现定6.5级),波及京城,紫禁城里“宫中殿宇摇撼有声,铜缸、木桶之水涌波震荡,坐立者皆骨软如醉。”因之,李松毓才会向龙华民咨询地震之“所以然”。
“甲子谷雨日”为1624年4月20日。李松毓,龙华民称他为“李太宰”,当为朝廷高官,生平不详。由此可知《地震解》编译于1624年4月下旬。
《地震解》的刻印时间,龙华民有明记:“丙寅,京师、边地大震,或过而问焉,则以告李太宰者告之,因刻以广之。天启六年岁次丙寅五月夏至日。”
“天启六年夏至日”为1626年6月21日。由此可知《地震解》刻印于1626年6月下旬,编译与刻印皆因发生了地震。
“京师、边地大震”,是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1626年5月30日),发生于京城的强烈地震(约为5.5级)并引发王恭厂火药爆炸,造成严重伤亡。因之,又有许多人向龙华民询问地震问题;于是,龙华民便将《地震解》“刻以广之”。
龙华民(Nicolas Longobardi,1559—1654)(图3),字精华,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1597年来华,先在广东传教。1610年5月,利玛窦(1552—1610)在北京去世,遵其遗嘱,龙华民从广东北上,继任中国传教区会长[6]。1616年夏,南京教难发生后,龙华民即逃离京城,躲到杭州教友家避难。1623年初春,龙华民重返京城,辞去了中国传教区会长,改任北京传教区会长,就住在宣武门天主教堂,亲历了天启四年与天启六年的两次地震。
《地震解》的内容译自哪位“西庠先达”的哪种著作?“地震六兆”源于何处?龙华民没有说。
另一位意大利传教士高一志所著的《空际格致》[4],透露了“地震六兆”的源处。
高一志(Aifonso Vagnoni,1566—1640)(图4),字则圣,初名王丰肃,1605年到南京传教,1616年夏因教难被押送澳门。1624年改名为高一志,奉派到山西绛州传教,1640年病逝于绛州[5]。
《空际格致》是全面介绍古希腊科学家亚里士多德(384—322 BC)的四元行(火、气、水、土)学说,在其下卷《土属物象 · 地震》里也有“地震六兆”,内容与《地震解》的基本相同,只是遣词用字稍有差异,如表1。
《地震解》的“地震六兆”与《空际格致》的“地震六兆”,文字大同小异,显然是龙华民与高一志分别译自同一部著作。
《地震解》的刻印时间略早于《空际格致》,是第一本中文地震科普著作,是中西文化在地震学领域的首次交流与融合的成果。1679年9月2日京师发生大地震(现定8级)后,《地震解》被再次刻印。1910—1930年间,中国东、西部相继发生多次大地震,《地震解》又与《空际格致》合在一起,由上海聚珍仿宋印书局刊印,《地震解》与《空际格致》在中国的流传更为广泛,以致流传到六盘山区的隆德县,次生出了“必震六兆”。
3 《地震解》与《空际格致》的内容译自《 〈天象学〉 疏注》
2015年,金文兵《高一志与明末西学东传研究》[7]出版,在第三章《高一志著述与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中说:《空际格致》“由亚里士多德《论天》以及《天象学》的科英布拉疏注本合成”,“《空际格致》下卷译自《 〈天象学〉 疏注》”。
金文兵还将《空际格致》下卷与《 〈天象学〉 疏注》的目录逐一对比(表2),结论为:“《地震解》的内容和《空际格致 · 地震》的内容大体一致,乃出自《 〈天象学〉 疏注》第11章。”
《 〈天象学〉 疏注》,是葡萄牙科英布拉神学院教授亚里士多德《天象学》的讲义,1593年初版。龙华民、高一志来华之前在葡萄牙逗留期间,有可能获得了《 〈天象学〉 疏注》;1619年,由比利时耶稣会士金尼阁(1577—1629)带到中国的7 000部欧洲著作中,也可能有《 〈天象学〉 疏注》。
金文兵还特别强调指出:“科英布拉疏注,并非仅对亚里士多德原著做忠实地注解,事实上它还吸纳了大量16世纪末西方新知识。”
笔者查阅了《亚里士多德全集》第2卷中的《天象学》,其中只记述了一种地震宏观前兆现象:“在天气晴朗的白昼或日落后不久,天空中明显可见一片细长的薄云,犹如画出的一条笔直的长线,其原因是风由于退走而止息了。”[8]
这可能是“地震六兆”中云兆最早的出处,据此算来,它问世也有2300余年了。但其余五兆应是16世纪末西方的新知识,问世仅有400余年。
“地震六兆”无论出自古希腊科学家之手,还是出自葡萄牙科学家之手,都可能是他们从自己的和民众的历震经验总结出来的。希腊与葡萄牙都位于地中海?喜马拉雅地震带上,自古以来,就是地震的频发区,历震机会很多。
4 “必震六兆”举证
“必震六兆”可信吗?基本可信,有古今震例为证。
由表3~7可知:“必震六兆” 除第三兆(海水无风汹涌)外,其余五兆皆有震例可证,都是比较可信的。
“必震六兆”启示我们:有些宏观异常现象是“必震”前兆,在地震带内外组建群测群防网点和训练有素的群测群防队伍,观察、收集“必震”的宏观异常现象,可能是实现临震预报的有效途径之一。
5 “必震六兆”的局限性
“必震六兆”,有震例为证的实有五兆,而海原巨震并非只有这五种前兆。
1921年春,王烜(1878—1959)在《祁山崩行》记有:“又云地将震,处处井、泉溢如浚。”同年秋,地质学家谢家荣(1898—1966)在考察报告中也有明确记述:“隆德县报告,大震前井、泉忽涨,震后复原。”固原县公安局长石作梁在《庚申地震记》(1920年是农历庚申年)里记的更为具体:“向居平原之人,家有井绳十丈,震前忽强半而能汲水,人以为水旺,其实地震之预兆也。”
井、泉水忽涨,也是一种“必震前兆”,“必震六兆”里没有。
谢家荣还说:“据21县报告,先声后震者11县”;大小地震“先有声如雷鸣,及震即止”。地质学家王烈(1887—1957)也有报告:“未震之前,海原城内闻震声二次”;“会宁西北乡所听震声,至三次之多。”
地声,也是一种“必震前兆”。
石作梁还记有:“未震之先,有居山之人,有时夜半看见山中闪火。”王烜(1878—1959)甚至说:“凡地震,先期有预兆,多见山头夜间喷火。”
这种从山岩裂缝中冒出来的“地火”,也是一种“必震前兆”。
1958年秋,以郭增建(1930—2017)为首的地震考察组,在海原、西吉、固原等地调查到多种动物(狗、鸡、猪、牛等)在震前都出现过异常反应。
大量的动物行为异常,也是“必震前兆”,“必震六兆”中也没有。
由上述可知,“必震六兆”的作者并未对海原巨震的宏观前兆现象进行广泛地调查与全面地总结,其视野受到“地震六兆”的局限,第三兆尤为明显,隆德地处内陆,不像意大利三面临海,如何会有“海水无风汹涌”之兆?虽然在隆德及其毗邻的西吉、固原、会宁、静宁等县境内,都有一些面积较大的地震堰塞湖(宽数百米、长数千米、水深十余米),但湖水岂能与海水的气势相同?会不会在较大的余震前曾经出现过“湖水无风汹涌”之兆?因无实证,尚难断言。
不过,在距今90多年前,《震灾》作者(因无署名,不能确定)就能认识到:只有发现“必震”前兆,才能有效防避震害,并率先总结出“必震六兆”,实为有胆有识之举,值得后人认真学习、传承、发扬,如果也能在诸多微观前兆之中筛选出几种“必震”前兆来,再结合多种宏观的“必震”前兆,人类实现准确预报地震的理想,可能就会指日可待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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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文兵. 高一志与明末西学东传研究[M]. 厦门: 厦门大学出版社, 2015 Jin W B. Aifonso Vagnoni and the research on the eastern transmission of western learning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M]. Xiamen: Xiamen University Press, 2015
[8]苗力田. 亚里士多德全集: 第2卷[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1 Miao L T. The works of Aristotle: Vol. 2[M]. Beijing: China Renmin University Press, 1991
The source and evidence of “Six Signs Must Be An Earthquake”
Gao Jizong*
National Earthquake Response Support Service, Beijing 100049, China
[Abstract] “Six Signs Must Be An Earthquake” comes from the chapterEarthquakeof 1935sthe Rebuild of Longde County Records, originated from “Six Signs of An Earthquake” ofEarthquake Solutionwritten by Long Huamin (Nicolas Longobardi).Earthquake Solutionis translated from Commentarii Collegi Conimbricensis Societatis Jesu onAstronomy. “Six Signs Must Be An Earthquake” have been proved mainly believable by lots of ancient and modern earthquakes, but also have the boundedness. The author of the chapterEarthquakeis very courageous and knowledgeable by summarizing “Six Signs Must Be An Earthquake”. His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 and innovation are worthy of future generations to learn and carry forward.
[Keywords] Six Signs Must Be An Earthquake; Six Signs of An Earthquake; Long Huamin (Nicolas Longobardi); Gao Yizhi (Alphonsus Vagnoni); Annotations onAstr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