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柳”今安在

2024-06-24 08:23张亮王紫轩苟立锋
党员文摘 2024年12期
关键词:左宗棠种树西北

张亮 王紫轩 苟立锋

“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弟子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自古诗词写西北,多为“大漠孤烟”“北风卷地”“春风不度”。而自左宗棠后,诗作中的春风终于度过了玉门关。

1866年,清同治五年,左宗棠临危受命担任陕甘总督,督办西北军务。此后十余年间,他平定西北,收复新疆,将侵略者赶出了中华大地,可谓战功赫赫。与左宗棠的战功一并青史留名的,还有以他名字命名的树——“左公柳”。这位自号“湘上农人”的种树深度爱好者,一边打仗一边种树,从陇东沿着河西走廊直至新疆,黄沙漫漫的西北因“左公柳”平添“千里一碧”的景色。

在此后百余年间,“左公柳”逐渐成为一个文化符号、一种精神象征。时人纪念“左公柳”、保护“左公柳”、研究“左公柳”,是缅怀其蕴含的朴素而具有远见的生态建设思想,更是传承建功边疆、保家卫国的深厚爱国主义精神。

“湘上农人”种树筹边

湖南长沙湘江朱张渡古遗址的岸边,有一处名为“湘江夜话”的雕塑: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小船上,对着站在一旁的年轻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而这位年轻人表情坚毅,侧耳敬听。

雕塑取材于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1850年初,垂垂老矣的民族英雄林则徐戍边归来。路过长沙时,专门派人到湘阴请时年38岁的左宗棠到长沙一晤。

此番夜话,林则徐和左宗棠畅谈天下大事,尤其对西北塞防的重要性不谋而合。林则徐将自己呕心沥血收集整理的关于新疆的资料都送给了左宗棠。惺惺相惜的林左二人当时应该不会想到,正是这次夜话,改写了中国西北边疆的历史。

“湘江夜话”后十余年,清政府统治下的西北形势每况愈下,陕甘大员纷纷奏请朝廷“催左宗棠统兵赴甘”。清政府慌忙授予左宗棠督办陕甘军务大权,使其全权处理西北军政。在经略西北的十余年里,左宗棠为稳定西北作出的突出贡献,以及维护祖国统一和领土完整立下的赫赫战功自不待言。更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是数以百万计以他名字命名的树——“左公柳”。

纵观世界战争史,几乎每次残酷的战争都会给生态环境带来灾难性的破坏。而左宗棠平定西北,却是一边进军一边种树,一将功成之时,竟然留下了“枝拂云霄,绿荫行人”的生态建设“副产品”。兵凶战危之际,左宗棠为何会有“闲心”种树?

其实早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左宗棠就用他教书所得薪水在湘阴购置田产,并在宅门上亲题“柳庄”二字,自号“湘上农人”,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从这段经历可以窥见左宗棠对柳树的偏爱。加之南方农民素有在宅前屋后种桑栽柳的习惯,左宗棠和他的湖湘弟子就将这一习惯带到了西北。

而促使左宗棠西北种树的更深层次原因,则是他对经略西北有着超越时人的远见和洞察。西北生态自古薄弱,明代至清代中后期,生态恶化趋势愈发严重。人地关系紧张促使人们对本就脆弱的土地实施了掠夺式开垦。大量森林、草原被拓垦,生态急剧恶化,自然灾害频发。西北地区陷入了“越穷越垦,越垦越穷”的恶性循环中。

加之多年的战乱,左宗棠西北进军途中“师行所至,井邑俱荒,水涸草枯”。在这样的情形下,左宗棠只有边进军边善后,从恢复生态和农业生产着手,才能为西北再聚人气和生机。

像建设家园一样治理生态

在树种的选择上,左宗棠的军队并非只种柳树,而是根据西北各地气候和自然条件不同,选择榆树、柳树、杨树为主。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左宗棠“严令以种树为急务”,但并不强迫当地百姓响应。据史料记载,左宗棠部署魏光焘在平凉号召百姓种树,但“民无以应”,“光焘知其情,亦不强迫……乃饬所部兵士栽种官树以为士民劝。”

左宗棠经略西北期间究竟种了多少树?据其于光绪六年(1880年)给朝廷上报的《防营承修各工程请敕部备案折》记载,仅甘肃一省的植树量就有五六十万株。有人估算,十余年间整个西北地区军民的植树量在一二百万株。

学者马啸在《左宗棠在甘肃》一书中写道,左宗棠对西北的治理,给人一种把边疆当自己的家园来建设的感觉。尤其是当左宗棠把植树造林的朴素思想推广为具有一定规模的政府行为之后,对西北的开发从此多了一种思路,而这是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广种柳树成了左宗棠治理西北生态环境的标志性行动。

植树造林素有“三分种,七分管”之说。左宗棠经略西北十余年,等到他回南方时,大道两旁的柳树已夹道青青。为了保护柳树,左宗棠采取了严格的措施,严禁官吏、士兵、百姓毁坏树木。

1880年左宗棠离任后,清政府财政逐年紧张,对“左公柳”的护林经费筹措艰难,加之沿线居民保护意识薄弱,随着时间推移,破坏、砍伐的情况愈演愈烈。

时至清末,一些有远见的地方官员就在古道两旁张榜告示:“昆仑之阴,积雪皑皑,杯酒阳关,马嘶人泣,谁引春风?千里一碧,勿剪勿伐,左侯所植。”但此后的地震、战乱、饥荒等天灾人祸,使得砍伐左公柳的情况仍然不断发生。

“左公柳”精神隽永绵长

历经一百余年风沙雨雪,如今仍有少数“左公柳”矗立在西北的黄土地上,被妥善地照顾着、保护着。目前存活的“左公柳”主要分布在宁夏、甘肃和新疆等地,其中以甘肃平凉和新疆哈密较为集中。

哈密市2018年对“左公柳”开展普查工作,对发现的218棵“左公柳”编码。 2023年又对“左公柳”开展了第二次普查测量,其中有45棵“左公柳”的树围达4米以上,最大树龄150年左右。

但无论如何精心呵护,“左公柳”的植物属性是客观存在的。平凉、隆德等地林业部门专家表示,柳树的寿命一般在50年至100年,在适宜的环境下可以达数百年。但西北地区干旱、少雨、风沙大,柳树在几十年内就会空心、腐朽,能存活140多年已属不易。树龄达到120年至150年,就已经接近西北地区柳树的生命极限,保护难度越来越大,消亡风险越来越高。

杨柳依依,今我来思。“左公柳”在生物学意义上可能很快就会消亡殆尽,但其所承载的丰富精神内涵必将被持续传承并不断发扬光大。

在中国的古树名木中,像“左公柳”这样以某一个人命名的树种罕见,这是老百姓对植树造林、造福一方的官员的赞许和肯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左宗棠为后人留下的不仅是一道遮阴避凉的生态线,更是时刻激励后人经世济民、建功立业的精神丰碑。

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1978年,党中央从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高度出发,擘画了一个跨世纪的宏大工程——“三北”防护林体系工程。

如今的“三北”防护林体系工程,可以说是凝聚着民族的智慧、先人的眼光、历史的重托。其蔚为壮观的生态治理成效已经不再是“左公柳”可以同日而语的了。

三千里“左公柳”,如今尚存仅数百株,然西北“千里一碧”的景色更盛,引得春风常度玉门关。左公泉下有知,亦当“拈髯大乐”。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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