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工
“地方画派是否可以打造”,这个20年前在美术界一度热议的话题,如今因近日“漓江画派二十年作品展”被批评家再度提起。这个展览的主题为“壮美广西”,三家主办单位: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广西艺术学院。显然,这是政府积极推动、艺术家主动参与的一件事,或者说,漓江画派就是被打造的。作为一张地方文化名片,“漓江画派”已经摆在那里,既具有“人为打造”的因素,也具备“历史形成”的过程。问题的关键,我以为还在于“在地性生长”,即如何将“地方画派”的概念落地,让它沐浴阳光,自由生长。或者说,打造只是起念,表明动机,不说明结果如何。漓江画派20年的经验,让我们有所回望,也让我们有所反思——对地方画派应该有个再认识:知道避免什么,知道需要什么,并如何打开门户。21世纪,“地方画派”应该被赋予新的内涵。其实,“漓江画派”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开放的局面,能否打造?如何打造?诸如此类的一系列问题都是在那一个历史关口被激发出来的。
美术史上地方画派的兴起,与师徒制的作坊有关,与早期城镇经济的发展有关,也与地方上流行的绘画样式有关。如欧洲地方画派出现于15世纪,中国的明代与日本的室町时代也相继出现地方画派。那时的地方画派是自然生成的,其画派的名称也是后来史学家们为了研究所给予并加以定义的。区域的限定是谈论地方画派的前提,而风格样式的差异是比较研究的重点。到了17世纪,文化传播速度加快了,范围扩大了,不同区域间的文化交流多了,绘画的门类与样式也丰富了。19世纪后半叶,地方画派就被流派现象所覆盖,不同绘画门类的发展也处于平行或交叉状态。20世纪后半叶,美术界愈发关注群体现象和艺术观念的差异,注意艺术间的跨界与融创,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绘画门类及媒介的边界都被打开了,甚至绘画的边界都消解了。而在21世纪的中国,出现打造“地方画派”确实是一个特殊现象,这与地方经济的兴起有着极大的关系,与当下城镇化的进程也有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产物,是地方文化认同的一种策略性行为。
2002年9月,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组织召开学术研讨会,正式宣布打造“漓江画派”。而最初提出“漓江画派”的是阳太阳,20世纪60年代初,他为了摆脱岭南画派的影响,主张回到广西的自然地理与人文环境,创立新画派,但响应者不多。一个“桂林”、一个“岭南画派”,地域及人文两大因素,奠定了“漓江画派”的基础,而以写意水墨为重的中国画,也主导着“漓江画派”的风格取向。特别是1985年夏,黄格胜受邀在桂林画了《漓江百里图》,长达200多米,全景山水,“千峰碧透,浮山倒影”,其烟霞云雾,水墨淋漓,奠定了“漓江画派”的基调,也构成外界对“漓江画派”的基本认知。尽管广西的画家们多方位出击,中国画、油画、水彩画等各科并举,传统与现代并行,但在中国的“地方画派”概念里,中国画依然是主流。2024年“壮美广西——漓江画派二十年作品展”,中国画37件、油画30件、水彩画10件、版画5件,题材并不局限在“漓江”,更重在人文,体现“现代南方新田园诗画风”。虽然在数量上,中国画作品略占优势,但油画、水彩画和版画更夺人眼球。“笔墨”与“色彩”相比,后者更为突出;“意味”与“张力”相比,后者更为显著。时代的审美风向变了,画家的艺术语言及创作观念不得不变。比如黄格胜的《古梅千年香》,其笔势、笔力更甚于水墨韵味;郑军里的彩墨画《笙声不息》,其造型的意识也强于笔墨的勾勒书写;雷务武的版画《凝香绽放》,其生命的意识透过木板的物理空间;张冬峰的油画《乡韵》,其如诗般的倾诉释放了油色的浪漫。此时的“漓江画派”,不再拘于“漓江”,也走出了“中国画”。
从阳太阳到黄格胜,“漓江画派”经历了两代人,且这两位无疑是领军人物,是画派的精神所在。而“漓江画派”最近这20年,又让我们看到新时代发展的新格局,即从在地性出发,接纳四面来风,探讨艺术各种发展的可能性。今年,“漓江画派”促进会也改组了,韦俊平新任会长。如果说在打造的问题上,黄格胜这一代人打出了一片天地,他们看重这片天地,也关注其文化的边界。那么在未来,新一代人是巩固边界抑或消解边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是画派的形象代言人,还是画派的自然召集人?开放的边界与独立的个体,是“漓江画派”成功的经验,也是21世纪“地方画派”生存的态势。未来的“漓江画派”,领军人物依然重要,但群体性与开放性更为重要、在地性更为重要。如何看待在地性问题?比如区域的地理方位、人文特色及自然景观,三者叠加构成人们对地方文化的认知。也许,人们不再迷恋某一地方特色,比如热带地区、生活方式等,可能更在意于你是否身在当下、你是否感同身受、你是否能调动起当地人的审美反应力。这个你,就是艺术创作的主体。主体性的介入,才是当下性生长的动力。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学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