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黎明
我妈殁了,我疑她还活着。
我妈与我住对楼,我在五层,她四层,楼距不远,这厢能望见那厢。她常好倚在楼内,透过窗玻璃长时间凝视我这厢,有时适逢两人同在窗前,各自打开窗门,招手吆喝几句,都听得豁亮。
我妈会说院子里摘菜啦,你过来拿,我忙,没及时拿。她性子急,当心菜坏了,就会忍着双腿疼,提着沉重的蔬菜,爬上五楼给我送过来。
偶遇家里没人,她会把菜袋挂门把上,不放心,就又打手机,叮嘱我甭忘了拿。
我妈知我忙,顾不上到她这厢,她还预备了一根长麻绳,瞅见我回来,就喊住我,把茄子、西红柿、萝卜、南瓜之类盛在塑料袋内,用麻绳绑紧,笑着从窗口延伸传递下来给我。
我在县城东门有一座院落,院子大,她每年都要种一畦畦菜。我说你是病人,不敢操劳了。他笑说没事,闲也闲着,地荒芜了可惜,自己种的菜生态好吃。
到了秋天收获季节,她和我爸会乘公交下去摘菜,然后分成袋,分送给姊妹各家吃鲜。
我小孙子两岁,我和妻子照护,我妈不时会打手机过来,你们忙,就把孩子送过来,我看照。我不忍我妈劳累,硬撑着,实在不可开交才送过去。
小孩子与老奶奶情深意厚,时嚷着要到老奶奶家,每在我窗玻璃前,他总会瞭望着那厢,情不自禁地喊老奶奶,看到老奶奶,他会激动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活蹦乱跳能挣脱我抱他的身。
我妈舍得疼小孙子,会拣好吃的食品给他买了吃,有时领孙子到超市,孩子见了玩具爱不释手,我妈总会让孩子称心如意。
想起小时候,我兄妹五人,父母挣的薪水少,生活维艰,我妈含辛茹苦、起早贪黑,既要备课育人,又要缝补浆洗,抚育我们成人,她操碎了心,我们一生一世都难报她的养育之恩。
我两个儿子相差1岁,那时,我妈在村里住,我俩口子要上班,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大儿子1岁就回到村里,是我妈带大的。儿子到了上学时才进城,接着我妈又把小儿子接回村抚养起来。
记得那年冬天,我借了公家财务500元,单位财务要清帐,我苦恼无奈,一筹莫展。
我妈得知后,冒着寒风刺骨,徒步30华里进城给我送钱,让我还债。
我妈说,咱要堂堂正正的活,公家的钱一分都不能欠,要挺直腰杆做人,不能丢了孟家的家风。
那次,我妈给我送钱,路途绊倒,小腿伤得淤青,我很是愧疚。我瞧着我妈流泪,我妈却笑着安慰我,没事,没事,还了钱咱就舒坦了。
我妈师范毕业,从事教育,她是我作品的第一个读者,我每出书或发表文章,她都会笑容可掬,读了作品,还会给我谈她的读后感,在指导我写作方面,我妈给了我很大帮助和启迪。
我的一部长篇抗战小说,拍摄电影全国上映后,我妈觉得光艳,逢人就会喜上眉梢谈这件事,觉得我为老孟家争了光。
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后,我妈感叹说:“一生的梦总算圆了”。她吆喝一大家子为我庆功贺喜。
我妈殁了这些时日,我一直处在悲痛麻木中,我总不由会站在这厢窗玻璃前看那厢,总觉得我妈还在,那厢窗前会出现她慈祥的面容,会发出她温暖的话语,手机一响,我就疑会是我妈打过来的,又预备了好吃的让我过去,有时进家,总会觉得门把上又多了一袋菜……
近来,小孙子总会嚷着老奶奶,妻子说老奶奶殁了,小孙子说老奶奶殁了,就一边玩去了;一会又嚷着、哭着要去老奶奶家,我不忍孩子哭,就抱上孩子过我妈那厢。
孩子一进门就喊老奶奶,听不到应声,就满屋子找,卫生间门关着,小孙子说老奶奶在里边。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继之喉咙哽咽,鼻头发酸,两行热泪飚满眼圈,我这才清醒意识到,我妈的确殁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