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路过一张纸

方栀柒

我总能发现自己的缺点，刚升上高中，就认定自己记性不好。在反复焦虑中，我爱上了抄笔记和写日记，试图用“烂笔头”对抗遗忘。

高二那年，随着学习压力的增大，我对纸笔的依赖越来越严重。我将知识点从这张纸搬到另一张纸上，将生活中的事事无巨细地转变为文字，似乎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日记就算了吧，我们每天不是过着一样的日子吗？”同桌陈黎认为，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在她看来，大家都像是拧紧了发条的机器，只知道闷头向着更好的成绩冲。

可听她这样说，我反而会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沾沾自喜。难道学生就只是一头扎进学海，不管岸上的生活吗？

我会注意到校园里的花开与叶落，会在意和朋友相处的瞬间，会分辨朝阳与夕阳的光线。通过日记，我便能在低落的时刻想起，痛苦的学习生活中还隐藏着那么多的“小确幸”。

刚刚分班的我在日记里写道：陈黎居然夸我写字好看，我觉得我一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周末逛完街的我写道：陈黎太厉害了！托她的福，我用一件的预算买到了两件喜欢的衣服。

刚考完随堂考，融入“对答案”大军中的我写道：那个题目果然很难，不过我居然蒙对了，要是以后每场考试都有这么幸运就好了。

偶尔，我会在自习课上走神，偷偷摸摸写上一首不押韵的小诗：阳光哗地落下，被香樟树撞得稀碎，落在课桌上，就像秋日的满地桂花。

我记录着身边发生的小事，记录着梦境中的故事，记录着天马行空的想象。我将心摊开，原原本本镌刻在纸上，试图用它来展示我不被课业所困、自由的灵魂。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美好。我过于渴望留下所有的痕迹，以至于每天不得不花一节课，甚至更久的时间在书写上。

那些课堂笔记和日记本在我辛苦写完后，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每一天都有新的课程和想法，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回看那些文字。

渐渐地，我好像成了自己口中“麻木的高中生”，每天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能想到的自救，就是在课后迫使自己继续寻找日记素材，希望将那份独特保留得更久一点。

可现实是，不管我怎么用心，我的文字渐渐和我的成绩一样，变得平平无奇。我的日记本里多了许多抱怨。那些本还算缥缈的负面情绪变成具象的文字后，如同一根根刺从我的眼睛扎进我的心里。写日记不再为我带来安全感，它成为一个使人焦虑的任务。

我好像被困在了一张张纸上。

事情的转折是在高三上学期。新学期的座位调动，陈黎与我分坐教室的一头一尾。搬课桌时，她忽然跟我说：“你以后别花那么多时间写日记了。”

我本来就难过，听见她老生常谈的劝告更是生气。于是，我硬邦邦地回复了一句：“我又不像你记性那么好。”

的确，如果我有好记性，我就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记录上。也许，我会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记忆宫殿，推开不同的门，就能想起不一样的事情。

我会记得四季的风景，记得在不同的时节有不同的香气。我可以记住与每个同学交往的细节，友谊便不会随着时间褪色。最重要的是，我能很轻易地背出所有的知识点，得到一个很好的成绩。

可世上没有如果。我是个笨小孩，只能用笨办法努力着。

那天的晚自习，看着陈黎埋头苦学的背影，我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倾泻到纸上。在某一个瞬间，夜风从窗外溜进来，翻动了大家的书海，我的日记本也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思绪被打断，纸上满满的负能量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我。我忽然不知道这次的记录是为了什么。为了记住与好朋友观念不合的瞬间？为了抱怨生活中又一次的不如意？

我用别人做卷子的时间宣泄情绪，却还要故作糊涂地写下“我明明很努力了”的话语。我意识到，盲目地抄写笔记和写日记并不是我前进的手段，而是日复一日的自我敷衍与开脱。

暗夜萤火忽然被露水浇灭，我一下子堕入了情绪深渊。我开始想，若是我刚升上高中就醒悟，现在会不会已经取得了亮眼的成绩？如果没有花那么多时间记录生活，我的错题集本可以不必那么厚重。

我泄愤般将那天的日记撕得粉碎，然后就此搁笔，专心去抄课业笔记。可我的思绪并没有因此安静，反而因为缺少一个发泄口，上课都开始走神。

在被老师批评的那个下午，陈黎拉着我的手去操场散步。我有些心虚，率先辩解道：“我已经没有写日记了。”

陈黎顺着我的话说：“那挺好的。”

我看着远方的夕阳，心跳慢慢加速。如果我是她，面对不争气的好友，可能也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可是，陈黎反倒劝我：“日记也不是完全不能写，就像记笔记一样，你可以挑些重点的记录。其实你记性挺好的，就是不自信，也不愿意太努力。”

陈黎给我分析了我的优势和短板，甚至为我写了一个复习计划。她说：“现在我们的重点是要将知识点融会贯通。记笔记肯定有用，但你不能完全依赖它。”

其实，很多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习惯从纸笔中找安全感，至少有了那些痕迹，没有人能说我不努力。

但是，看着陈黎认真分析的侧脸，再结合近段时间的反思，我知道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如果明知道有更好的路，还甘愿用笨办法麻痹自己，只会让我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中。

在迈入高三的第二个月，我终于不再长篇大论地抄笔记、写日记，而是认真听课、做题，努力静下心来理解、背诵知识点。我筛选着笔记内容，也用心记录着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一颗心，路过一张纸，总会留下或轻或重的痕迹，可我不再试图从中得到安全感。我昂首阔步向前走，哪怕仍会遗忘一些细节，也不再徘徊停留。

毕竟，生活的精彩总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