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的三个侧面

冯群星　陈佳莉　刘潇　冯璐

当地时间2021年5月15日，莱希在德黑兰登记参加总统选举。

63岁的莱希全名赛义德·易卜拉欣·莱希。出现在公开场合时，他几乎总是身穿黑色大袍，头戴黑色头巾。头巾的颜色表明他是“赛义德”，即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后裔。

在国际舞台上，莱希以对美强硬而闻名，被称为“反美斗士”。事实上，他的“斗士”人生不止于此：作为神职人员，莱希拥有宗教法学博士学位，曾执掌资产丰厚的宗教基金会，被视为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潜在接班人选；作为司法官员，他坚决打击腐败现象，赢得了国内民众的广泛支持。

两次被捕的神学学生

马什哈德，波斯语意为“烈士殉道之地”。这里长眠着伊斯兰教什叶派第八位伊玛目，是什叶派的圣城之一。1960年12月14日，莱希出生于城中的一个教士家庭。颇有名望的父亲在莱希5岁那年去世，但深受其影响的莱希依然追随父亲的脚步，接受了系统的神学教育。

在莱希的成长年代，伊朗正经历着深刻变化。时任伊朗国王巴列维推行西方化和世俗化，得到了美国的支持。1963年初，巴列维开启名为“白色革命”的全面社会经济改革，包括土地改革、森林水源收归国有等一系列措施。当时的什叶派精神领袖霍梅尼认为，“白色革命”是为美国利益服务，呼吁人民要认清巴列维的真实意图。政府与宗教势力的矛盾日益加剧，霍梅尼流亡他国。

15岁这年，莱希离家远行近千公里，进入位于库姆的神学院学习。库姆神学院始建于8世纪初，被认为是伊朗“最大最权威”的神学院，毕业生多在伊朗政府担任要职。有消息称，莱希就是在求学期间结识了该校的老师、如今的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莱希心中，哈梅内伊“一直是一位榜样”，“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领导者的力量”。

如果不是“伊斯兰革命运动”的到来，莱希或许会成为一名颇有建树的神学家。20世纪70年代末期，霍梅尼隔空领导发起“伊斯兰革命运动”，反对巴列维政权。和学校许多神职人员及同学一样，莱希也投身其中。

“我当时还年轻，有年轻人的活力和朝气。”据莱希回忆，他曾两次被捕，一次在库姆，一次在前往伊朗中部城市亚兹德途中的火车站。幸运的是，他随身携带的霍梅尼的布道语录，两次都未被发现。有媒体评价，那时年轻的莱希充满了“可控的愤怒”——他的目标是登上政坛顶峰。

1979年1月下旬，莱希参与了德黑兰大学的静坐活动，抗议政府关闭机场阻止霍梅尼返回。静坐活动持续了一周。2月1日上午，流亡14年的霍梅尼乘坐飞机回到德黑兰的梅赫拉巴德机场。

很快，巴列维政权被推翻。在霍梅尼的主导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哈梅内伊于1981年出任总统。莱希被选中作为未来的公职人员培养。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称，哈梅内伊是培训课程的授课者之一。

“反贪斗士”

莱希担任公职的履历集中在司法系统。1981年，他被任命为德黑兰附近卡拉杰市一家地方法院的书记员，次年升任卡拉杰市的首席检察官。4年后，年仅25岁的他成为首都德黑兰的副检察官，并很快得到霍梅尼的赏识 。

莱希的使命之一是捍卫新生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其间，他曾参与一些有争议的政治斗争。1988年两伊战争结束后，霍梅尼处决了一批持不同政见者，有报道称莱希是当年主持此事的四人委员会成员。

1989年，霍梅尼去世，哈梅内伊成为伊朗最高领袖。在恩师提携下，莱希继续步步高升。民生与反贪是他最为关注的问题。2012年5月，在一起涉及26亿美元的巨额金融欺诈案中，多个被告与伊朗政府官员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时任伊朗第一副司法部长的莱希表示，政府官员无论职位如何，一旦被证实贪腐，都将被绳之以法。

2019年，莱希担任伊朗司法总监——这一职务由最高领袖直接任命，任期5年。哈梅内伊在任命声明中表示，提拔莱希是因为他在司法和神学方面拥有丰富的知识、公正无私的精神、极高的可信度以及长期服务的经验。他呼吁莱希在新岗位上和“人民、革命站在一起，反对贪腐”。

当地时间2024年5月23日，在莱希的故乡马什哈德，大批哀悼者前来参加莱希的葬礼。

正如恩师所期望的，担任伊朗司法总监期间，莱希在反腐问题上继续发力，其举措包括惩治司法系统内部的不作为、辞退不合格法官、起诉腐败受益者、审判高级官员亲属等。

他先后调查过大约60名高级官员，包括伊朗第一副总统贾汉吉里、总统办公厅主任瓦埃齐、时任伊朗总统鲁哈尼的弟弟侯赛因等。“伟大的反贪斗士”形象令莱希声名大噪，成为伊朗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

除了担任公职外，莱希还在2016年被哈梅内伊任命为马什哈德伊玛目礼萨圣地的监护人，该圣地旗下有伊朗财力最雄厚的宗教基金会。与此同时，莱希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也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这支独立于伊朗军队之外的治安队伍在1979年5月成立，直接听命于最高领袖。

尊重妻子的开明丈夫

莱希去世后，有民众探访了他的故居。房子夹在两栋水泥小楼之间，内部光线有些昏暗，墙纸已斑驳泛黄。莱希的母亲在这里过着俭朴的生活，屋内只有床、沙发等基本陈设。

莱希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亲去世后，身为全职主妇的母亲养大了莱希兄弟姐妹四人。得知儿子罹难的噩耗，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口中不停喃喃：“来这里，妈妈的易卜拉欣，来这里。”

葬礼期间，扶棺痛哭的莱希遗孀贾米莱也受到关注。两人1983年完婚，当时贾米莱刚刚18岁。贾米莱的父亲是马什哈德的首席大教士，也是哈梅内伊的亲密战友。有观点认为，这一“强强联合”的婚姻，让莱希的仕途更加顺利。

妻子贾米莱拥有教育哲学博士学位，以教育心理学方面的研究而闻名，曾在伊朗最负盛名的大学之一——沙希德·贝赫什蒂大学担任教职。不同于远离媒体镜头的莱希母亲，也有别于此前的伊朗总统夫人，贾米莱一直处在聚光灯下，曾多次就教育等公共问题发表意见。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9 日，第十六届经济合作组织峰会在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举行，莱希妻子贾米莱出席“儿童和青年在行动——中亚气候变化”分论坛。

作为女性，贾米莱的“抛头露面”招来了一些非议和批评，但她解释说，她从不会不与莱希沟通就擅自行动。接受采访时，她总是穿着黑色罩袍，其下则搭配带有花纹的丝巾，展现出传统和现代的交融。

从多个细节看，莱希显然相当欣赏和爱惜妻子的才华。有人曾提议贾米莱效仿米歇尔·奥巴马（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妻子），写一本关于“第一夫人”的书。贾米莱声称，她充其量只是“第二夫人”，因为伊朗的“第一夫人”是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妻子。不过，她说她向莱希展示了米歇尔自传的一部分内容，莱希表示“在这个领域写一本书是正确的做法”。

贾米莱在各种问题上坚定地支持莱希。

2022年，莱希曾签署命令，要求严格执行伊朗的头巾法律，违反规定的女性将被处以罚金。当年9月，伊朗库尔德族的一名年轻女性玛莎·阿米尼因此被捕，其间不幸意外身亡。群众的不满情绪激烈爆发，相关抗议持续数月之久，政府形象也遭到重创。

时隔一年，2023年9月，贾米莱陪同莱希前往美国参加联合国大会，并接受美国广播公司等媒体采访。她没有回避“玛莎事件”这一敏感问题：“我们所有人都爱她。我自己也是一名母亲，我确实理解这一点——女孩和妇女作为整体的价值。”

同时，贾米莱也重新解释了丈夫的做法和政府的要求：“许多地方有着装要求，甚至在大学里也有。我需要告诉你，（戴）头巾是一种宗教规定的、被广泛接受的传统。它已成为一项法律，在任何国家，违反法律都会受到惩罚。”

这一年，莱希和贾米莱的婚姻走过了第四十个年头。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贾米莱充满柔情地表示，生活中的莱希是个非常快乐、随和的人，“和他走近了感觉会很不一样”。她认为两人婚姻的秘诀是彼此信任、包容，并且共同面对风雨。“没有原谅就没有婚姻，因为生活充满挑战。”

莱希与贾米莱有两个女儿和至少一个孙辈。有视频报道显示，在莱希的告别仪式上，一名小男孩被神情悲切的哈梅内伊揽入怀中、抚慰良久，那可能就是莱希的孙辈。

莱希的女儿们均接受了高等教育。大女儿拥有谢里夫大学物理学学士学位，二女儿则拥有德黑兰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从为数不多的公开报道来看，女儿们虽然未涉足政坛，但发自内心地敬仰和支持父亲。一次，被媒体问到“人们对父亲莱希有什么错误印象”时，二女儿回答：“墙。2017年的时候他们画了一幅画，父亲在男人和女人中间筑起一道墙。但父亲不是在筑墙，而是在建造一座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