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制背景下的中国古代色彩尊卑观

2024-06-12 13:53蔡婷
艺术大观 2024年10期
关键词:礼制色彩

蔡婷

摘 要:礼制贯穿整个中国封建帝制时期,礼制通过组织形式建构起人们的秩序观念。在等级社会中,色彩作为维护统治秩序的工具之一,历朝历代都有崇尚的颜色,宫室、舆服、车马等造物皆有相应的色彩等级制度。中国传统的色彩体系以阴阳、五行学说为理论基础,极富观念性。色彩观念的构建是基于古人的宇宙观与哲学观,自上而下严格按照身份、等级建立起一整套不可逾越的制度,具有系统性。色彩的尊卑观念成为当时某种社会意识的象征。

关键词:礼制;色彩;尊卑观

中图分类号:J06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4)10-0-03

一、以等级为序的先秦礼制

周代王权礼制贯穿着“亲亲”与“尊尊”原则,浸润着贵贱等级精神。战国时期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体制逐渐建立,其礼制本质上保留了周代王权礼制的尊卑贵贱等级制度。尊卑贵贱等级制度是历代皇朝礼制的核心原则,因此即使进入专制集权时期,这一等级是不能也无法割弃的。[1]《礼记·礼运》记载,孔子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礼制是君王治国安民、维护身份等级的重要手段,只有礼制顺乎天道而遏制人情,才可使社会有序。荀子认为,礼制是先王为解决人之欲求纷争而设,规限人的不同欲求。因为礼制重要的作用之一是限制或抑制人性的贪欲,调整社会物质财富与贪欲之间的平衡,使各种人等安于自身的等级,从而保证社会成员的共同利益。[1]礼上升为制度规程,就是礼制。凡制度总是出于某种需要才产生的。它一方面需顺乎人情,为人们所接受;另一方面又必须有约束力,为人们所遵循。不妨说,礼制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礼制看作典章制度[2]。

等级尊卑是一种观念,是一种上层建筑,但它必须用外在之物或礼仪彰显出来,否则难以形成鲜明的级差秩序。就礼制而言,辨别尊卑贵贱的外在形式有二:一是仪,二是物。汉代弥漫着“玄”风,汉代学者,广泛地用色彩去依附玄理,在汉代体系化的色彩观念中,色彩昭示着“神”的意志、“天”的意志,由色彩显示历史的进程。[3]在广泛的文化制约中择色、用色,形成观念层面的“共同意识”。

二、礼仪制度与色彩尊卑

在殷商的祭祀活动中,根据《公羊传》和《考工记》的记载,宗庙、祭牲、献酒和玉石等,在祭祀系统中都被分成不同的等级,每个等级的颜色都要与祭者的身份相配。在祭祀中,纯色是高等颜色,杂色是低等颜色。《春秋公羊传》:“周公用白牡,鲁公用騂犅,群公不毛。”白牡是纯白色的雄性牺牲,騂犅是赤脊马匹,不毛是不纯色的牺牲。祭祀者等级不同,使用色彩的等级体现在纯色、杂色之上。《周礼·考工记》:“天子用全,上公用龙。”天子使用纯色玉,王公使用颜色混杂不一的玉料。随着正、间色的区分,作为礼制外在形式的服饰、建筑、器物等开始形成色彩尊卑观念。在周之后,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强化这种色彩观并使之伦理化,对后世历代礼制色彩的制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论语·乡党》云:“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意为品德高尚的君子不会使用绀色和緅色这两种不正的颜色来装饰自己的衣服,服色的选择完全服从于礼的规定。先秦“正色”专指织物色彩,秦汉之后,“正色”的外延扩展。

先秦礼制基于五行说建构了五色体系,进而形成色彩尊卑意识及初步的色彩管理制度。至春秋,五色理论已经被大量使用,《荀子·正论》:“衣被则服五采,杂间色,重文绣,加饰之以珠玉。”王先慎注:“服五采,言被五色也。间色,红紫之属。”“五采”所指的是五正色。广义上的五正色一般认为是青、赤、黄、白、黑。每一色系里又包含若干相近的颜色,从而形成五类色彩。颜色象征是周代宇宙观的一部分。所谓“五行说”,在《月令》中有系统阐述。在这篇历书类的文献中,季节、帝、神、声音、数字、颜色、动物、祭祀、心情、气味、品味、行星以及所有的王室活动,都彼此相关,并按照一个互相关联的模式运行。在“五行说”中,青、赤、黄、白、黑“五色”彼此关联,与“五行”“五方”“五帝”等其他要素也相互关联。在这个系统中,颜色是为了分类而“设计”出来的。在中国古代的天人交感体系中,颜色分类和颜色象征占据着重要地位。[4]与五行相对应的五色为尊贵的正色,正色之间的间色为等级低下的颜色。

战国阴阳家邹衍创立五德运转说(五德终始说)。所谓“五德”是“五行”之德,“德”各有色,“五德”的循環伴随五色的更替。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立国之德,根据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五德终始说为政权更替确定统治依据。凡是一个新的王朝建立,都要重新规定与立国之德相应的崇尚之色,并规定相应的礼仪制度。将五行、五色汇于王权之中。不同社会等级的人拥有使用相应的颜色的权利。在礼制规范下,中国传统的阴阳五色体系被观念化、制度化。后世每个朝代所崇尚的色彩是在这一基础上变化发展的。“五行说”所提供的是一个思维范式,被邹衍统一起来的阴阳和五行思想,至秦汉,经方士与儒生的极力发挥,更加扩充强化了。后代对于色彩的认识与应用,正是基于此种“范式”。

西汉武帝时,为适应集权制度,在学术思想上“罢百家”“尊儒术”。邹衍的学说在秦以及秦汉之后,被董仲舒采纳,五行、阴阳学与儒学结合,成为大一统的中国封建前期帝王统治的官方哲学,同样成为中国封建后期官方哲学的新儒家(程朱理学)的宇宙生成论也和阴阳五行学说有着密切联系,这都深入推广促进了五行(五色)说而影响了社会的各方面,又被历代尚色制度所采用。[5]此外,历代染料及染色工艺的发达程度也决定了色彩的稀缺多寡。在复杂的染色工艺下,部分色彩成为统治者的专享,成为等级与身份的象征。

三、礼制色彩与尚色制度

夏商周三代崇尚的颜色为夏尚黑,商尚白,周尚赤。周为火德,尚赤,按五德始终说,秦代周,是以水灭火,“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6]。因此,秦为水德,尚黑。历代新建政权的尚色制度,都被看成王朝统治不可分割的象征之一,总体依据是基于五行五色观,但在后世的演变中,五德始终说的影响逐渐减弱。如西汉的色彩制度,经历了“王朝草创期尚赤,天下初定后尚黑,汉武帝年间逐定土德尚黄,西汉后期尚赤”的变化。按阴阳五行循环的规律,东汉、隋初皆为火德,尚赤。《续汉书》记载汉代绶制:“乘舆黄赤绶,诸侯王赤绶,诸国贵人、相国皆绿绶,公侯、将军紫绶,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绶,千石、六百石黑绶,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黄绶,是佩绶颜色之别。”[6]尽管各时代尚忌之色可能有异,但中国色彩学理的基础为阴阳、五行说,直到清代中叶,仍以为“五色源于五行”[7]。

五方正色中的赤、黄及作为间色的紫,在我国传统色彩文化史中,都被赋予了尊贵的内涵。红色一直是非常重要的观念色,原始社会对“超自然能量”的崇拜,形成了原始的尚红意识。按五德终始说,明代火德尚红,又因“朱”为国姓,加上明初恢复汉文化及服色礼仪传统,因此红色成为国家统治用色。封建统治者借助天道来加强皇权统治,黄色成为一种帝王颜色,在中国传统色彩观念中占有重要地位。《说文解字》云:“黄,地之色也。”玄色象征天,黄色象征地,在“五行”学说中,土居中央,黄色为中央之色,是尊贵的色彩。自大汉帝国“黄袍加身”至明皇家专用。隋文帝时:开皇元年六月癸未诏书自认为受天命而得火德,“其郊及社庙依服冕之仪,而朝会之服、旗帜牺牲尽令尚赤,戎服以黄”;七月乙卯“上始服黄,百僚毕贺”(《隋书·高祖纪上》)。崇尚黄服,殆自隋文帝执政始。[7]黄色已经渐渐成为皇权的象征色,但是在民间并没有被强烈禁止。《旧唐书·舆服志》记载:“武德初,因隋旧制,天子服,亦名常服,唯以黄袍及衫,后渐用赤黄,遂禁士庶不得以赤黄为衣服杂饰。”“贞观四年又制,……虽有令,仍许通着黄”,“总章元年(668年),始一切不准着黄”,开始全面禁止民间使用黄色。黄色作为政权的象征,地位基本确立。宋元两朝在这一基础上进行了强化。明代,明黄色成为最高皇权的象征,成为皇家的专有色,与赭黄、赤黄一起成为明代皇家专用的颜色,官民同禁,只有天子、王爷及其子嗣方可享用。清朝诸帝冠服用明黄色最多,明黄色之用于皇后皇贵妃冠服,清朝也比朱明多得多。黄色作为至尊色的地位被推向了极致。《明史·舆服志》关于器用的记载,如建文四年,告诫官民,桌椅木器不准用朱红色和黄色修饰。

紫色作为间色,曾被视为贱色。但是在封建王朝的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紫色都被视为高等级的色彩。紫色的显贵源自齐桓公好服紫,加上紫色与古代天文学中的星宫对应,紫色被赋予神秘与高贵的文化内涵。隋朝五品以上官员礼服、唐代三品以上官服为紫色。宋代三品以上官员服紫。宋朝不避讳“紫”“绿”间色,官吏参加南郊祭奠,“一品绿绶,四采:绿、紫、黄、赤”,“二品、三品紫绶,三采:紫、黄、赤”。五代十国虽为乱世,亦有不容许朱紫紊乱的诏令。[7]《明史》记述外命妇冠服差别甚详,如洪武元年定制:“自一品至五品,衣色随夫用紫;六品七品,衣色随夫用绯。”

青为五行正色之一,在五行意义上,“青”对应的是东方—木。南齐、北齐、后周的皇室崇尚青色。青色作为服色的等级不同朝代有所变更。《汉书·成帝纪》永始四年诏书说:“圣王明札制以序尊卑,异车服以章有德,……车服嫁娶葬埋过制……其申敕有司以渐禁之。青绿,民所常服,且勿止。”规定了老百姓常服的颜色为青绿色。唐朝的七品官员用绿色,八品九品用青色。《明史》卷一百三十八记载了洪武二十四年命工部为士子特别设计制作巾服的事情:“赐监生蓝衫绦各一,以为天下先。”《明史·舆服志》载,祭服:“洪武二十六年定,一品至九品,青罗衣,白纱中单,俱皂领缘。”白色作为五行正色,曾被赋予崇高的象征意义。殷人尚白,秦汉卿大夫尚服皂衣。但庶人白衣却自汉已然,《汉书·龚胜传》:“闻之白衣戒君勿言也。”《隋书·舆服志》:“庶人衣白”。丧服是白色麻衣,古代未获功名者皆着白衣,“白丁”指代没有功名的平民。《宋史·舆服志》记载,太宗太平兴国七年规定,品官穿绿袍的及举子在私宅穿便服,允许穿紫皂衣、白袍。旧制是平民穿白色服装,现请品外官及贡举人、平民,通许穿黑色服装[3]。

各種各样的礼,不是同时产生的。有什么样的社会存在,有什么样的社会意识,就产生与之相应的礼制。有什么样的经济基础,有什么样的上层建筑,与之相应并为之服务的礼制必然应运而生。[2]官方对于色彩实用的限制一直比较严格,彰施服色,上得通下,下不得僭上。大概到了文宗李昂登基前后,舆服宫室制度受到严重破坏[7]。

四、结束语

从纯色、杂色到“阴阳”“五色观”,色彩的等级制度作为古代社会分贵贱、别等级的工具,是封建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封建等级意识强调色彩背后的象征意义,在长期灌输与执行下,形成了“昭名分、辨等威、分贵贱、别亲疏”的色彩尊卑观念。历代崇尚的颜色虽不尽相同,色彩已逐渐不再被视为感应命运的符瑞,但官制仍以色示贵贱尊卑,色彩使用的根本观念仍是“政治化”的。

参考文献:

[1]汤勤福.中华礼制变迁史·先秦编[M].北京:中华书局,2022.

[2]陈戌国,著.中国礼制史·先秦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

[3]姜澄清,著.中国色彩论[M].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

[4][英]汪涛,著.颜色与祭祀:中国古代文化中颜色涵义探幽[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5]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编.2017中国传统色彩学术年会论文集[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7.

[6]陈戌国,著.中国礼制史·秦汉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

[7]陈戌国,著.中国礼制史·隋唐五代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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