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战略科学家培养及使用机制分析

谢会萍，蒋苏南

（中国科学技术部，北京 100862）

作为世界科技强国，英国一直倡导尊重科学、鼓励创新，营造民众信任科学、信任科学家的文化氛围。为保障重大决策和举措的战略性和前瞻性，科学家在其制订过程中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本文深入探讨了具有战略性地位的科学家在英国如何发挥作用、其资助机制以及培养使用机制等，相关做法对中国如何培养、使用和引进战略科学家、青年科学家具有一定借鉴意义。

1 英国“战略科学家”的作用及职能

英国没有针对“战略科学家”的准确定义或标准来认定和遴选此类科学家。但是，在英国科学界，某些科学家被视为科学政策和战略制定的领军人物，如弗朗西斯·克里克研究所所长保罗·纳斯爵士，英国政府前任首席科学顾问帕特里克·瓦兰斯（Patrick Vallance）爵士等。本文使用“战略科学家”代表英国具有类似职能或重要性的科学家。在英国有以下几类科学家的职能大致与这一定义相符。

1.1 拥有卓越科研成就的科学家

这类科学家在自身研究领域取得了重大成果和突破，对科学进步具有战略性重要意义。业内所认同的标准即入选英国国家级学会或科学院的科学家，尤其以英国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英国医学科学院（The Academy of Medical Science）、英国皇家工程院（Royal Academy of Engineering）和英国国家学术院（British Academy）四大国家级学会或学院为主。这些机构汇集了英国顶尖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可提供多种奖项和基金项目，并为政府政策制定提供咨询和科学证据。虽然没有决策权，但这些机构对政府决策可产生巨大影响，也是吸引汇集世界顶尖科学家的重要平台。

除此之外，英国高等教育机构也聚集了众多顶尖科学家。根据科睿唯安发布的2023年度“高被引科学家”名单[1]，来自全球67 个国家和地区的6 849 人次入选高被引科学家名单。其中美国排名第一位，共有2 669 人次入选；中国内地排名第二，共有1 275 人次入选；英国574 人次入选，位居第三。鉴于英国人口是美国的1/5，是中国内地的1/20，因此英国高被引科学家的表现相当显著。2023年度高被引科学家入选者所属前40 大机构中，英国牛津大学（第9 位，62 名科学家入选）、伦敦大学学院（第12 位，57 名入选）、剑桥大学（第18 位，48 名入选）、伦敦国王学院（第29 位，39 名入选）、帝国理工学院（第37 位，33 名入选）和爱丁堡大学（第40 位，31 名入选）位列其中。

1.2 更多参与科学治理和政策制订的科学家

这类科学家不同程度地参与国家政策制定，对科学治理和相关决策具有一定影响力。这类科学家主要承担以下几种职能：

1.2.1 首席科学顾问网络

英国政府大多数部门都设有首席科学顾问（CAS）为本部门决策提供科学建议。政府首席科学顾问（GCSA）作为该网络的领导者，就科技工程领域向首相和内阁办公室提供建议，确保政府内部建立有效的科学实施、管理和采用系统。同时，政府首席科学顾问是政府科学办公室负责人，也是首相科学技术委员会（Council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CST）的联合主席。各部门首席科学顾问通过该网络相互支持协作，解决跨部门问题，并向政府首席科学顾问提供建议。其职能主要包括：通过内阁委员会向各部门部长提供建议；讨论和促进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政策的实施；明确和分享STEM 相关领域的良好实践，包括在政策制定中使用科学建议；就特别重要的STEM 相关问题以及对政府构成新挑战的问题进行沟通[2]。

目前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为安吉拉·麦克莱女爵。英国科学、创新与技术部（Department for Science, Innovation and Technology，DSIT） ，外交部，教育部，国防部，商贸部，能源安全与净零排放部，环境、食品和农村事务部等20 余个部门都设有首席科学顾问职位，其他未设立首席科学顾问的部门则制定了可提供科学建议的其他机制。该网络运行的指导性文件包括《首席科学顾问及其团队：角色和职责指南》[3]。

1.2.2 科学技术委员会

科学技术委员会作为科学技术专家委员会，主要职能是就政府的科学技术政策问题直接向政府首相提供建议。在政府科学办公室设有秘书处，由DSIT 赞助支持。该委员会由政府首席科学顾问和独立主席担任联合主席，设有19 名独立成员，成员由政府首相任命，并遵守《公共机构理事会成员行为守则》。成员任期一般为3年，如表现评估为满意则可连任，但最多不超过10年。成员不会获得报酬，但其在CST 业务期间的差旅和生活费用可报销。CST 每年举行4 次会议，分别在3月、6月、9月和12月。

CST 所提供建议或是基于政府首相和其他部长委托任务，或是基于成员提议。之前所提供建议集中在以下广泛领域：英国如何从新兴技术（包括算法、自动驾驶汽车和机器人技术）中获得最大价值；科学战略和资金的方向，包括有关政府产业战略的建议以及对研究和创新的支持、促进技术传播以及为实现净零碳排放而进行的科学技术协调工作；如何提高STEM 相关技能，包括对大学创业教育的建议以及实践考核在科学科目中的作用等。2022年CST 优先将重点放在企业研发激励措施、创新公司融资渠道、公共采购在推动战略性科研创新中的作用、工程生物学以及净零碳排放、平衡发展和健康等科学技术问题[4]。

1.2.3 英国科研与创新署

英国科研与创新署（UK Research and Innovation，UKRI）成立于2018年，是DSIT 支持的“一臂之距”公立机构。作为英国最大的公立科研资助机构，UKRI 下设七大领域研究理事会、英格兰研究署（Research England）和英国创新署（Innovate UK）9 个机构，旨在通过汇集、促进和投资与他人的紧密合作，建立英国杰出、繁荣和包容的研究和创新体系，并将科学发现与繁荣和公共利益相融合[5]。

董事会是UKRI 的主要管理机构，全面监督UKRI 的活动，并负责UKRI 战略目标和愿景的实现。董事会由UKRI 主席、首席执行官、首席财务官以及来自高等教育、工商业、政策、慈善机构和其他非政府组织的9 ～12 名独立成员组成。成员由DSIT 内阁大臣任命，最初任期为3 ～5年。执行委员会是UKRI 活动的日常协调机构，为UKRI 董事会提供战略建议。UKRI 的管理层包括不同科研领域的领军科学家。例如，现任UKRI 董事会主席安德鲁·麦肯齐（Andrew Mackenzie）爵士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能源和材料领域科学家，并于2020年因其对科学、技术以及产业等方面的贡献被授勋为爵士。现任UKRI 首席执行官奥托琳·莱瑟（Dame Ottoline Leyser）教授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皇家钦定植物学教授，任职于剑桥大学。

1.2.4 科学技术特别委员会

在英国议会上议院和下议院，均设有科学技术特别委员会，通过调查或质询审议科学技术问题，确保政府的政策和决策基于可靠的科学证据和建议。上议院科学技术委员会现有13 名成员，其审查领域包括基于科研信息的公共政策领域、技术挑战和机遇以及科学治理相关政策[6]。下议院任命的科学、创新和技术特别委员会现有11 名成员，负责审查DSIT 以及相关公共机构的支出、管理和政策，确保政府政策和跨部门决策基于可靠的科学证据和建议[7]。

1.2.5 临时特别委托任务

政府在科学治理和政策制定过程中经常委托一些领军科学家牵头完成一些重大独立评估。例如，保罗·纳斯爵士在2014年受英国政府委托牵头就英国研究理事会的管理进行了独立评估[8]。根据其评估报告中关于英国各研究理事会需要加强统筹管理的建议，英国政府于2018年成立了英国科研与创新署。2021年英国政府再次委托保罗·纳斯爵士就英国公立研发创新体系概况进行独立评估，并于2023年3月发布了评估报告[9]，分析了英国研发创新体系中存在的问题，明确了成功研发创新体系环境的十大属性，并为英国政府提出了29 条具体建议。英国政府于2023年11月发布了针对该评估报告的回应，提出了建立有活力、多元化、有弹性和可投资研发创新环境的多条措施[10]。

2 英国战略科学家资助情况

根据英国统计局2023年发布的数据[11]，2021年英国研发总支出为662 亿英镑，研发工作主要由以下部门资助和执行：企业、公共部门（英国政府部门和机构以及权力下放管理部门）、高等教育机构和私有非营利机构（如医学研究慈善机构）。商业领域是英国最大的研发资助和执行者。2021年，商业领域提供了387 亿英镑的研发资金，占总投入的59%，且大多数研发是应用研究或实验开发，而不是基础研究。2021年，英国公共部门提供研发资金为128 亿英镑，占总投入的19%。高等教育部门是公共部门研发资金的最大接受者，其大部分研发资金来自公共部门，少量来自私有非营利机构、企业和海外来源（例如欧盟委员会基金和海外企业）。2021年的公共部门研发支出中，35%用于普遍知识进步，21%用于卫生领域，13%用于国防领域。

2.1 资金申请方面不存在特别优惠政策

英国不同资助单位有自己明确的资助领域和范围、资助机制和评审流程。任何科学家均需按照流程申请。但是，作为有一定成就和资质的科学家，如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在经费申请过程中该资历必定会带来一定优势和影响力，但是不代表科学家有自动获得资助的特权。

由于英国政府对科研人才的大力投入，UKRI以及上述提到的四大国家级学会或学院等公立机构纷纷加大了对科研人才的支持力度，或增加现有资助数量或设立新的资助计划，包括加大对领军科学家的资助力度。例如，英国科研与创新署的未来领袖学者基金[12]，英国皇家学会的研究教授基金[13]、大学研究学者基金[14]，英国皇家工程院的新兴技术讲席教授基金[15]、科研讲席教授和高级学者基金[16]，医学科学院的跳板计划[17]等都面向不同领域领军科学家或有潜力成为领军科学家的青年人才提供支持。

2.2 以英国皇家学会研究教授基金项目为例

英国皇家学会研究教授基金项目（Royal Society Research Professorship）是皇家学会首要的科研资助项目，为具有杰出成就的世界级研究人员提供长期支持。该基金获得者可以是在英国科研人员，也可以是有意来英国发展的海外科研人员。这些人过去在自身研究领域具有卓越成就，且有潜力在可持续高质量研究中获得长期成就。以往基金获得者包括诺贝尔奖获得者和英国皇家学会主席。研究涵盖的科目必须在英国皇家学会的自然科学范围内，包括但不限于生物研究、化学、工程、数学和物理学。根据该项目最新指南[18]，基金获得者首次资助年限为5年，期间可申请高达140 万英镑的资助，基金申请在首次资助评估后最长可延至10年。

2.2.1 基金资助范围

（1）支持资助获得者每年9 万英镑基本工资，外加相关费用。申请人工作单位可酌情决定是否需要补加薪金。

（2）支持80%的间接费用和场地成本（indirect and estate cost）。

（3）支持100%设备成本和研究费用，包括消耗品、差旅费等。

（4）支持研究助理工资以及80%相关间接费用和场所费用。

（5）可支持一名新的4年制博士生所需奖学金。

（6）资金获得者及其家属（配偶和子女）搬迁和签证费用。

2.2.2 评估标准中的主要考虑因素

评估标准中的主要考虑因素包括：一是申请人在其领域的杰出研究记录和国际地位；二是所提议的研究愿景和计划的高质量和独创性，以及将如何推进其研究涉及领域的发展；三是研究环境的适宜性（英国大学或研究机构）

申请材料将由英国皇家学会副会长主持的皇家学会研究教授小组进行评估。在小组初步评估之后，入围的申请将由独立专家审查员审查。小组随后将选择一部分申请人进行面试，并将应要求提供反馈。2021年有7 位世界级科学家获皇家学会研究教授称号和基金支持，2023年，分别来自化学、数学和天文学领域的3 名世界级科学家获得该项资助。

3 关于战略科学家培养

经过实地调研，本研究认为，培养战略科学家是一项长期工程，需要注重对年轻科学家的培养。首先，要允许年轻科学家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们有空间和勇气尝试。其次，要尊重年轻科学家。保罗·纳斯曾经提到，对待年轻学者应该如同中世纪意大利皮革店的师傅带学徒一样，在传授技术的同时向他们传授如何看待事务，鼓励他们挑战师傅且有主见。培养科学家没有什么配方诀窍，而是要建立一种师徒培养的关系（training relationship）。这是培养科学家必需的过程。

英国高度重视科学家培养和科研人员队伍建设。英国四大国家级科学院汇集了本国各领域杰出科学家，但存在一个共同问题即成员年龄均偏高，挑战能力和创新能力不足。英国政府充分认识到职业生涯早期和中期科研人员的参与和发展对于可持续科研人才队伍建设的重要性，并针对不同阶段人才培养出台了相关举措并设立基金项目。2022年6月15日，英国四大国家的科学院联合威尔士学术协会、爱尔兰皇家科学院和爱丁堡皇家学会正式启动了第一个全英青年学院（UK Youth Academy）[19]。2023年1月=第=一=批=共67 名跨领域年轻杰出人才入选该学院。这是一个由早期职业研究人员和专业人士组成的网络，以提高对年轻卓越科学家发展的重视。2023年11月英国政府拨款2.5 亿英镑支持皇家学会设立法拉第发现学者基金[20]，填补职业生涯中期杰出研究人员和科学家培养使用资金缺口，支持其在STEM 学科领域开展突破性、以发现为主导的研究。该基金预计至少支持30 个科研个人或团队，每项资助高达800 万英镑，资助周期至少为6年，最长可延至10年。

4 关于吸引战略科学家

为了吸引世界优秀人才到英国发展，2020年2月，英国政府推出了全球人才签证（global talent visa），为科学、数字技术、艺术和文化领域有才华和有前途的个人提供机会到英国相关领域发展。2021年5月英国政府推出进一步举措，诺贝尔奖等著名国际奖项获得者无须工作合同即可自动获得签证资格，旨在为其提供便利的快速通道。

然而，据英国媒体报道，该措施推出之后吸引顶尖人才的效果欠佳。截至2022年6月，尽管申请全球人才签证的人员有上千名，通过国际知名奖项快速通道申请成功的仅有一名。英国皇家学会前副会长、伦敦大学学院教授理查德·卡特洛表示，“获得此类奖项的人通常流动性不强，除非他们有特殊的理由，否则他们不会举家离乡背井”，“英国科学面临的真正问题是如何吸引处于所有职业阶段的人，尤其是那些处于职业生涯早期的人”[21]。在调研中，保罗·纳斯爵士也认为，英国政府出台的此项措施有效性不佳，因为“让顶尖科学家全职迁到另外一个国家开展工作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克里克研究所在过去几年从近20 个国家招聘了32 个实验室团队带头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科学家。英国政府应该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如何解决其“脱欧”带来的科研经费和资源减少的问题。

5 战略科学家如何平衡科研工作和决策治理工作

兼顾实验室研究和政策制订等治理工作对战略科学家是极大的挑战。英国一些知名科学家，如果承担了非常重大的科技管理任务，例如，负责管理英国科研与创新署，或者担任某大学校长，一般需要停止研究，做好两者平衡，这对科学家自律以及对工作的把控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在调研过程中，保罗·纳斯爵士提到，作为欧洲最大的生物医学研究机构弗朗西斯·克里克研究所的所长，他还拥有自己的一个实验室。能够实现这种平衡，一方面克里克所资金保障较充足，且其管理机制将很多责任权力下放；另一方面保罗·纳斯爵士会确保自己的实验室不开展过于庞大或复杂的研究项目，而且严格控制自己外出参会或者演讲所占时间。保罗·纳斯爵士的实验室团队只有10 人左右，比同水平科学家的实验室规模要小很多。但是保罗·纳斯爵士认为，如果人数再多则无法真正培养这些年轻科学家，且无法建立所需的师徒培养关系。因此，如何有效发挥战略科学家的作用，需要根据战略科学家的特质、能力、职责和角色有所取舍，做好平衡。

6 对中国培养和发挥战略科学家作用的启示

（1）需要充分认识战略科学家在政策制定和科研治理中的重要作用。

英国在政府各重要部门都设立了首席科学顾问并建立网络，为部门政策制定以及跨部门统筹协调起到了重要支撑作用，充分体现了英国政府对基于科学的决策模式的重视。战略科学家的建议与政府决策存在不一致性，但是加大科学家在政府决策中的参与和作用对于提升决策的科学性、客观性、战略性和前瞻性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2）需更清楚了解战略科学家所担负责任的复杂性和挑战性。

研究成果卓越的科学家不一定具有参与科研治理和决策的能力。要对不同科学家的特质有清楚的认知，使擅长研究的科学家可以潜心开展研究，善于参与治理的研究人员则要平衡好研究与治理之间的关系，避免将“战略科学家”作为“帽子”而带来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3）需进一步结合实际细化分析吸引和引进战略科学家的具体措施。

战略科学家具有其特殊性，提高工资待遇和配套措施等物质条件的模式存在局限性。需要更多的通过营造更有利的科研文化环境以及合作平台“吸引”战略科学家，并以灵活多样方式与中国开展国际合作。

（4）需鼓励倡导战略科学家传承意识和加强对年轻科学家的培养。

战略科学家的培养需要资深一代科学家在技术、理念、精神和态度等方面对年轻一代科学家的传承，需要营造对有潜力的年轻科学家更加包容开放的科研文化和环境，为其提供合适的职业发展平台和路径，保障战略科学家的可持续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