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琴
(中共浙江省委党校 浙江省“八八战略”创新发展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新时代共同富裕的重要性再次凸显。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就将实现广大人民的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奋斗目标,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式共同富裕探索历程和实践经验。随着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逐步实现共同富裕具备更加扎实的基础。不可否认,经过包括探索期、发展期、深化期和远景期在内的70余年探索实践[1],我国在逐步实现共同富裕的过程中取得了一系列突破性成就,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发展动能更加充足、社会基础更加广泛、政策保障更加坚实。然而,同样不可忽视的是,“先富带动后富”的发展策略也催生了经济发展、生态关系、要素配置和公共服务等方面的结构性失衡[1],从而制约了共同富裕的发展进程。为此,进入新时代以来,党中央就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作出一系列政策部署,共同富裕再次成为地方实践和理论研究双向关注的热点领域。从知网文献可视化的结果来看,2021年成为共同富裕研究井喷式增长的关键时间节点,这与脱贫攻坚的全面胜利和党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的重大政策部署紧密相关。具体地,2021年以前,以“共同富裕”为主题的期刊论文数每年不超过1000篇,在2021年则达到了2831篇,2022年为6829篇,2023年预计维持在6600篇以上(1)数据来源于知网可视化结果分析,2023-11-29。。这些原创性研究成果为厘清中国式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路径打开了窗口,为推动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理论体系提供了重要支撑,但也存在难以避免的局限性。按照“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的逻辑理路,系统地梳理与归纳已有研究成果,以此呈现共同富裕研究的内容图谱,在此基础上展开学理性反思与研究展望,以期为后续拓展和深化共同富裕研究提供参照。
共同富裕是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必然要求,其内在地包含了如何进一步释放生产力动能、逐步缩小社会分化差距和凝聚全体人民思想共识等不同逻辑层次的实践问题[2]。因此,作为一个总体性概念,共同富裕兼具理论性与实践性双重意蕴,相应地,其基本内涵也呈现出多重特征。剖析共同富裕的复杂特性,廓清认识盲区与误区,有利于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提供认知基础。
共同富裕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价值追求和奋斗目标,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重要特征,彰显了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同时,共同富裕的主体不是国家,而是社会民众,指的是人民生活水平、生活质量的提高。因此,共同富裕是政党性与人民性的统一,政党性意味着共同富裕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精神特质,人民性指涉社会民众财富的不断增长和社会公共资源的全民共享,以政党性确保人民性、以人民性彰显政党性,形成了共同富裕政党性与人民性相统一的基本内涵。
一方面,共同富裕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属性,也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理想目标和现实追求,是为人民服务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底色在经济社会领域的集中体现。虽然马克思、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并未直接提出“共同富裕”这一概念,但其在阐释社会历史发展规律、描述资本主义社会贫富差距等内容时,已描绘了共同富裕的社会状态[3],阐明了共同富裕的制度前提、物质基础和阶段划分等关键问题,揭示了共同富裕思想的深刻内涵[4]。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执政党和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中国共产党历代中央领导集体根据不同的发展阶段和现实需求,不断丰富和创新共同富裕的理论内涵,并带领中国人民将共同富裕的理想目标转化为治理实践,在共同富裕之路上稳步前进。另一方面,共同富裕是以人民为主体的现代政治概念,体现了共建共享的发展逻辑和自由平等的权利观念[5]。作为一种未来社会状态,共同富裕的主体是全体人民,人民的主体地位不仅体现在财富的创造方面,更体现在财富的享有方面。也就是说,共同富裕的实现离不开人民群众的共同奋斗,同时,广大人民群众也是发展成果的享有者,共建共享构成了共同富裕的通达路径。更进一步地,共建共享的社会状态实际上内蕴人人具有平等富裕的地位的思想[6],具体表征为全体人民具有平等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权利,享有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同等性机会。
因此,共同富裕的政党性特质与人民性特质互为条件、相辅相成,二者共同决定了共同富裕的本质属性。其中,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使命,自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把为人民谋幸福作为发展目标,执政后通过实施三大改造、先富带动后富、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国家战略和政治行动,推动中国社会进入全面小康发展阶段,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共同富裕从理想逐步转换为治理实践并朝着更高水平的发展阶段稳步向前。同时,在共同富裕从理想迈向现实的过程中,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和幸福感不断增长,这反过来又确证了共同富裕的政党性特征,彰显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先进性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基于我国的经济发展格局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并不意味着同步同等富裕,“共同但有差别”贯穿于共同富裕的实现进程中并体现为差别性与均衡性的统一,在某种程度上凸显了共同富裕所具有的社会主义公平正义[7]。“共同”意味着共同富裕具有主体全民性和内容全面性的特点,体现的是共同富裕的普惠性;“差别”则表明共同富裕实践在时空维度上存在优先序,但由发展优先序所造成的程度差异应当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最终达到总体均衡的发展状态。
共同富裕的差别性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社会主义的发展特质和我国的发展状况所决定的。就实现程度而言,我国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决定了共同富裕不是整齐划一和同等富裕。事实证明,在生产力尚未达到高度发达的状态下实行平均主义,极易抹杀劳动者的差别贡献和劳动积极性,进而导致生产效率的下滑。因此,改革开放后,我国及时调整发展策略,实行“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的发展方针,在此发展模式之下,我国沿海地区率先发展起来,其他地区也在先富地区的带动下实现了快速发展[8]。这意味着,从时间维度上看,共同富裕并不指涉不同群体和不同区域在同一时间内达到同等程度富裕的状态;从空间维度上看,不同地区的发展要素水平参差不齐,允许不同地区根据自身的区域特质和资源禀赋选择合适的发展道路,是共同富裕的重要实现形式,就此意义而言,共同富裕也不以不同地理空间的完全均质化发展为追求目标[9]。与此同时,共同富裕的差别性并不是放任社会贫富差距的无限扩张,而是将区域、城乡、群体和行业的发展差距控制在合理范围内,通过实施经济协调发展、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公共服务均等化等政策举措,逐步缩小因发展优先序而带来的区域、城乡、群体等经济差距,进而实现全体人民收入水平普遍较高但收入差距保持在合理范围内的社会财富状态。
由此可见,差别性强调的是发展的效率,均衡性侧重发展的公平,共同富裕的差别性和均衡性的统一意味着发展过程中需要正确处理效率与公平的关系,在生产和分配中秉承以条件公平为基础,以结果公平为补充的社会主义公平正义原则,以此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发展进程[10]。
从我国的实践历程来看,“共同富裕”这一概念本身具有动态性,具体表现为党和国家对共同富裕的认识随着社会发展阶段的变化而不断更新,共同富裕的内涵呈现出深化拓展的趋势。同时,现阶段我国富裕程度和共享程度仍处于中低水平,距离共同富裕的预期目标还有较大的距离,薄弱的现实条件和艰巨的改革任务决定了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具有长期性和渐进性[11]。换言之,共同富裕的动态性和渐进性是一体两面,动态性体现了共同富裕的内涵丰富性和实践长期性,渐进性则表明作为长时段的共同富裕实践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分阶段分步骤扎实推进。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适应的发展规律决定了共同富裕的内涵具有动态演进特征。“富裕”属于生产力范畴,“共同”属于生产关系范畴,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协调发展是共同富裕的必经之途[12],这意味着,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共同富裕的内容指向也需要拓展。从我国的共同富裕历史性实践中可以直观地明晰共同富裕的动态性特征。首先,共同富裕的内容范畴实现了从物质富足到涉及民生改善、精神充实、环境美丽等全方位全领域的拓展。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共同富裕学说的最终价值指向,其涵盖了物质、政治、文化、社会等各个方面的内容;然而,因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限制,这些内容无法在同一时期内同步展开,在不同历史阶段采取不同的实践重点,构成了共同富裕实践的行动策略。纵观我国共同富裕的实践进程,共同富裕的实践目标从建国初期的摆脱物质贫困的生存需求,逐步拓展到关注医疗、教育、就业、住房、安全、文化、生态等重点民生领域的发展性需求,共同富裕所容纳的内容范围越来越大[13]。其次,共同富裕的主体范畴正在实现从“少数人富裕”到“多数人富裕”再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转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理论体系中,共同富裕的发展战略分为三个层次,分别是少数人先富、先富带动后富和逐步达到共同富裕,三个层次层层递进[14],共同富裕所容纳的主体范围也越来越全面。由此可见,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共同富裕的内容和主体范畴呈现出动态拓展的特点,这恰恰从侧面表明,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是一个长期性的过程。根据生产力发展状况,将长远目标分割为不同的阶段性目标,通过阶段性目标的迭代跃迁实现终极目标,以渐进性适应动态性,构成了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行动方略。
概言之,共同富裕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总体性概念,准确把握其基本特质需要从价值本质、实践状态和推进策略等方面着手。综合来说,政党性与人民性的统一是共同富裕的本质属性,差别性与均衡性的统一是共同富裕的实践样态,动态性与渐进性的统一构成了共同富裕的发展策略,这多重特征为建构共同富裕理论、推动共同富裕实践奠定了基础。
虽然共同富裕是中国共产党的基本遵循,但共同富裕研究成为高频热点话题则是近几年内的新现象。共同富裕成为研究热点固然与近几年党和国家的重大决策部署紧密相关,但共同富裕思想本身具有历史延续性,这一战略也顺应了新时代政党国家形象建构、均衡经济发展格局和个体自我完善等多维度发展需要。通过文献研读发现,关于新时代共同富裕为何出场的相关论述分别形成了历史、政治、经济和社会四条话语进路。
进入新时代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就共同富裕发表过系列重要讲话,深入系统地论述了共同富裕的内涵、价值和实施原则,新时代共同富裕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成为近年来共同富裕研究的重要基础。从思想传承的角度来说,新时代共同富裕思想具有深厚的文化渊源和理论基础,其既是对中国传统共同富裕思想的传承,更是对中国共产党历代领导人共同富裕思想的发展。
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下大同理念蕴含着共同富裕的思想内涵,为中国共产党共同富裕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历久弥新的理念支撑。从春秋时期的“天下大同”、太平天国时期的“等贵贱、均贫富”到近代资产阶级提出的“大同主义”[15],皆体现了均贫富的思想内核,是共同富裕思想的朴素表达。尽管传统社会的均贫富观念带有浓厚的阶级局限性和空想性色彩,但其背后所反映的民本意识对中国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思想的文化根基[5]。与此同时,从理论发展脉络来看,新时代共同富裕思想和十八大以前中国共产党历代领导人的共同富裕思想一脉相承,一同构成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共同富裕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毛泽东的共同富裕理念、到邓小平提出“先富带后富”,江泽民进一步提出“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胡锦涛明确提出走城乡协调发展之路,再到习近平将共同富裕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16],共同富裕的时代内涵和理论蕴含不断丰富和拓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理论也在历史的赓续与传承中不断得到创新与发展。就此意义而言,新时代共同富裕思想的出场是对既往共同富裕思想的完善与拓展,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微观凝结。
作为一个建构性和宣传性概念,共同富裕的政治意义远重于其学术意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中国共产党长期执政的合法性如何建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如何体现等问题都与共同富裕能否实现及其实现程度有着直接关系[17]。就此意义而言,共同富裕是中国现代国家建构的合法性表达,通过建立系统而完整的话语体系和行动体系,进而从结构和价值层面夯实现代中国的合法性基础,构成了新时代共同富裕出场的政治逻辑。
在政治结构维度,共同富裕政治实践延展和强化了国家权力的人民性、民族性和政党性特质,推动新时代中国国家建构迈入新形态[18]。一方面,作为一项复杂工程,共同富裕战略的落地需要以国家权力的集中性和统筹性为支撑;另一方面,共同富裕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将自身使命转化为国家政治议题的能力,党的领导贯穿于共同富裕全过程,借助于共同富裕战略,市场、社会和国家能够全部整合进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和权力框架中,现代中国的政党、国家性质得以进一步巩固,执政党的权力基础得到再次夯实。在政治价值维度,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有助于彰显公平正义,凝聚政治共识,夯实现代国家建构的社会基础。公平正义是现代政治文明理念中最重要的政治价值,共同富裕为人民群众共享社会财富提供了同等的机会,强化了公平正义的现实性与可及性,富裕“共同度”的提高反过来又推动不同利益群体在思想和心理层面的整体一致性程度的提升[19],进而促进现代国家的人民性纵深发展。
从发展的角度来说,共同富裕是共享发展和协调发展达到一定程度以后的必然结果。就条件和时机而言,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提出意味着逐步实现协调发展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经济和社会基础,但离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仍存在不小的差距。因此,新时代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是经济社会的协调和共享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但仍需继续深化的结果。就此意义而言,共同富裕既是发展目标,也是发展手段。
进入新时代以来,区域协调发展、保障和改善民生、脱贫攻坚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系列重大决策部署和政治行动的陆续完成,为逐步实现共同富裕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20],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时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成熟。换言之,共同富裕是既往经济社会发展战略在新时代的延续和深化[21]。同时,共同富裕意味着社会财富和公共资源的共享程度达到相应的水平,但受制于资源禀赋和国家政策导向等多重因素的影响[22],现阶段我国仍存在较为严重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以东中西发展不平衡和南强北弱为表征的区域发展差距、以公共服务资源供给和产业结构不均衡为表征的城乡发展差距以及城乡居民之间、行业之间、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仍处于不合理区间,严重制约着我国社会财富和公共服务的共享水平,发展不协调成为共同富裕进程中的主要障碍[23]。以协调和共享发展为核心的共同富裕战略在新时代的重申恰恰彰显了党和国家以共同富裕为抓手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决心。
如果说脱贫攻坚以保障个体生存权为主要目标,那么,作为精准扶贫战略的延续和深化,共同富裕则以实现个体的发展权为指向。因此,从社会主体意义上来说,共同富裕以人为核心价值,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共同富裕的终极旨归。
发展权是建立在生存权基础之上的更高层次的个体权利,指的是平等参与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发展进程并公平分享发展成果的权利,体现了个体追求更美好生活的需要[24]。共同富裕本质上是一个福利增进的过程,其内容范畴的动态演进表明共同富裕所指涉的福利增进涵盖物质丰富、政治民主和精神文明等多方面,最终指向个体的尊严、自由和德行[25]。就此意义而言,共同富裕的本质要求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包括个体需要的不断满足、创新创造能力的实现和自由时间的扩展等[26]。这意味着,共同富裕战略的扎实推进体现了国家对个体的保障和呵护,是个体发展与完善的具体实现形式。
鉴于共同富裕的渐进性和我国现有的非均衡性发展格局,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任重而道远,如何实现共同富裕成为共同富裕研究的重点内容。从宏阔性发展原则的角度来说,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必须处理好宏观与微观、发展与共享、政府与市场、共建和共富、目标与工具等重要关系[27],在正确把握共同富裕基本原则的基础上,探讨实现共同富裕的具体举措。从均衡发展的基本原则出发,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可被视为一个各方面协同合作的过程。总的来看,目前关于共同富裕协同推进路径的讨论主要围绕城乡、制度和治理等维度展开。
农民农村共同富裕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关键环节和重难点,直接决定着共同富裕的实现程度。就现阶段我国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状况而言,农村集体经济发展不足、农村产业低效低质、乡村宜居宜业短板明显和农民富裕共享程度不高是扎实推进共同富裕面临的重要挑战[28]。解决好乡村发展的内生性、外援性和保障性问题,成为实现共同富裕的当务之急[29]。具体地说,除了要做大做强农村集体经济、优化农村产业结构体系以激发农村发展内生动力外,还需要破除城乡要素发展壁垒,不断缩小城乡发展差距。
经济增长与城乡发展差距并存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基本现实,土地、资本和劳动力等发展要素向城镇的单向聚集加剧了农村农业发展的滞后,同时也制约着社会财富共享水平的提高[30],通过城乡深度融合发展破除经济壁垒是缩小城乡发展差距、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重要路径和关键动力。以城乡融合发展路径促进共同富裕需要从空间功能优势互补、产业融合发展、要素聚合、治理融合等方面着手,进而推动形成城乡协同发展的格局[31]。故而,“补弱、做强、拉平”[23]构成了城乡协同发展进路下共同富裕的具体实现路径。
共同富裕概念的总体性表明扎实推进共同富裕需要妥善处置经济发展规划、分配制度改革、公共服务共享、精神文明建设等重大问题[32],共同富裕实践的系统性和复杂性决定了统揽全局的顶层设计是确保共同富裕扎实推进的重要支撑,建立健全基本制度安排、推动形成相互配合、相互补充的制度体系对于共同富裕具有基础性意义。
从基本制度的角度来说,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条件下经济体制、生产资料所有制和收入分配制相互协同的结果。也就是说,坚持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断推动生产力发展,为实现共同富裕奠定物质基础;同时,由于公有制是社会财富在全体人民之间公正合理分配的重要保证,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又必须坚持社会主义制度和以公有制为主体的所有制格局,为合理分配社会财富奠定体制基础[33]。具体而言,一方面,通过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强化供需动态平衡建设、完善人力资本投资机制和健全公共生产要素供给等方式在高质量发展中“做大蛋糕”[34];另一方面,综合推进财税体制改革,完善分配、就业、教育和社会保障等政策体系,在共享发展中“分好蛋糕”[35]。就此意义而言,共同富裕的政策体系完善必须着眼于生产和分配、发展和共享的协同推进。
作为一种全体性、全局性的整体性事业,共同富裕不仅关涉生产和分配,也与政府管理和社会治理紧密相关,在某种意义上属于治理体系的范畴之内,党政国家体系、市场体系和社会体系共同构成了共同富裕治理体系的多元驱动主体。如何推动政府、市场和社会等多重力量和谐融入共同富裕治理格局并实现高效能治理,关系着共同富裕的社会基础[36]。因此,创新治理机制成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重要抓手。
一方面,就实施手段而言,扎实推进共同富裕需要有效市场、有为政府和有机社会的协同配合[37]。有效市场的核心在于不断提升经济发展活力,在高质量发展中夯实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鉴于共同富裕的长期性和复杂性,扎实推进共同富裕进程离不开政府的宏观统筹、指导规划、资源整合和运行监督,有为政府成为提高共享水平的基本保障;有机社会表现为社会力量的发展壮大和自我管理,在效率与公平之间发挥补充性的调节作用。另一方面,就治理机制而言,共同富裕强调多种治理模式的叠加协调与互补嵌合,即行政机制、市场机制和社群机制的协作—互动[38],在科层治理、市场治理和网络治理的综合性运作中实现多元主体协同促进共同富裕的良好格局[39]。
在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的关键节点上,我国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共同富裕这一理想目标,党中央适时强化共同富裕战略部署,开展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彰显了其敏锐而富有前瞻性的洞察力与回应力。如何正确理解共同富裕概念、有序推进共同富裕实践,成为理论界和务实界的重点议题。通过梳理现有研究成果发现:(1)在共同富裕核心内涵的阐释与理解层面,学者们已然就共同富裕概念的立体化与多维化达成基本共识,普遍认为共同富裕具有多重统一性并从本质属性、实践样态与发展策略等角度详细阐释了共同富裕的基本特征。(2)在共同富裕出场逻辑的解读方面,学界主要从思想赓续、国家建构、协调发展和个体完善等角度予以剖析,认为新时代共同富裕理念是对既往共同富裕思想的传承与创新,是党和国家建构政治合法性、推动形成协调发展格局和促进个体自我发展与自我完善的重要实现形式。(3)在思考共同富裕如何实现层面,学者们立足于宏阔性基本原则,集中关注了共同富裕的协同实践机制并形成了城乡协同、制度协同和治理协同等一系列优化路径和建议。
总体而言,现有研究成果开启了共同富裕的研究窗口,丰富了共同富裕的理论与实践认知,但是在推动形成广度与深度相结合的共同富裕研究格局方面,现有研究仍存在某些局限性,需要从以下几个层面予以进一步深化。
其一,在理论层面上,增强共同富裕的建构性研究。现有关于共同富裕的理论阐释多为解读性研究,集中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和中国共产党历代领导人的共同富裕思想的解读与阐释方面,学者们对新时代背景下共同富裕的核心内涵缺乏精细化思考与系统性建构。学界需要从内在逻辑与外在标准两个维度深化共同富裕的理论研究,建构与推动形成新时代共同富裕的学术话语与理论体系。一方面,要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等维度厘清共同富裕的构成要素并着力理顺各要素之间的层次与逻辑关系;另一方面,尝试构建共同富裕的指标体系与评价标准,以体现中国特色的共同富裕指数模型多维度、多主体和多视角评估各地共同富裕建设进展,陈丽君等学者已在此问题上作出了初步尝试[40],后续可在此研究基础上细化与拓展共同富裕的指标体系构建,为推动共同富裕实践提供测度标准。
其二,在应用层面上,丰富共同富裕的类型化研究。鉴于共同富裕在时间次序上的非同步性和空间范畴上的非同质性,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应当秉承分级分类的实践原则,从时间和空间维度对共同富裕的发展进程、核心内容和推进策略予以类型化建构,这是拓展共同富裕实践研究进路的重要内容,但现有研究对此却少有论及。共同富裕的差异性、动态性特征决定了其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和不同的地区具有不同的发展重点和实现方式,就此意义而言,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在因地制宜、分类推进的过程中实现的。因此,有必要结合不同地区的发展现状、不同行业和群体的发展需要,从时间与空间、应然与实然维度对共同富裕的理论与实践开展原创性的类型构建研究。
其三,在经验层面上,拓展共同富裕的实证性研究。已有关于共同富裕的研究成果多为宏观和中观层面的规范性研究,从微观层面对共同富裕予以探讨的文献不多。自浙江开展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行动以来,各地区以高质量发展为抓手,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建设并已初步形成了包括“共富工坊”“亩均论英雄”“两进两回”“山海协作”和“医共体”等在内的第一批典型经验,为扎实推进共同富裕贡献了生动的案例素材。结合典型经验,通过个案分析和多案例比较的方式剖析共同富裕实践的现实样态与形成机理,提炼共同富裕的不同实践模式,有助于立体化呈现共同富裕研究的现实图景,加快共同富裕经验的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