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莎
平武县白马藏族“跳曹盖”是白马人的民间祭祀舞蹈。由于其独特的历史、文化价值,“跳曹盖”于2011 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直至目前,该舞蹈由于流传地交通闭塞等原因,依然保留着白马藏族人原始宗教祭祀活动的古朴风貌,其中包含的大量白马藏族人原始的文化信息十分珍贵。可是当前,“跳曹盖”舞蹈正面临消失、被同化、传承人缺失等问题,各级政府、高校、当地群众在保护与传承该舞蹈方面也采取了许多措施,但是效果并不显著。
目前国内有三本关于白马藏族舞蹈的专著。2011 年张益琴在《陇南白马人民俗文化研究(舞蹈卷)》一书中对甘肃省文县白马藏族舞蹈做了系统的搜集与整理,对该舞蹈的舞蹈动作、舞蹈节奏、舞蹈音乐等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文字记录。但其中有关“跳曹盖”的整理,只是对该舞蹈做了简单介绍,并没有关于对舞蹈动作的描述。2017 年王阳文在《族群·身体·表征——当代白马人的舞蹈言说》一书中对白马人的族属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并详细记录了王阳文在甘肃省白马藏族聚居地的采风情况,尤其对白马舞蹈的形态进行了分析,并对其意义进行了较详细的阐释。2006 年白马民俗文化专家曾维益的《白马人的歌舞》,是四川唯一一本与平武县白马藏族音乐与舞蹈有关的书籍。该书只有一小部分介绍了“跳曹盖”的风格特征、服装、道具、舞蹈动作,且并没有对舞蹈的源起、舞蹈动作的成因作太多的研究。在相关文献方面,李睿、吴春阳《白马藏族民俗舞蹈艺术形式与传承之路》对甘肃省“池哥昼”的艺术形式进行了介绍,认为该舞蹈的传承效果不理想,提出抢救第一、创新第二的策略,以改变该舞蹈面临的传承现状;徐冰在《旅游文化导向下九寨沟白马藏族舞蹈文化新读》一文中对白马藏族舞蹈文化的传承和发展现状进行了分析,并认为政府采取的措施,构建了完善的传承机制,促进了白马藏族舞蹈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有关白马藏族舞蹈的研究还涉及舞蹈文化研究、舞蹈表现形式研究、舞蹈创作研究。本文以白马藏族“跳曹盖”为研究对象,以舞蹈生态学为理论支撑,从舞蹈生态因子的宗教、环境、乐器三个方面细化分析其对白马藏族“跳曹盖”风格特征的影响,丰富区域舞蹈的文化研究。
“跳曹盖”是四川省绵阳市平武县白马藏族聚居地的一种祭祀类仪式性舞蹈。“跳曹盖”俗称白马人的狂欢节,每年正月白马人都会聚集在一起举行古老的驱邪祭祀祈福活动。“白盖、经文、曹盖”是整个仪式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三个要素,舞队中有不戴面具的巫师“白盖”3~5 人,戴面具的“曹盖”4~8 人。整个活动包括宰羊念经、引出曹盖、镇邪、劈魔、祭祀山神等内容,一脉相连,贯穿一体。曹盖是白马藏人的发音,意为“面具”,曹盖面具图案十分可怖,有学者认为那是白马人最崇拜的“达纳尸界(黑熊神)”的神灵形象。“达”是熊,“纳”是黑,“尸界”是神仙,即“黑熊神”。曹盖不仅分布在四川省平武县,在四川省南坪县、甘肃省文县也有所分布,只是叫法不同。甘肃省文县白马人称“跳曹盖”为“池哥昼”,“昼”是舞蹈的含义,“池哥”是兄弟的意思,四川省南坪县白马人称“跳曹盖”为“舞”,也称“十二相舞”。
有资料表明,“跳曹盖”是一种古老的傩祭仪式,是傩文化的原始形态。《跳曹盖——一种古老的傩文化形态》一文中就曾提道:“白马藏人的跳曹盖习俗活动,实乃远古傩文化的遗迹,是一种原始的傩祭活动,或者说是一种驱邪纳吉的傩舞。”的确,“跳曹盖”属于傩文化的范畴,但是它与傩舞又有一定的区别,比如,“跳曹盖”舞蹈动作主要以模仿动物和祭祀为主,没有以古老的神话故事、传说为舞蹈依据,也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只有人们常见的祭祀环节。又如,“跳曹盖”的面具主要以动物形象为主,而傩面具主要以人、鬼、神的形象为主,这些都与真正意义上的傩舞有本质的区别。可见,跳曹盖有傩文化的影子,但是也因生活习俗、生态环境、交通等因素影响,二者又有所差别。
“跳曹盖”主要包括“造势示威、拜神献祭、逐户驱鬼、撵鬼出寨、祭祀山神”五个环节,它没有音乐,只有鼓、锣、铃三种乐器进行伴奏。“跳曹盖”舞蹈动作较为简单,步伐主要有踮步、屈膝碎步、蹉步等,随着伴奏的强弱变化,整个舞蹈在“白盖”的带领下显得粗犷宏伟、厚重有力。该舞蹈节奏变化较少,重拍多下蹲,节奏强弱明显,模仿性较强,具有排他性的特点。
舞蹈生态学认为在探讨舞蹈与环境的关系时,如果将与之相关的经济、宗教、交通等环境因素进行研究,难度较大。因为这些概念的外延较广,容量太大,对于研究者来说无法观测,难以计量。但是,如果将制约舞蹈的生态环境因子进行分解,那么对舞蹈与环境的相关研究则不会陷入泛论与空谈。在《舞蹈生态学》中,舞蹈生态项指的是与舞蹈有生态关系的领域,如经济、宗教、交通、生存等。舞蹈生态因子指的是舞蹈生态项的各个内部结构因子,而内部结构因子是制约与影响舞蹈的起源、功能、形态的要素。
著名美育理论家彭吉象就曾提出“宗教影响艺术”“艺术影响宗教”的言论,可以说“舞蹈在精神欲念深层中与宗教共振。”宗教最早在18 世纪的法国就有学者不断提及。在中国,宗教属于零散化的存在,任何宗教都在一定时间内有其一席之地。而远古时期宗教与舞蹈就有着内在联系,如果说宗教是一种信仰,那么舞蹈则是这种信仰的表达“媒介”。舞蹈通过严肃、狂热的方式诉说着远古人的集体语言,是生理动作与心理动机的共振。白马藏族舞蹈也与宗教同频共振,“跳曹盖”是宗教文化与舞蹈文化相互渗透、彼此交织的混沌体,它并非一种独立的舞蹈艺术形态。正是由于舞蹈与宗教相辅相成,才出现了既有舞蹈文化,又有宗教文化的“跳曹盖”。由于平武县白马藏族处于汉、藏、羌的夹缝中,其生存空间相对封闭,因此至今仍然存在宗教信仰的遗迹。正是因为如此,白马人的宗教行为才能通过一年一度的祭神驱鬼仪式得以体现,并通过“跳曹盖”表达着白马人的集体宗教意识。
在“跳曹盖”舞蹈中,我们最先窥见的是原始宗教的痕迹。白马人认为“万物有灵”,他们信奉山神地母、日月水火,崇拜神灵魂魄等,认为所有天灾与人祸只有自然界的精灵以及非人非物的神灵才能让他们摆脱,于是在“跳曹盖”舞蹈中,出现了既有“双手摊开放于胸前”拜神的舞蹈动作,又有做虔诚状“手拿祭品”献祭的舞蹈动作。这些无不体现了白马人对精灵实体与非实体的信仰。除了与超自然之灵的对话外,舞蹈中还有对图腾崇拜的印记,动物图腾在“跳曹盖”舞蹈中尤为突出。刘建在《宗教与舞蹈》一书中曾提到“图腾舞蹈显然是一种‘形象型’舞蹈,因为图腾本身就是一种形象。”白马人崇拜黑熊,认为黑熊的形象可怖,可以吓跑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妖魔鬼怪。无论是舞蹈时的面具,还是舞蹈动作,形象性在“跳曹盖”舞蹈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舞者“双手前后划立圆交替摆动”这一舞蹈动作,就是生活中黑熊的形象特点。白马人通过在日常生活中对黑熊的观察,将生活化的形象提炼、加工成艺术化的形象,融进舞蹈表演中,这就是原始舞蹈形象性的具体写照,同蒙古族的萨满鹰舞、苗族男子头插锦鸡毛和野鸡毛的鸟舞等图腾崇拜类舞蹈类似。因此,白马人的宗教信仰对“跳曹盖”舞蹈风格特征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
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任何文化都受自然环境的影响。原始舞蹈作为文化大系统的一部分,其生存与发展当然也离不开自然环境所提供的生存条件。正如李雪梅所言“被誉为‘艺术之母’的舞蹈艺术受自然环境的影响是自然而深刻的。”例如,被誉为“草原骄子”的蒙古族人一直过着“逐水草而迁徙”的游牧生活,草原的宽广与平坦,使蒙古族舞蹈形成了豪迈、奔放、洒脱的风格特点;长期生活在沿海一带的闽南泉州人,因常年生活在海边,其舞蹈的源起与海洋有一定的关联,例如“海皮舞”讲述的就是因东海龙王强抢鲤鱼姑娘,众将士起兵造反的故事,舞蹈动作则是模仿虾兵、鱼将等手拿长矛、大锤。可见,无论哪一类舞种,其形成与发展都受自然环境的制约与影响,白马藏族“跳曹盖”也是如此。
平武县白马藏族位于四川省与甘肃省交界的摩天岭两侧、夺补河流域附近。夺补河自北向南贯穿白马藏族聚居地,由于各河谷之间被高山峻岭阻隔,因此长久以来白马藏族聚居地被切割成了V 字形。平武县境内多山,海拔接近4800 米。正是因为被崇山峻岭包围,所以白马藏族聚居地与外界的沟通较少,这一特殊的地理环境直接影响了白马藏族“跳曹盖”舞蹈的发展。正是由于其封闭性的地域特点,白马藏族“跳曹盖”一直呈现着排他性的特点,保留着原生态“跳曹盖”舞蹈的雏形,因而形成了变化较少、质朴单一的风格特点。
在《中国白马人文化书系(舞蹈卷)》一书中有这样的一段描述:“‘白盖’诵念一小节,旁边乐手敲鼓、摇铃、鸣锣,‘白盖’的徒弟协助师傅轮流念经。之后,进行杀羊敬神仪程。晚上天黑之后,人们聚集在祭祀场上,点燃篝火,围篝火跳传统的火圈舞直至凌晨。”白马藏族“跳曹盖”舞蹈的节奏是2/4 拍,没有音乐,只有器乐伴奏,因此舞蹈与乐器紧密结合。器乐伴奏一般由鼓、铃、锣三种乐器构成。
鼓在远古时期就具有很高的地位,《周易·系辞传上》便有“鼓之舞之以尽神”的描述。在“跳曹盖”舞蹈中,鼓是体积最大的乐器,击鼓者手拿鼓棒敲击由水牛皮制作的鼓面正中央的位置,从而发出浑厚、低沉的声音,向世人诉说着原始舞蹈的神秘与古老。铃又称盘铃,舞蹈时“白盖”手拿铃柄左右摆动,主要与“跳曹盖”舞蹈的步伐相配合为其伴奏。锣身呈一个圆形的弧面,一般由白马人敲击锣面正中间的地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鼓、铃、锣三种乐器在“铃与鼓”“铃与锣”“锣与鼓”的合奏下,与舞姿共同构筑着白马人祭祀舞蹈的空间场域。即便舞蹈时没有音乐的伴奏,乐器也能成为让动作整齐划一的辅助工具,这对“跳曹盖”舞蹈风格特征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名誉院长于平认为:“作为一种行为,最初的‘击鼓’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奏乐’,同时也是身体动态的表现,并且是诉诸视觉的身体动态表现……”“跳曹盖”舞蹈中随着“白盖”的打击乐响起,“曹盖们”的舞蹈动作就会随着乐器节奏的快与慢、强与弱进行变化,形成了“跳曹盖”舞蹈气息下沉、重拍向下的风格特点。
舞蹈生态学倡导我们把民族舞蹈看作一个文化大系统的一部分,要自觉强化民间舞蹈的生态意识,在研究环境与舞蹈的关系时,更要将环境这一大概念拆开进行生态环境因子分解,这更有利于研究者对舞蹈的研究做到系统与深入。笔者通过分析宗教、环境、乐器三个生态因子对白马藏族“跳曹盖”风格特征影响的阐述,发现该舞蹈的形成与发展与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环境造就了该舞蹈独特的风格特征。当然,影响该舞蹈的因素不仅仅局限于此,“跳曹盖”的舞蹈生态形式多样,值得我们不断深入挖掘,丰富区域舞蹈的文化研究成果,促进“非遗进校园”的科学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