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常居庙堂之上的人物,日常接触的几乎全是仕人和文人,同一种色调相互感染,畢竟有些贫乏单调。久而久之,就好比生命缺乏诸多微量元素一样,会影响精神的健康。人长期生活在宫廷中,就像植物被滤掉了光合作用的能量,强旺的生长难以发生。在这种状态下,最需要的当然是阳光和风。
这样的情形让我们想起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他曾劝告自己的弟子说:“剑桥没有你需要的氧气。”这固然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呼吸问题,而是指心灵。它关乎创造力,关乎省悟,关乎对于生存极为重要的心的吸纳。苏东坡以其敏感和强大的知性,最终领悟了这一点,知道宫闱深处并非久留之地。一些烦琐的无时不在的机心较量,所谓的“政争”,让他感到此地光阴不仅廉价,而且因为污染而变得空气龌龊。
当年由眉山北上,苏东坡一路上看到了那么多活泼的风景,民间和田野是那样具体,与那么多人有过密切的交流,心灵的袒露令人无比愉快。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在这些地方,他可以享受生命自诞生以来接受的各种滋养,它们来自山水,来自自然万物。绿色的慰藉不可取代,民间的呼唤无比诱人。朝廷上没有小鸟的欢唱,只有笼子里痛苦机械的鸣叫。万物生长与交流的基本条件就是氧气,没有它就没有畅快的呼吸,没有生长和创造。投身于封建专制的尴尬与痛楚,在于从一个斗室移入另一个斗室,由一团浊气换成另一团浊气,场所改变了,气流却并无交换。人真的需要星空和大地,需要拥有迎向阳光的机会。那些仕人汲汲于仕阶,“成功”后得以踞守一座狭小建筑物的顶端,从此也将远离泥土,缺少钙质和铁质,变得面色苍白。
我们可以看到,苏东坡所有诗文中最优质的部分,就是敞向大野的那些篇章,它们全是瞩目苍茫的吟唱。每当他置身于氧气充沛的地方,就会焕发激情,心潮澎湃。这时候诗人呼吸的是饱含负离子的空气,周身披挂着灿烂阳光。他的心灵得以离开朝廷,暂时从庞大的虚拟中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