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逸群
[山东财经大学(舜耕校区),山东济南 250014]
布拉格学派创始人马泰修斯(Vilem Mathesius)最先提出“主位与述位”,旨在探索主述位在交际活动中发挥的不同功能。基于此,捷克语言学家丹内施(F.Danes)提出“主位推进模式”。该模式作为一种隐形的语篇连贯手段,在单句信息结构分析、语篇连贯和语篇分析过程中起重要作用。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大多将其应用于语篇分析、教学实践、翻译等研究领域,在人工智能、语料库建设、本土化构建等方向也获得了一些研究成果。本文纵览与追溯主述位理论、主位推进理论在国内外的发展进程,分析当今研究现状,展望未来研究的拓展空间,提出加强教学实践结合、强化跨学科应用、构建本土化系统等建议。
1939年,Prague学派语言学家马泰修斯在《论功能句子观》(Functional Sentence Perspective)中提出主位(Theme)与述位(Rheme)。他认为,“主位”是谈论的话题中心,即旧信息,“述位”是对主位的信息拓展,即新信息,主述位在语言活动中发挥不同的功能[1]。1964年,费尔巴斯(Jan Firbas)提出不同的观点。他认为不能依靠已知信息和新信息划分主位和述位。他定义主位是句子中承担交际力最小的成分,而述位是承担交际力最大的成分[1]。总的来说,Prague学派弥补了传统语法句子观无法解释的交际功能。但对于脱离语境的句子,功能观无法彻底替代传统语法。
受Prague学派影响,系统功能语言学派创始人韩礼德(M.A.K.Halliday)继承与发展了“主位与述位”。他在《功能语法导论》(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中提出,主述位应该根据各成分的功能进行划分[1]。主位是信息的起点,是小句的关键部分[2]。可见,系统功能学派是对布拉格学派的继承与发展,但其更侧重于语言的动态过程与语言学的应用问题。
韩礼德根据句子复杂程度,将主位划分为单项主位(Simple Theme)、复项主位(Multiple Theme)、句项主位(Clause as Theme)[2]。复项主位中各主位的功能不同,可进一步划分为语篇主位(Textual Theme)、人际主位(Interpersonal Theme)、主题主位(Topical Theme)。根据主语与主位是否一致,主位可分为无标记主位、有标记主位。在韩礼德分类的基础上,黄衍把英语的主位与述位概括为两大类,即主位和主位部分以及述位和述位部分,并提出六种主位/述位组合[3]。朱永生认为,复项主位的提出丰富了主位结构理论,开拓了其应用范围[4]。由此可见,韩礼德关于主位的分类受到学界的广泛认可。
韩礼德对主述位的界定为主位推进模式的提出和发展奠定了基础。1974年,捷克语言学家丹内施(F.Danes)提出“主位推进”概念。他认为,在语篇中各个单句的主位和述位都会与前、后句子的主述位按照一定的规律不断联系和变换,从而推动主题向前发展,这种动态的变化被称为“推进”。该模式被命名为“主位推进模式”(Pattern of Thematic Progression)。
主位结构形式虽复杂多样,但具有内在发展规律。国外语言学家如丹内施、埃金斯(S.Eggins),国内学者如徐盛桓、黄衍、朱永生等分别对英语中的主位推进模式进行了总结。丹内施认为主位变化存在基本规律。他总结出四种“主位推进模式”,分别为简单线型、连贯型、派生型、分裂述位型[5]。埃金斯提出三种模式,即主位重复型、曲折主位型、多重主位型[5]。经过对比发现,丹内施的简单线性、连贯型、分裂述位型分别与埃金斯的曲折主位型、主位重复型、多重主位型相对应[5]。徐盛桓首次将主述位理论引入国内,总结出四种推进模式,即平行型[(T1→R1),(T2=T1→R2),…,(Tn=T1→Rn)]、延续型[(T1→R1),(T2=R1→R2),…,(Tn=Rn-1→Rn)]、集中型[(T1→R1),(T2→R2=R1),…,(Tn→Rn=R1)]和交叉型[(T1→R1),(T2→R2=T1),…,(Tn→Rn=Tn-1)][6]。黄衍在先前学者的研究基础上提出了七种模式,即平行型、延续型、集中型、交叉型、并列型(奇数句的主位与偶数句的主位分别一致)、派生型[(T1→R1),(T2=R1→R2),…,(Tn=R1→Rn)]、跳跃型[(T1→R1),(T2→R2),…,(Tn→Rn)][3]。其中,前四种模式与徐盛桓的核心概念一致。朱永生进一步简化凝练,总结出以下四种模式:主位同一型(同平行型)、述位同一型(同集中型)、延续型、交叉型[4]。虽然徐朱二人分类名称不同,但核心思想基本一致。黄朱二人都认为,主位推进模式通常并非单独存在,而是多类型的组合。
丹内施首次提出“主位推进”概念,重点关注句群中各单句主述位之间的动态关联。在丹内施研究的基础上,马丁(Martin)和罗斯(Rose)提出“篇章格律论”(Periodicity),认为语篇按一定规律呈波浪式推进,段落的首句或首句群,能够预测其后小句的互动模式[1]。因此,主位推进模式作为一种隐形连贯手段,在形式和主题上都推动了语篇连贯与发展。
国外语言学家对主位推进模式的研究不仅不局限于单语篇的连贯分析,而且涉及对不同体裁语篇的对比研究。1983年,弗赖斯(P.H.Fries)对比分析了阐述性语篇和叙述性语篇。他发现,主位推进模式的选用与体裁有紧密的联系。阐述性语篇以延续型模式为主,叙述性语篇以主位同一模式为主[7]。在此基础上,Francis对比新闻、社论和信稿三类体裁,进一步证实了主位推进模式的选择与语篇体裁密切相关[8]。由此看来,主位推进模式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受语篇体裁的影响,不同语篇体裁的主导推进模式可能不同。
近年来,许多国外学者将主位推进模式应用于英语教学实践。2012年,霍伊斯(Hawes)和托马斯(Thomas)分析比较18篇东亚EFL学习者作文,证明了主位推进模式的重要性[9],但他们没有找到将该模式应用于实践的有效方法。Nguyen Thi Thrung和Nguyen Thi Quynh Hoa同样研究了主位推进在写作教学中的作用,提出了关于雅思写作的主位推进策略[1]。综上所述,国外学者正逐渐拓宽主位推进的应用范围,关注其实际应用价值。但大多数研究聚焦于写作教学,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综上所述,主述位理论与主位推进模式在国外起步较早。布拉格学派对传统句法作出补充,系统功能学派进一步拓展与深化布拉格学派思想。二者对于主位推进理论的产生与发展起到重要作用,但同时也存在不足之处。国外学者的研究大多局限于理论层面,主要体现在主位推进模式在语篇连贯与语篇分析中的作用,以及基于不同语篇体裁的推进类型的分析。虽然一些学者已经证明了主位推进模式在教学实践中的重要性,但对于将该模式应用于实践的有效方法的探索还不够充分与深入。
1982年,徐盛桓首先引入了主述位理论,将语义视角下的主述位与语法视角下的主语谓语区别开来。徐盛桓进一步探讨主述位问题,指出主位部分的信息不一定是已知的,述位也不一定传达新信息,信息的性质不一定处于“已知信息”和“新信息”两极[10]。在单句层面,黄衍将英语主述位分为两大类,并提出了六种句子主述位组合方式[3],有助于单句主述位结构有更加清楚的认知。朱永生认为每一个句子都有主位结构。单句中的主述位是确定的,受到语境限制,其主述位又是孤立的[4]。因此,绝大多数单句在语篇中有更加完整的意义。
徐盛桓提出,各句之间的主述位相互作用,使语篇表达相对完整[6]。黄衍综合前人研究,认为分析语篇衔接模式有助于探求连贯话语各句之间在思想内容上的联系[3]。胡壮麟从三大语义元功能出发,认为主位推进能从概念功能、人际功能、语篇功能角度解释语篇[11]。与上述聚焦于单一语篇的研究不同,朱永生对比了主位推进模式对于单个语篇、同体裁语篇、不同体裁语篇分析的意义[4]。杨斐翡从交际动态观(Communicative Dynamism)角度分析,认为正确的主位推进模式有利于信息流的形成与推进,形成有序的话语表达[12]。综上所述,主位推进模式是促进语篇连贯的隐性衔接手段,是揭示语篇连贯本质的有效方式之一。
主述位和主位推进的引进,为句群翻译时的衔接和连贯提供了新的视角。肖群将主述位结构与翻译等值性结合,认为只有尽可能达到主述位结构的对等,原文和译文才能进一步等值[13]。刘士聪和余东同样提出以主述位作为翻译思维单位[14]。刘富丽进一步发展该思想,总结了英汉翻译中源语和译语间主位推进模式的转换规律。她认为,译者必须在保留或重建原文主位模式的同时确保译文信息流畅[15]。对于无法完全重建的主位模式,李诗芳认为以不对原文意思造成误解为前提,可以适当调整译文的主位结构[16]。近年来,主位推进模式在翻译领域的应用范围愈发广泛。刘泽权和丁立以《尤利西斯》第18章译文为例,提出意识流语篇的主位推进模式在翻译过程中存在变异[17]。综上所述,翻译过程中对主位结构的解构与重建有利于优化翻译效果,且该理论已被逐渐运用于更加复杂的翻译场景。
从跨学科视角来看,国内研究在广告、科技、新闻、医学领域各有发展。赵建成和余毓国研究发现,英文汽车广告的推进模式以述位同一型和复合型为主[4]。于建平聚焦科技语篇,总结归纳出五种常见的主位推进模式[18]。尹富林和胡元江进一步分析英汉科技语篇,发现二者均多采用平行型主位和延续型主位交叉推进[19]。蔡玮分析了汉语新闻报道语篇和口述语篇在推进模式上的差异[20]。刘礼进等人对比分析英汉广播新闻,发现英语新闻中包含更多的无标记简单主位及更多的平行型主位推进模式[21]。何阳探讨了主位推进模式在中西医文献翻译中的具体应用[22]。总的来说,国内学者在对比分析不同语篇体裁的同时,不断拓宽主述位的应用场景。但该模式的跨学科应用仍存在不深入、不全面的问题。
从教学实践角度来看,主位推进模式主要被应用于英语阅读、写作教学以及对外汉语教学。马静以四六级范型作文为例,阐明主位推进模式对英语写作教学实践的指导意义[23]。在此基础上,刘丹提出基于主位结构分析的英语写作教学方法[24]。在阅读教学领域,项兰认为,主位推进模式主张“自上而下”阅读,有助于学生把握文章所指关系与表达内容[25]。不同于主位推进理论在传统教学实践中的应用,王雨薇将其与对外汉语教学结合,分析了汉语学习者在语篇连贯方面的偏误类型及偏误原因[26]。总体上看,国内学者对主位推进理论在教学实践中的应用的探索较为丰富,在对听力、语言教学等方向的应用研究还需加强。
综上所述,虽然在主述位领域的国内研究起步较晚,但发展速度较快。从初期理论层面的单句结构与语篇连贯分析,到实际应用层面的翻译、教学、跨文化研究,国内的主述位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但受学科壁垒、研究方法等限制,国内研究仍存在不足之处,如在教学实践方面的应用不够全面深入、跨学科合作不突出、本土化特色不浓厚等。
将主位推进模式与教学实践结合有助于解决教学问题、提升教学质量。主述位理论在写作、阅读、听力、对外汉语教学等领域均有体现。其中,关于主位推进与英语写作、阅读教学的研究成果较多,如马静[23]、刘丹[24]、项兰[25]、韩文进和刘燕[27]。但主位推进在听力提升、汉教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多,如谭姗燕[28]、王雨薇[26]。综上所述,主位推进理论在听力、对外汉语教学实践领域的应用还需加强研究,同时在写作、阅读教学方向的应用需更加多元化、系统化。
跨学科学习融知识综合与问题解决于一体,已逐渐成为主流学习方式。我们加强主位推进模式在文学、教学、法学、心理学、人工智能等领域的跨学科应用,有利于进一步实现其实践意义。例如,计算机领域的学者已经取得一定研究成果。奚雪峰提出了一种基于主述位理论的汉语篇章话题结构表示体系,并基于该体系构建了汉语篇章话题结构语料库[29]。葛海柱和孔芳提出了一个基于多任务学习的汉语基本篇章单元和主述位联合识别方法[30]。追溯往年研究可以发现,大多数研究在较大程度上局限于语篇分析,在语言教学、法学、心理学、计算机科学方面虽有一定研究成果,但占比较少。因此,未来跨学科应用需要进一步拓展。
英语是主语突出型语言,汉语是主题突出型语言。因此,主位推进理论在汉语研究中的直接应用,并不能充分地解释或分析汉语复杂的语言规律。基于此,张妍和张建认为主位推进理论的本土化、多元化建设应得到加强[1]。范莉认为,应加强基于汉语特色并结合语言类型学对比的理论建设,助力主位推进理论的本土化研究[5]。例如,将主位推进理论应用至《论语》《孟子》《大学》等传统汉语语篇的研究之中,有助于拓展从主位推进视角进行古汉语研究的视角。推动与实现主位推进理论本土化,建立适用于汉语研究的主位推进理论系统,或将成为未来研究的重要趋势。
主述位理论与主位推进模式反映语篇信息流动,揭示语际语义关系。国外在该领域的研究起步较早、更为完善。近年来,国内关于主位推进理论的研究在语篇分析、教学实践与翻译层面取得了很大进展,但在该理论的跨学科应用方面不够深入,对于主位推进理论系统的本土化建设缺乏更深层次的探索。因此,我们在未来需在该领域加强教学实践结合、强化跨学科应用、构建本土化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