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近年来,在逆全球化潮流的持续冲击下,全球化进程面临停滞甚至倒退的压力,开放型世界经济体系面临分裂和碎片化风险。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思考和把握经济全球化和世界经济运行规律基础上,提出倡导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的重大主张,赋予经济全球化普惠、包容、开放、共赢等价值内涵,体现了必然性逻辑、对立统一规律、实践第一性逻辑等辩证唯物主义立场和方法。该主张为引领全球化朝着正确方向发展提供了中国方案,为解决当前世界经济发展面临的重大复杂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代表着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论的最新充实和习近平外交思想的最新发展,具有重大理论和现实意义。
〔关 键 词〕习近平外交思想、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开放型世界经济、中国特色大国外交
〔作者简介〕刘飞涛,习近平外交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全球治理与国际组织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中图分类号〕F114.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2 8832(2024)2期0021-17
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全球化进程在逆全球化和去全球化潮流的轮番冲击下呈现复杂发展局面,“全球化消亡论”、“全球贸易碎片化”等悲观论调此起彼伏,维护开放型世界经济处在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2023年中央外事工作会议提出倡导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的重要主张,向世界阐明了中国的全球化立场和主张,为经济全球化转型提出了中国方案,为维护开放型世界经济提供支撑,丰富了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理论内涵。
一、全球化与逆全球化博弈态势
经济全球化是指在人类创新和技术进步推动下,世界各地经济通过贸易、资金、人员(劳动力)和知识(技术)跨越国界的流动,日益走向一体化的一个历史过程。经济全球化从新航路开辟至今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殖民扩张和世界市场形成阶段,西方国家靠巧取豪夺、强权占领、殖民扩张,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基本完成了对世界的瓜分,世界各地区各民族都被卷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中。二是两个平行市场阶段,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批社会主义国家诞生,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纷纷独立,世界形成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在经济上则形成了两个平行市场。三是经济全球化阶段,随着冷战结束,两大阵营对立局面不复存在,两个平行的市场随之不复存在,各国相互依存大幅加强,经济全球化快速发展演化。第三阶段,特别是冷战结束至2008年國际金融危机,在西方又被称为“超全球化”时期,世界经济一体化程度达到历史空前水平。但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化经历了从停滞状态的“慢全球化”到逆全球化潮流高涨的转变。本轮逆全球化潮流以2016年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所代表的民粹主义兴起为标志,至今仍未见明显衰减势头。也就是说,全球化进程与逆全球化潮流的博弈仍在持续走向深入,全球化进程展现韧性,但广泛承压的态势没有根本性改变,全球化仍未走出困境,开放型世界经济面临碎片化风险。
(一)全球化进程展现韧性。事实上,即使面临逆全球化潮流的汹涌冲击,中国仍认为“经济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这一判断也被近年来全球化进程所彰显的韧性充分印证。一是自2011年以来,出口占全球GDP的比例基本保持不变,尽管其间受到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等冲击,出口占全球GDP的比重仍从2011年的30.7%上升到2022年的31.8%。二是全球贸易增长势头仍在持续恢复之中。2022年,尽管受到乌克兰危机影响,全球贸易量仍然实现3%的增长;2023年,由于受到能源价格高涨和通胀粘性的影响,全球贸易增速减缓至1.2%。随着通胀压力减缓及家庭实际收入增长拉动需求反弹,预计2024年和2025年全球贸易将分别实现2.6%和3.3%的增长,增速有望再度领先于全球实际GDP增速。三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资本流动并未明显减速。2020年跨境金融资产存量达到130万亿美元,较2007年增长近60%,达到全球GDP的153%,超过了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倒闭前的峰值。四是人员交流受新冠疫情冲击较大,但截至2023年国际旅行已恢复至疫情前88%的水平,并有望在2024年底全面恢复。五是区域一体化保持前进步伐。近几年在亚太地区,《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等相继生效;在非洲,《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协定》于2021年1月生效,东非共同体于2022年、2023年持续扩员,相继吸纳刚果(金)、索马里两国加入。显然,与维持开放型世界经济方向一致的区域一体化进程在逆全球化冲击下仍在继续推进。
(二)全球化进程全面承压,仍未走出逆全球化潮流带来的困境。一是全球贸易增速持续放缓。据世界银行专家预测,2023年商品和服务贸易的增长幅度最小估计为0.2%,是50年来除全球经济衰退外的最慢增速;2024年贸易增长将有所改善,但仍将是疫情前十年平均增长率的一半,全球贸易将创下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增长最慢的五年。二是全球投资前景低迷。尽管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投资存量变动不大,但证券类投资组合和直接投资两种形式的资金流动都急剧减速,投资组合流动从占全球GDP的7%的峰值降至约3.0%~3.5%,直接投资占GDP的比例下降了约2%。联合国贸发会议《2023年世界投资报告》指出,在经历了2020年的急剧下降和2021年的强劲反弹之后,全球外国直接投资在2022年下降了12%,为1.3万亿美元;国际项目融资交易额下降了25%,跨境并购交易额下降了4%。三是贸易限制措施仍在增加。进口端,自2009年以来实施的大量进口限制措施没有出现实质性回落,截至2023年,受其影响的贸易额度为2.48万亿美元,几乎占世界进口总额的十分之一;出口端,限制措施的增加主要与新冠疫情及乌克兰危机相关联的食品、药品、粮食等供应紧张相关。四是信息流的全球化陷于停滞不前的状态,主要表现为国际专利申请继续加强,但使用外国知识产权的费用和合著国际科研论文的数量呈下降趋势。
(三)开放型世界经济面临碎片化风险,全球经济增长或将严重受累。从全球化趋势与逆全球化潮流的博弈交锋可以看出,全球化进程趋势并没有因为逆全球化潮流的冲击而发生根本性逆转,但逆全球化潮流无疑加剧了全球化进程的停滞甚至是部分倒退,全球化进程承受着逆全球化潮流造成的普遍压力,其直接后果是使开放型世界经济体系面临碎片化的风险。一是民粹主义回潮,全球多边贸易体制和区域一体化进程受到削弱或冲击。尽管贸易总体上有积极影响,但西方反全球化人士认为,贸易与一国内部收入不平等存在因果关系,在一些发达经济体中集中体现为中低技能工人的回报不断恶化,制造业工作岗位减少。以特朗普为代表的美国民粹主义的崛起利用了美国中西部“铁锈地带”工薪阶层的反全球化情绪,这也直接导致特朗普上台以后采取一系列削弱多边贸易体制的举措,包括在2017年放弃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以及通过阻挠WTO上诉机构成员遴选造成WTO争端解决机制瘫痪。二是零和思维泛滥,相互依赖工具化并成为西方大国遏制竞争对手的重要工具,开放型世界经济面临被撕裂风险。拜登政府延续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战略认知,将中国定义为美国“最重大的地缘战略挑战”,欧盟则将中国定义为“制度性竞争对手”。美欧的战略竞争和制度性竞争思维,尤其是前者,促使美国开始用你输我赢的零和视角看待全球化进程。在这一视角下,中国成为全球化“赢家”,而美国相应则成为“输家”,“去全球化”遂成为美国遏压中国的工具,体现为通过关税战、双向投资限制、出口管制等措施不断强化对中美之间商品、资本和技术流动的限制;在国际上则通过组建“芯片四方联盟”(CHIP4)、印太经济框架(IPEF)等排他性技术同盟和经济合作安排,生硬割裂以国际分工和全球化为基础的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体系。三是保护主义持续回潮,贸易单边主义取代多边经贸合作成为美国贸易政策指导原则。拜登政府延续特朗普政府“购买(美)国货”政策,并将其写入《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芯片与科学法案》、《通胀削减法案》等重要法案,通过严格执行本土化比例保护国内市场。四是新冠疫情及乌克兰危机冲击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配置,各国重新审视产供链全球配置的脆弱性,制造业回流、近岸外包、友岸外包成为许多国家的政策选项。美欧借机推动所谓“脱钩断链”和“去风险”,试图从深层次上分割并重塑全球资源配置版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世界经济碎片化将显著制约全球经济增长,仅贸易有限碎片化情景下全球产出将减少0.2%,贸易碎片化严重情景下全球产出将减少近7%,大致相當于德国和日本的年产量总和;如果再加上技术脱钩,一些国家的GDP损失可能高达12%。
二、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内涵
面对全球化进程承压、开放型世界经济面临碎片化风险,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重大主张,引导经济全球化沿着正确方向发展。2016年,习近平主席在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利马峰会上提出,要积极引导经济全球化发展方向,着力解决公平公正问题,让经济全球化进程更有活力、更加包容、更可持续,增强广大民众参与感、获得感、幸福感。2017年,习近平主席在出席世界经济论坛年会时提出了对经济全球化进行管理和引导的具体思路:“我们要主动作为、适度管理,让经济全球化的正面效应更多释放出来,实现经济全球化进程再平衡;我们要顺应大势、结合国情,正确选择融入经济全球化的路径和节奏;我们要讲求效率、注重公平,让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不同人群共享经济全球化的好处。”同年,习近平主席在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岘港峰会进一步明确提出,面对形势的发展变化,经济全球化在形式和内容上面临新的调整,理念上应该更加注重开放包容,方向上应该更加注重普惠平衡,效应上应该更加注重公正共赢。从习近平主席有关经济全球化的重要论述可以看出,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概念代表着中国推动全球化转型的理念、方向、价值和目标,是中国全球治理方案的最新充实和发展。
其一,全球化转型应秉持包容性理念,走包容的全球化之路。包容性的对立概念是排他性,包容的全球化强调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面对各种风险挑战,应该同舟共济。以意识形态划线,搞集团政治和阵营对抗,只会割裂世界,阻碍全球发展和人类进步。人类文明已经进入21世纪,冷战思维早已过时”。就国家个体而言,现代化进程与全球化进程总体是同向的,由于“世界上既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现代化模式,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化标准”,因此,在政策指向上,包容的全球化强调“要支持各国走出符合自身国情的发展道路,不搞发展模式的单一化,摒弃损人利己的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维护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畅通,保持全球经济增长活力与动力”。
其二,全球化转型应坚持普惠性方向,走普惠的全球化之路。共同发展、共同繁荣是衡量全球化是否具有普惠性的关键尺度,“各国共同发展才是真发展。世界繁荣稳定不可能建立在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基础之上”。走普惠的全球化之路,就是要做大并分好经济发展的蛋糕,让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不同人群都能参与并享有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妥善解决国家间和各国内部的发展失衡问题,实现共同发展、共同繁荣。走普惠的全球化之路,还要确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原则,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保护和促进人权,做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不断增强民众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其三,全球化转型应有正确的价值导向,走公正共赢的全球化之路。所谓公正首先是指治理模式的公正,强调“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都是国际社会平等成员,理应平等参与决策、享受权利、履行义务”。公正还意味着要让发展更加平衡,让发展机会更加均等、发展成果人人共享,就要完善发展理念和模式,提升发展公平性、有效性、协同性。共赢则意味着每个国家都有发展权利,同时都应该在更加广阔的层面考虑自身利益,不能以损害其他国家利益为代价。也就是说,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弱肉强食、赢者通吃是一条越走越窄的死胡同,包容普惠、互利共赢才是越走越宽的人间正道。
其四,全球化转型与维护开放型世界经济的目标并行不悖,走制度开放的全球化之路。习近平主席指出,纵观国际经贸发展史,深刻验证了“相通则共进,相闭则各退”的规律。各国削减壁垒、扩大开放,国际经贸就能打通血脉;如果以邻为壑、孤立封闭,国际经贸就会气滞血瘀,世界经济也难以健康发展。各国应该坚持开放的政策取向,旗帜鲜明反对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提升多边和双边开放水平,推动各国经济联动融通,共同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针对逆全球化潮流涌动,习近平主席强调,世界经济的大海,你要还是不要,都在那儿,是回避不了的。想人为切断各国经济的资金流、技术流、产品流、产业流、人员流,让世界经济的大海退回到一个一个孤立的小湖泊、小河流,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符合历史潮流的。全球化转型需要机制性保障,以世界贸易组织为框架的多边贸易体制、符合多边贸易体制精神的区域一体化安排和双边自贸协定共同为当前的全球化进程提供了机制性保障,未来全球化转型需要强化而不是削弱世界自由贸易体系。2020年7月,习近平主席在给“全球首席执行官委员会”成员代表回信时表示,坚定不移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
三、逻辑支撑
倡导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基于对经济全球化本质、逻辑、过程以及对当前经济全球化困境的深刻认识而提出的全球经济治理主张,蕴含着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和方法论,具有坚实的科学逻辑支撑。
(一)必然性逻辑:经济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
习近平主席指出,“经济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为世界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劲动力。说其是历史大势,就是其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可以认识、顺应、运用历史规律,但无法阻止历史规律发生作用。历史大势必将浩荡前行。”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是以承认经济全球化的必然性为逻辑前提的,没有经济全球化的必然性,就会缺乏探讨经济全球化普惠性和包容性的理论根基和现实动力。
全球化的必然性逻辑包含三个层次的内容。一是世界经济的一体化逻辑。经济全球化也就是世界经济的一体化是国际分工和世界市场发展的必然结果。随着国际分工的发展,生产、经营活动和与此相联的商品贸易、资本、技术、信息、劳务等的国际间流动必然使得世界经济趋向一体化。也就是说,基于国际分工和世界市场的形成,要素禀赋上存在差异的各个经济体,依据其经济基础和比较优势嵌入生产、营销等不同环节,形成相互依存、紧密联系、优势互补的全球产业链。二是经济全球化作为国际经济制度建设是生产力发展的客观需要。生产力的发展是经济全球化的根本动力,而经济全球化的发展需要一体化的国际经济制度保障,也就是说,生产力愈是发展,对经济全球化的要求愈高,进而也会要求更高水平的一体化的制度保障。三是科技革命为经济全球化加速发展提供巨大的推动力量。习近平主席强调,“经济全球化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和科技进步的必然结果,不是哪些人、哪些国家人为造出来的。”历史上,每一次科技革命都会给经济全球化带来飞跃式发展。“以蒸汽机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催生人类第一个全球化商品,以电气时代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催生第一次经济全球化浪潮,以信息技术革命为核心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使人类生活在一个相互为邻的地球村。”当前,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机器人、3D打印等新一代信息和先进制造技术蓬勃发展,使全球商品流、服务流、信息流和资金流更加畅通,全球价值链各环节的协调成本大幅下降,也必将推动经济全球化向更深层次发展。
(二)对立统一规律:经济全球化是一把双刃剑
习近平主席强调,“从哲学上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因为事物存在优点就把它看得完美无缺是不全面的,因为事物存在缺点就把它看得一无是处也是不全面的。”经济全球化在推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会带来或加剧贫富分化、环境恶化、社会发展失衡等种种弊端,但总体而言,全球化对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贡献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全球化带来的弊端是矛盾的次要方面。
一方面,经济全球化为世界经济增长提供了强劲动力,促进了商品和资本流动、科技和文明进步、各国人民交往。数据显示,1992—2022年,全球GDP从约25万亿美元升至约101万亿美元,人均GDP从4659美元升至12647美元,直接投资净流出从1863.6亿美元升至1.74万亿美元。1992年至2019年,全球贸易额在全球GDP中的占比由40.15%提高到56.33%;全球贫困人口比例由36.5%下降至8.5%,人口预期寿命由65.6岁增加至73.4岁。总体来说,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都从全球化进程中获益。对发达经济体而言,全球化使其享有物美价廉的全球商品和服务,且在全球价值链中占据高端位置,获得相对高的利益份额。对发展中经济体而言,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的历史表明,全球化有利于后发国家获得产业转移、直接投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从而实现经济快速发展。
另一方面,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是以正视全球化进程的内在缺陷为事实基础的。一是国家间发展失衡。历史地看,全球化进程總体是以“中心—边缘”结构发展布局的,发达国家由于拥有资本和技术优势而长期居于世界经济的中心地位,而发展中国家则处在世界经济的边缘地带。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欠发达国家,综合国力较弱、市场经济体制不完善、抵御外部冲击的能力不强、对外经济政策回旋余地小,在参与全球化过程中抵御风险能力弱,其结果是中心、边缘差距拉大,形成南北发展鸿沟。乐施会报告显示,全球收入不平等现象25年来首次加剧,超过三分之二(69%)的全球财富掌握在发达国家手中,而发展中国家的财富不到三分之一。二是产业分工失衡。西方发达国家长期占据高附加值、高利润率、低环境负担的价值链顶端,而发展中国家深陷固化的国际分工体系,被锁定在价值链低端,难以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三是国家内部财富分配失衡。全球化促进全球资本流动,导致财富向资本过度集中,以至于全球最富有的1%的人掌握了全球金融资产的43%。全球化还推动技术进步和新兴产业发展,而使用过时技术的传统产业则趋向萎缩甚至消失,往往使劳工阶层利益受损,加剧社会贫富分化并滋生民粹主义思潮。四是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失衡。在全球化推动下,经济快速增长带来了更多的生产、消费和全球人口生活水平的提高,但经济增长和物质进步也给全球环境带来了不可持续的压力,导致温室气体排放水平上升、生物多样性迅速丧失、自然资源过度开发以及空气、土地和水污染蔓延。这些环境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过去七十年来经济进步和发展的副产品,已对全球可持续发展构成严峻挑战。
基于对经济全球化正反两面作用的观察,习近平主席指出,经济全球化是一把双刃剑,“当世界经济处于下行期的时候,全球经济蛋糕不容易做大,甚至变小了,增长和分配、资本和劳动、效率和公平的矛盾就会更加突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会感受到压力和冲击。反全球化的呼声,反映了经济全球化进程的不足,值得我们重视和深思”。
(三)实践第一性逻辑:在全球化进程中深化对全球化的认识
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观点,坚持理论指导和实践探索的辩证统一,必须坚持实践第一的观点,一切从实际出发。就此而言,普惠包容的全球化主张是在客观、全面分析逆全球化潮流兴起原因基础上,对未来全球化方向作出的符合历史发展潮流的选择。反全球化潮流兴起有来自全球化自身发展不平衡的因素,但相当程度也来自对全球化的误解,或是出于战略竞争目的,蓄意将全球化和相互依赖武器化和政治化。习近平主席就此指出,“经济全球化曾经被人们视为阿里巴巴的山洞,现在又被不少人看作潘多拉的盒子”,但“困扰世界的很多问题,并不是经济全球化造成的”。
事实上,近年来对全球化的敌意上升以及逆全球化潮流的兴起,很大程度上是大国竞争、地缘政治冲突、新冠疫情冲击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是美国挑动大国竞争,成为抵制全球化发展的消极力量。随着全球化正由美国“单极主导”向多元国际力量共同塑造的方向演变,尤其在中美实力差距缩小导致美国心态失衡和战略焦虑加剧的背景下,美国试图通过贸易保护、科技封锁、金融制裁等逆全球化措施,遏制中国发展,维护美国霸权。二是乌克兰危机加剧地缘政治对全球化的负面效应,价值观对立成为全球化的重要阻力。乌克兰危机以来,美欧对俄实施全方位、无差别制裁,先后采取冻结俄罗斯海外资产、将俄罗斯踢出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推动跨国企业从俄撤资等措施。跨国企业和国际投融资活动陷入选边站队的困境,政治正确超越经济规律成为美欧企业决策布局的首要考量因素,意识形态差别成为阻隔国家、企业、人民相互交往的藩篱。三是新冠疫情刺激反全球化力量,在地缘政治、大国竞争等因素的共同裹挟下,国家安全泛化愈演愈烈。美欧等西方国家借势鼓动产供链本土化、近岸化、集团化,“脱钩断链”、“去风险”等逆全球化主张接续出笼,开放型世界经济体系面临碎片化威胁,推动全球化发展的信任纽带受到严重削弱。这也许正是2024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呼吁“重建对未来信任”的重大缘由之一。
当然,中国对全球化的信任和信心主要还是来源于中国参与全球化进程的切身体验。习近平主席指出,与全球化的三个阶段相对应,我国同世界的关系也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从闭关锁国到半殖民地半封建阶段;二是“一边倒”和封闭半封闭阶段;三是全方位对外开放阶段。“中国对经济全球化也有过疑虑,对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也有过忐忑”,但是“融入世界经济是历史大方向,中国经济要发展,就要敢于到世界市场的汪洋大海中去游泳,如果永远不敢到大海中去经风雨、见世面,总有一天会在大海中溺水而亡。所以,中国勇敢迈向了世界市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呛过水,遇到过漩涡,遇到过风浪,但我们在游泳中学会了游泳”。因此,“实践告诉我们,要发展壮大,必须主动顺应经济全球化潮流,坚持对外开放,充分运用人类社会创造的先进科学技术成果和有益管理经验”。这是从改革开放过程中获得的历史真知,关键是“有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面问题,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思路。面对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正确的选择是,充分利用一切机遇,合作应对一切挑战,引导好经济全球化走向”。
四、时代意义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我们必须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一切从实际出发,着眼解决新时代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实际问题,不断回答中国之问、世界之问、人民之问、时代之问,作出符合中国实际和时代要求的正确回答,得出符合客观规律的科学认识,形成与时俱进的理论成果,更好指导中国实践。”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面对经济全球化何去何从的世界之问,以辩证唯物主义为指导,就如何引领经济全球化转型给出的中国方案,体现了新形势下中国共产党对全球化新趋势和世界经济发展规律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具有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充实了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理论内涵,丰富和发展了习近平外交思想,将为世界和平和发展事业提供更多有利条件,也将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更为坚实的基础。2023年中央外事工作会议针对当今世界重大问题重大挑战提出的两大主张——倡导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极化和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具有极强的现实针对性和战略指导性,为推动完善全球治理体系作出新的贡献。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作为全球经济和发展治理的中国方案完全符合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核心理念的精神要求。在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概念框架下,“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等关键词全部指向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即“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同时,普惠包容的全球化目标,尤其是共同发展、共同繁荣的愿景也只有通过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路径来实现。正是由于目标和路径的一致性,可以说普惠包容的全球化主张以深化对经济全球化认识为方向,从改进全球经济治理结构、提升全球治理水平的角度充实了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理论内涵,同时,它还以对世界经济运行规律的最新把握,丰富和发展了习近平外交思想,将为全球可持续发展提供更多有利条件,也将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奠定更为坚实的基础。
(二)实现了对西方传统经济全球化理论的超越,代表着经济全球化发展的未来方向。从政治思潮角度看,如果说一战以前的经濟全球化是以经典自由主义或帝国主义为主导的,那么“超全球化”则是以新自由主义为主导的,也就是把包括私有化、自由化、市场化、一体化等核心理念神化为市场经济的“普世价值”。然而,如同早期全球化曾伴随殖民掠夺或血腥战争一样,“超全球化”在推动世界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也加剧了西方社会的贫富分化和南北发展鸿沟,以至于近年来民粹主义、保护主义一浪高过一浪,形成了全球化与逆全球化潮流的激烈碰撞。面对全球化与逆全球化两股潮流的博弈交锋,国际社会出现了或消极或积极的各种经济全球化论调和主张,比如悲观消极的以“去全球化”为指向的“全球化终结论”、相对保守的以“去风险”为导向的“安全化的全球化”以及世界贸易组织相对积极的以“重新推动包容性一体化”为核心的“再全球化”主张。“包容性全球化”由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2002年在耶鲁大学的一次演讲中首次使用,意在强调全球化的目的应不仅在于开放市场,还在于扩大机会、促进合作,以确保全球化在经济、政治和社会方面使所有人受益。对比上述有关经济全球化的传统理论可以看出,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在摈弃早期经济全球化的野蛮扩张逻辑和“超全球化”时代把新自由主义原则神化这一极端倾向的同时,吸纳了国际社会有关“包容性一体化”的合理成分。从认识论的角度看,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是在扬弃西方传统经济全球化理论并凝聚广泛国际共识基础上的理论创新;从价值取向的角度看,其公正共赢的价值导向则代表全人类共同价值在中国全球经济治理方案中的落地。也正因为它是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取向,所以才真正实现了对西方传统经济全球化理论的超越,并代表了经济全球化转型的未来方向。
(三)展现大国担当,托举开放型世界经济,引领全球化转型。当前,维持开放型世界经济面临重重挑战。一是地缘政治冲突重创开放型世界经济体系。围绕乌克兰危机,美西方施加的对俄制裁已经接近制造地缘经济“黑洞”,使得开放型世界经济的完整性遭到破坏。二是经济民族主义持续高涨,特别是美国大肆鼓噪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拜登政府继承特朗普政府的经济民族主义路线,对内制定保护主义产业战略,对外推行去全球化政策,蓄意推动“脱钩断链”。三是世界经济出现政治化、意识形态化苗头,以世界贸易组织为基础框架的开放型世界贸易体系面临碎片化危险。在开放型世界经济和全球化进程面临威胁背景下,中国推出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给动荡迷茫的世界注入稳定剂,装上了定盘星。习近平主席早在2016年就高瞻远瞩地指出,20年前甚至15年前,经济全球化的主要推手是美国等西方国家,今天反而是我们被认为是世界上推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的最大旗手,积极主动同西方国家形形色色的保护主义作斗争。这说明,只要主动顺应世界发展潮流,不但能发展壮大自己,而且可以引领世界发展潮流。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事实上已经成为中国引领全球化转型的一面旗帜,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欢迎和支持。
五、结语
无论从内涵、逻辑还是时代价值考量,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都代表着一种新型的经济全球化理念,并已体现在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实践之中,包括建设新发展格局、推动“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和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然而,与一切新生事物一样,推进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主张必然会遭遇反全球化和霸权逻辑带来的阻力,其完全落地必然是一个长期和曲折的历史过程。当前的关键是,要摒弃零和思维,重建信心与合作,“只要我们牢固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携手努力、共同担当,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就一定能够让世界更美好、让人民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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