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风景

孟远烘

龙建辉的艺术之路，要从一则“传奇故事”说起。20世纪80年代，三位广西艺术学院的老教授来到龙建辉成长的地方——风景秀丽且历史悠久的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富川瑶族自治县写生。老教授的画作格调高雅、意境幽远，但围观的群众却看不出来，有人说：“我们公安局有个小子，那才画得好！”他所说的这个“小子”就是龙建辉。老教授顿时好奇，便让这个人带他去找龙建辉。龙建辉从小热爱画画，小学到高中的墙报全是他画的，但其实他的学校连一个美术老师都没有，他完全是凭天赋自学的。老教授说：“你为什么不去考艺术学院啊？”龙建辉说：“有这样的学校吗？”当时他已经是高中毕业考进公安系统了。在那个年代，要进公安系统是很难的，一年只招5个人，能进去就是捧到“铁饭碗”了。但老教授的话燃起了龙建辉心中的艺术理想之火，他对父母说要画画，要考艺术学院，开明的父母同意了。于是他到县文化馆、到首府南宁找老师，开始了正规的绘画训练。考学之路艰难而曲折，那时学院招生很少，并且不只看绘画能力，还要看文化课分数，因此龙建辉连考数年，直到第四年才考进广西艺术学院。考前多年艰苦的基本功训练以及学院正规、系统的科班训练，为龙建辉打下了扎实的造型基本功，成为他后来艺术之路的坚实基础。

凭借坚实的绘画基本功，龙建辉早期的油画创作走的是现实主义的写实道路。1989年，大学毕业不久的龙建辉创作了一幅油画作品叫《老墙》，这幅作品以超写实的手法表现了一位瑶族老奶奶的形象，这位老奶奶坐在靠着门的一把老椅子上，她身穿一套蓝色的布衣，头戴蓝色的毛线帽，手里拿着一根烟，像是在沉思。椅子上，她的身边放着一副老花镜，老花镜下压着一封信，是谁的来信让老人陷入了沉思呢？我们不得而知。只是那透过门口照进来的阳光，以及阳光下老人帽子毛线的闪光，仿佛把我们带进了那种深沉的思绪和怀念的氛围。画作对老旧的木门质感的刻画，对斑驳的老墙的刻画，对衣服和帽子质感的逼真刻画，让我们赞叹画家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表现能力。题目《老墙》除了指画面中真实的老墙，还暗喻老人历经沧桑仍然具有的顽强生命力。

龙建辉获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作品奖的油画《大地的丰碑——学堂》（1994年），是他早期风格的代表作品。这幅作品的题材来源于龙建辉带领一个香港画家代表团到贺州市富川瑶族自治县秀水村采风的时候，恰逢这个历代重视教育的“状元村”正在为村里考上大学的学子举办庆祝会和募捐活动，当香港画家代表团了解到培养出这些优秀学生的竟是一所破烂的学校之后，纷纷慷慨解囊，捐款修缮学校、奖励教育。这幅作品使用的表现手法虽然是写实的，但在画面的构成上却具有了超现实主义的意味：画面中间耸立着的是如同一座丰碑一样的学堂的大门，透过窄窄的门，里面是学堂的内景，几根梁柱和一些课桌椅。两边的背景是山坡，在时空上有些错位，一边是白天的情景，另一边则是晚上的情景。整个画面以灰黄的色调为主，既有怀旧的气息，又呈现出辉煌的味道。作品表现了一种时代精神——重视教育、拼搏奋斗、乐善好施。这是一座精神的丰碑，时代的丰碑。

值得注意的是，龙建辉在创作这些作品的时候，还只是一名基层美术工作者——大学毕业之后，龙建辉回到了他的家乡富川瑶族自治县，成为县文化馆的一名画家（后来任馆长）。作为一名基层画家，他能够创作出入选全国美术作品展的高水平作品，展现了他非同一般的艺术才华。他这一时期的油画创作所呈现出来的特点是：在主题选择上关注的是人文方面的重大主题，在主题构思上是严谨考究的，反映了画家的家国情怀。在构图和表现手法上用的是现实主义的具象写实手法，造型严谨扎实，刻画精雕细琢，细致入微。在色调上他喜欢用黄灰色调，整体而统一，显得沉浑而辉煌，同时又带着一丝感伤的情绪，具有古典主义的意味。龙建辉这一时期的油画创作，主要特点是在物象上采用具象写实地刻画，无论是造型还是色彩，以及对质感的细腻的表现，都显示出他多年艰苦训练所打下的扎实的绘画基本功。

如果说高中毕业后决定放弃“铁饭碗”而转向报考艺术学院是龙建辉人生的第一次重大转折，那么1998年龙建辉迎来了他命运的第二次重大转折——他得以从富川瑶族自治县文化馆馆长岗位调往广西壮族自治区群众艺术馆任副馆长。他的这一次重要的人生跃迁同样具有传奇色彩：广西壮族自治区群众艺术馆馆长找到龙建辉的朋友，本来是要考察另一人选担任副馆长的，但龙建辉的朋友却向馆长极力推荐了龙建辉，于是馆长立即到富川去约见龙建辉，面谈一番后便当场认可了他，龙建辉由此得以调进广西壮族自治区群众艺术馆。这一机遇虽然得之意外，但如果他不具备深厚的素养、出色的成绩，机遇同样会与他失之交臂。

到了首府，到了自治区级的艺术创作单位，对龙建辉艺术道路的影响确实也是具有转折性的：他放弃了具有古典意味的主题性创作而转向轻松、抒情和写意的风景写生，表现手法也由写实转向了写意，色调则由沉浑的黃灰色调转向较为亮丽的鲜艳色调。促使他产生这些改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都市的快节奏使得他在时间上、心态上都没办法去时间地、平心静气地打磨一幅主题性创作，艺术视野的开阔和艺术眼界的提高，使得他更为注重自己内心和情感的表达，漓江画派的打造，使得广西的画家更为重视自己家园的描绘和表现。

龙建辉在这一时期画了不少色彩亮丽的油画风景写生。例如《郊外》画的是南宁郊外的景色，近处有一条小河，河两岸芳草萋萋，中景是绿树掩映下南宁最具特色的红砖房，整个画面强调了红与绿的色彩对比，这两种色彩在纯度上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从而谐调有序而又相得益彰。《小村庄》则是一幅色彩谐调而赏心悦目的作品，作品表现的是一个青瓦房的老村庄，画面以绿色调为主，绿色的远山和绿树占据了画面大部分的位置，蓝灰色的天空和瓦顶作为点缀，使得画面既谐调又丰富。《港湾》的色彩则更为热烈，阳光下的港湾，受光部分呈现温暖的淡黄色，与蓝色的海水和绿色的船舷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画面非常地抒情。《中山路》画的是南宁市最具特色的一条老街，空无一人的街道，破旧的老房子，充满着伤感的氛围，仿佛在诉说着感人的故事。整体去看，龙建辉这一时期的油画风景写生作品，除了在色彩上变得亮丽了之外，他还更强调大笔触的书写性，宽大的笔触，蘸着稠厚的颜料，在画面上堆叠、挤压，笔触在画面中自由地穿梭、游走，既是在塑造物象，又充分抒发着画家的情感，这些相互交错的笔触，把油画黏稠、厚实的表现力展现得淋漓尽致。龙建辉这一时期的作品，无论是从色彩的亮丽抒情上，还是从笔触的自由挥洒上，都能看出他生活和艺术上的松弛、自由与美好。

2013年，大家翘首以盼的广西美术馆建成准备开馆，馆长人选成为广西美术界众人瞩目的一件大事。据说竞争这一职位的人数有数十人之多。龙建辉虽然也在此之列，但他并不抱希望，甚至是有点不情愿，因为他在原单位做得正如鱼得水，而他明白如果去了广西美术馆，他会是一个开荒牛的角色，将面临无数难以预料的困难。然而，出乎很多人包括龙建辉自己意料的是，最终广西美术馆馆长的职位竟然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可以说，就任广西美术馆馆长是龙建辉人生的第三个“传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履新广西美术馆，他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巨大挑战：开馆在即，但有些工程却未完全竣工，人手短缺，他甚至是光杆司令，有些设施的验收尚未全部完成，还有其他非常棘手的问题……最初的几年，龙建辉可以说是呕心沥血，把全身心都扑在了美术馆上，甚至吃睡都在美术馆，真的是“以馆为家”。经过筚路蓝缕的筹建，美术馆的各项工作才逐渐成型、完善。截至2023年，广西美术馆开馆十年来，在龙建辉的带领下，成功举办大型精品展览230余个，通过以展促藏、接受社会捐赠等方式收藏艺术精品826件，展览及公共教育项目荣获文化和旅游部奖项9项，省市级集体及个人荣誉300余项，开展公共教育、美育活动3400余场，累计接待各国、各地观众312万余人次，并与区直、市直300多家大专院校及企事业单位结成文化共建单位。在广西美术馆成为广西对外文化交流窗口、收藏精品宝库、国民艺术普及教育阵地、艺术研学重要基地的过程中，龙建辉一度不得不放下他心爱的画笔。

在美术馆逐步走上正轨之后，龙建辉重拾画笔，此时他的绘画风格又有了些變化。在题材上，他集中于两个题材，一是他的家乡富川瑶族自治县的古镇建筑，二是港口系列。他画了大量他家乡的古建筑，如秀水状元村、福溪等，这些作品以灰色调为主，间或有一两块泥墙的淡黄色或者是砖墙的红灰色，仿佛是久远岁月中最后的一抹亮色。在画面上，他加强了厚与薄的对比，薄的地方还滴淌着油渍，厚的地方则用刮刀堆上厚厚的颜料并反复涂抹。此外，他还常常在画面上留白，看似未完成，但却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同时，他还加强了笔触的表现力，飞动的笔触或者刮痕，在画面中凝固了激情，显露了心迹，诉说着乡愁。

龙建辉曾为自己为什么选择故乡的古镇作为创作题材写过一段优美的文字：“故乡古镇滋养和牵引着我的灵魂，它始终饱含深情的目光凝视异乡的游子。与其终日枯坐于画室，在封闭空间探寻记忆的底色，我更渴望让身体在场，踏上浸润千年岁月的石板，打开自己的内心，把所有的视觉经验、成长经验与眼前的风景进行对接。这是一种不可复制的状态，忘却技术的表现，一切自然顺应着情感的路向，让视觉风景化为精神的风景。古镇恰如圆心，多年来我的写生之路始终聆听和追随它的召唤，不管走多远，都会返回到原点。千里迢迢，风雨无阻，搜寻散落在城市边缘的古镇。唯有写生，唯有置身其间，风景才能向创作者敞开，在凝视、阅读、对话中捕捉变化不定的光影，从中叩问物象的本质。”龙建辉将这饱满的思乡情感，加入他对美感的修养，融注于作品，我们在欣赏他这批作品的时候，既能感受到他思乡的情怀、作画的激情，又能领略到美感的享受，得到心灵的滋润。

除了油画创作，龙建辉还画水彩、中国画，甚至还写书法、做设计，他在这几个美术门类中下的功夫是很深的，取得的成果也是斐然的。而他在这几个方面的艺术修养在他所创作的港口系列作品中得以融会贯通，相得益彰。在港口系列作品中，有的作品画得很薄，如水彩一般透明，渔船的桅杆他以书写性的笔触画出，充满着书写的味道，整体作品透露出俊秀、飘逸的审美趣味，让人玩味不尽。

龙建辉对美感的把握是高超的，去过他画室和家里的朋友都会知道，他的画室和家里所有的物品都非常精致，哪怕是小小的一把刮刀，他都会精挑细选，完美得像一件工艺品。正是他一直以来在世界各地搜集而得的精美物品，提升了他对绘画的审美品位。

龙建辉 广西桂林人，在贺州富川长大，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现任广西美术馆书记、馆长，广西书法馆馆长，中国（广西）篆刻艺术馆常务副馆长，广西政协书画院院长，广西水彩画协会副主席，广西中国画学会副会长，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艺术职业教育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广西艺术委员会委员，广西收藏艺术委员会主任专家，多所大学客座教授，中国人民争取和平与裁军协会第三届理事会理事。广西南宁市美术家协会原副主席，广西艺术摄影协会原副主席，漓江画派原常务理事，广西美协理事水彩艺委会原副主任，广西十一、十二届政协委员。

作品多次参加海内外专业画展和全国美展并获奖，曾获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优秀作品奖（最高奖）、中国创新成果奖、设计制作优秀奖、奋进杯奖、专家组成员突出贡献奖、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中国工业设计最高奖），先后六次荣获广西美展一等奖等。2021年被指定为柬埔寨领导人画肖像作为国礼。作品曾被选送到美国、日本和欧洲巡回展出，曾参加日本、越南、印度尼西亚、美国、韩国、新加坡等国家和香港、台湾等地区画展或联展并深受好评，还被中国美术馆、广西美术馆等国内美术馆和日本、越南、印度尼西亚、美国、韩国、土耳其、阿塞拜疆等国家的美术馆、博物馆、艺术中心、大使馆、领事馆等收藏。作品还被编入多种大型画册，在报刊发表，及被电视台书画频道报道，个人业绩被收入各类文献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