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纳博科夫《云·堡·湖》中的人类社会困境书写

2024-06-05 14:33王雪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8期
关键词:解构主义

王雪

[摘  要]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是著名的俄裔美籍作家,《云·堡·湖》中,他描写了个体对社会困境的抗争与失败。本文运用德里达解构主义的二元对立理论对其中展现的梦想与现实这对矛盾体进行研究。见到云城堡湖前,就物理空间而言,主人公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是处于梦想与现实中的人,火车内被排挤、被边缘化的情景与窗外景色形成强烈反差。在梦想与现实的双重影响下,随着旅行的渐进尾声,梦想的叫嚣声在他体内愈演愈烈。于是见到云、古堡、湖之后他开始反抗现实,追求梦中的乌托邦,但最后被同行之人强拽回去,从此幻想破灭,成为梦想与现实冲突的牺牲品。

[关键词] 《云·堡·湖》  社会困境  解构主义 纳博科夫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8-0076-04

纳博科夫出生于俄国,由于家境优越,他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纳博科夫掌握多种语言,这为他后期的创作奠定了基础。十月革命的爆发使纳博科夫不得不辗转各地,流亡的经历也影响了他的艺术创作与人生态度。作为一位高产的双语作家,纳博科夫一生创作出多部小说,例如《洛丽塔》《微暗的火》《斩首之邀》等,还翻译了一些广受好评的文学作品。纳博科夫对昆虫尤其喜爱,在其作品中也经常能看到蝴蝶的身影,这使其作品带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纳博科夫的写作风格多样,作品涉猎象棋、边缘性人物等主题,这也侧面印证了他的创作天赋。相较于对《洛丽塔》的研究,学界对于他的短篇小说关注度较低,研究成果也比较有限。近几年对纳博科夫的研究更趋向于复杂化、多样化,由于纳博科夫对中国当代作家文学观念的影响较大,国内对其的研究有更新的角度,着重于研究纳博科夫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影响以及国内作家是如何将纳博科夫的文学观念吸收并转化的。

德里达是法国重要的哲学家、思想家之一,在社会盛行结构主义的浪潮中,他反其道而行,批判结构主义,提出解构的概念。德里达在《给一位日本朋友的信》中,明确表明“‘解构(deconstruction)是‘翻译和重新挪用(translate and re-appropriate)了海德格尔的德语词‘Destrukion”[1]。解构主义受到尼采哲学、海德格尔现象学的影响,对结构主义进行批判,并提出反逻各斯中心主义、延异、互文性等概念。“这解构了西方哲学的基础二元对立,使二元对立不再像之前所认为的那样完全对立。这样也就不存在二元体中占优势的一方, 也就是西方传统思想中的‘逻各斯 (logos) 。”[2]解构主义对二元对立进行消解,认为这两个对立面不可能完全分离。这也为对文学作品的分析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云·堡·湖》讲述了主人公瓦西里· 伊万诺维奇偶然中了一张旅游券,在退票无果后决定去旅游。旅行途中,在车厢里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像是这个世界的外来人,他处处受到排挤,也遭遇了一些无理的要求。他牺牲自己的利益融入这个集体,却还是无法被尊重。在逐渐对周围的人失望的情况下,他在快回去时看到了一处地方,“云、堡、湖三个主要景致和谐相配,独一无二,妙不可言”[3]的地方,他高兴极了,想要留在这里,可是却遭到了其他伙伴的谩骂与殴打,最终他被带了回去,并成为一副了无生气的躯壳。

本文运用德里达解构主义对纳博科夫的短篇小说《云·堡·湖》中所表達的主题进行分析,希望通过对梦想与现实这对二元对立关系的消解,为文学批评提供一个全新视角,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这篇小说所传达出来的思想。

一、火车内:现实世界的难以融入

主人公在火车上遭遇的排挤与不公平对待可以被看作现实社会中的人被排挤、被边缘化的样子。他在火车上的种种经历也暗示出他虽放弃了自身利益,却还是无法融入其中。

首先,从这个故事叙述者的口中读者可以了解到伊万诺维奇是叙述者的一位代理人,可他甚至不知道伊万诺维奇的名字,“我想,大概叫伊万诺维奇吧”[3]。伊万诺维奇偶然中了一张旅游券,却又无心出游,打算退掉,甚至自己的代理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旅行装备也都是凑合的。作为社会的边缘人,伊万诺维奇在这个被物化的世界里已经自顾不暇,无法追求更高的精神满足。

众人集结后同行,刚开始时伊万诺维奇谁也不认识,独自坐着看书,却被要求放下书与大家聊天,更别提之后在拥挤的车厢里,他因没有跟上大家的节奏,被要求单独唱歌。晚饭时他拿出自己最喜欢的黄瓜,却被众人嫌弃,“各个笑话黄瓜,便把这东西扔出了窗”[3],而他自己也只分到了一点食物。人们有什么事都会去麻烦他,一起玩游戏时,他不仅被孤立,还被逼吃掉烟蒂,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无意义,让他感到无可奈何。

这些事都展现出他受到社会上的不平等待遇,他被社会强制要求加入集体生活,只是在这些人当中稍微独特了一点,却因为自己的喜好与大众截然不同,遭到了大家的捉弄与嘲笑。这些事情使伊万诺维奇愈来愈想逃离目前的困境,一步步地加深了他对周遭环境的不满。于是还在火车上的时候,他就时不时看向窗外的人和事物,希望从中获得治愈的力量,这才使得他最终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逃离现实的伊甸园般的地方,并想要一直留在那里。虽然伊万诺维奇在表面上不露声色,但他在火车上的种种经历为他想要永久地逃离这种环境埋下伏笔。

二、火车外:渴望梦想世界的萌芽悄然苏醒

与在火车内的情景截然不同,故事中对于火车外景色的描写却显得令人向往。在“极不情愿地接受”[3]这次旅游后,伊万诺维奇对旅游很兴奋并充满期待,在忙忙碌碌、无趣的现实生活中,他期待这次旅游可以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以及体验,“这次旅行说不定比这一切还要丰富,还要有意义”[3],这将是一场寻求自我解放的探索之旅。

当伊万诺维奇在车厢里陷入令人窒息的困境时,即使他敏感的心思已经意识到此行有点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但他仍然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不再后悔并开心地享受这一切,于是“尽可能地欣赏沿路经过的景色”[3]。窗外蕴含着希望的景色与车内的荒唐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像是逃避压抑的车内氛围一样,努力注视着窗外充满魅力的风光,感慨迷人的景致。斜坡上、梯田上或者荒凉的空地上,可能都会有迷人景致的出现,这也使伊万诺维奇对这次旅行有了少许希望,将火车内的遭遇暂时抛在脑后,期待下一个目的地风景的降临。

波澜壮阔、出乎意料的风景对穷途末路、丧失希望的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对伊万诺维奇也是如此。他会观察一些毫不起眼、大多人不会关注的小东西,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同类,像他一样那么渺小而又平凡的事物,并试图在其中得到一些慰藉。伊万诺维奇在小孩子中全力寻找不同的命运轨迹的行为,也暗示着他想要让自己的命运轨迹变得与之前不同,但他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只能得过且过。窗外断断续续的风景似乎成了治愈他心灵的力量源泉,让他暂时抛下俗世的烦恼,坚持到最后。此时伊万诺维奇对窗外景色的占有欲还不是那么强烈,只是简单的欣赏,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为他在这混沌世界逐渐亮起来的星光,一点点温暖着他的内心,以至于最终见到那片像是梦中的美景时,他被深深触动,产生了留在这里的决心。也正是现实的衬托与前面断断续续风景的时不时铺垫,点点星火终将燎原,火热的光亮点燃他的激情,使他拥有了改变现状、重新再来的勇气。

三、双重作用:在未能实现的梦境里种下未能绽放的花朵

德里达认为,“要消解对立,首先必须在一定时机推翻等级制”[4]。而解构则是对结构主义中二元对立体的解构。结构主义认为,二元对立拥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在两者中,排在前面的处于优势地位、中心地位,而排在后面的处于劣势地位。德里达却认为,两者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也没有谁高谁低的等级秩序,二元对立体是相互包容相互渗透的关系。他不仅提出解构这一概念,还进行了举例运用。德里达解构了言语与文字间的关系,得出“文字不仅不劣于言语,作为 ‘元书写的文字,反过来还宽宏大量地包括了言语”[5]。这在解构二元对立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迄今为止,有很多学者运用解构主义来解构小说中的二元对立,解构主义为分析文本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以及方法,使文本有了别样的含义。

如果说在见到云、古堡、湖之前,伊万诺维奇是处于梦想与现实中的人,在夹缝中生存,那么在见到那片美景后,在梦想与现实的共同作用下,主人公成了一位意识觉醒、敢于追逐梦想的人。此时由于被现实所困,他还未真正接触能触动他、可以让他从世俗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事物或梦想,在见到云、古堡和湖之后,现实与梦想的强烈反差达到了顶峰,这也是整篇小说的高潮部分。

他极力地想要留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摆脱现实的困境,逃离那个并不让自己快乐的世界,却遭遇了同行人的反对与殴打。伊万诺维奇来到一座小旅馆前,在客房里看见云、古堡和湖后,幸福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内心,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当即决定“后半辈子就要住这儿了”[3],直觉告诉他应该生活在这里,这里充满了希望与光明,起码和之前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但他告诉同行伙伴之后,他们“目不转睛地用冷峻的目光盯着他”[3]。他们极力地劝说,伊万诺维奇还是十分抗拒与他们同行并打算留在这里,但他最终被生拉硬拽地拖了回去,甚至被众人殴打,像是这个时代的背叛者。他们不理解伊万诺维奇的决定,也不尊重他的想法,他们认为他一定是疯了,一定要把他带回去。或者说,他们也身处现实困境中无法脱身,但拿不出伊万诺维奇勇于改变、追求自己内心的勇气。所以当伊万诺维奇提出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时,他们慌了,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成功,这种嫉妒以及恐惧使他们竭尽全力想要带他回去。这也暗示了社会中,大多数人没有自主意识,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只能跟着时代的洪流前进,与当前社会格格不入的思想会受到排挤。而被迫远离他梦寐以求的地方的伊万诺维奇,“他连身子都转不动,只觉得身后的湖光在渐渐远去,被树木遮挡,最后彻底消失了”[3]。在上车厢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动手打了他,似乎是对他背叛社会、想要追求梦想的行为的一种惩罚。他就像正常人群体中的一个异类,人人都可以打骂他,而这源头却只是他想要追求自己的梦想,他在追寻的似乎是一种无法实现的东西,最终他只能被拖回去,向现实屈服。

表面上看来,这就是简单的梦想与现实的二元对立。但从解构主义的视角来看,两者又不是完全对立的,它们更类似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者相互包含、相互影响的关系,最终使伊万诺维奇做出永久留在云、古堡、湖的决定。它成为一种新的平衡,“现实寄予梦想的可能性和完美性,而理想存活在有限的残酷的现实中”[6]。现实的冷酷造就了他对美好的向往,而梦想却存在残酷的现实中,所以在現实的压迫下,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只因为他是现实社会中的人。梦想为想逃离目前情况的人而存在,梦想之所以被称之为梦想,就是因为它的遥远以及难以实现。

最起码在见到云、古堡、湖这片美景之前,在物理空间上,伊万诺维奇同时生活在梦想与现实之中,两者并没有完全对立。两者共同作用后,他因为追求心中的伊甸园被同伴殴打,可以被解读为现实在殴打他,使他放弃梦想。而事实是,伊万诺维奇也的确被带回去了,那么在这场战斗中,现实真的就成功了吗?答案是否定的。在这次旅行中,主人公形象经历了颠覆与重构。虽然他回去车厢了,但他决定辞职,“他没有力气与人类为伍了”[3]。伊万诺维奇与以前相比变化甚多,最终现实也没有成功,导致了一种两败俱伤的局面,因为他已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人。在这场梦想与现实的对抗中,没有赢者也没有输者,然而介于其中的主人公,在现实与梦想中挣扎,最终成了这场冲突的牺牲品,在大环境下变得了无生气。最终,他的辞职说明他想要逃离现实,而这结果却是追逐梦想的失败。

四、结语

综上所述,从解构主义的视角来看,《云·堡·湖》这篇短篇小说描写的旅行所表达出来的梦想与现实的矛盾,并不是完全对立的。没有现实的残酷,人就不可能对美好梦想抱有希望,恰恰因为梦想孕育于现实之中,难以实现,才造成了人类的生存困境。

在火车里,主人公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总显得格格不入。即使他为了集体牺牲自己的利益,最终换来的还是大家的取笑与排挤,这也让他之后对梦想的追求变得合理。火车里虽然充满了不舒适感,但火车外却是另一番景象。窗外美丽的景色与有趣的事物又使他重燃了信心与希望,支撑着他完成这次糟糕的旅程,也使他有勇气做出留在云、古堡、湖的决定。正是由于梦想与现实的共同作用,促成了主人公想要摆脱现实困境,努力留在这里救赎自己的情节,但他最终还是被同行的人拖了回去。没有多少人敢于说出并追逐自己的梦想,但是他做到了,尽管他最终成为现实与梦想冲突的牺牲品。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也不再那么泾渭分明,开始相互影响。

如果未曾见过这般梦中的美景,伊万诺维奇或许还会和往常一样生活,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干着无聊的事情,在工作间隙,时不时想想那个等待多年、爱而不得的女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完余生,也不用最后落下个无法与人类为伍的结局。但若如此,他便永远不会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美丽的景色,看见过、抗争过,即使身处泥潭,也有着顽强坚定的信念,为自己活一次。

参考文献

[1] 肖伟胜.德里达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解构与后结构主义的衍生[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8).

[2] 潘惠霞,高洋.亨利·大卫·梭罗:行走在瓦尔登湖畔孤独的“解构主义者”[J].外语教学,2008(1).

[3] 纳博科夫.纳博科夫短篇小说全集[M].逢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

[4] 德里达.多重立场[M].佘碧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

[5] 王泉,朱岩岩.解构主义[J].外国文学,2004(3).

[6] 赵妍.从解构主义的二元对立看《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主题[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8).

[7] Nabokov V.The Stories of Vladimir Nabokov[M].New York:Vintage International,1997.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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